牵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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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梦境

    周永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翻过一个两米多高的护栏,进入了三元里抗英纪念公园,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揣着一个破风箱般拼命喘着气。韦君智和赖月金在外面扶着栏杆气喘吁吁,汗水湿透全身。

    “你们打算追着我不放了是吧?”周永清问道。

    “谁让你这小王八羔子告密,害的我们每人要赔4万布料损失费!”韦君智切齿痛恨道。

    “还有我俩挨的一顿毒打,夏杰他们断的一根手指!今天非将你抽筋扒皮不可!”赖月金恨之入骨道。

    两人说完开始翻铁栏杆,周永清起身继续逃亡,在纪念馆、四方炮台和纪念碑附近树林和两人玩起躲猫猫,一直折腾到黄昏。

    “那夕阳下的奔跑,是我逝去青春,我的生涯一片后悔!为啥要多管闲事?”周永清边跑边感叹。

    突然,前方树林窜出两个人,正是赶来围攻他的夏杰和夏伟。周永清再次加速冲出了重围……

    出了公园,周永清冲上路边停着的一辆出租车,朝司机急切道:“师傅,快开车!”

    “小伙子,要去哪里?”司机边启动车子边问。

    “去海珠区康乐村牌坊。”周永清回头发现夏杰四人也上了一辆出租车,赶紧改口,“不不不,师傅,你先甩掉后面那辆车再过去,我给你双倍的钱!”

    司机看了看后视镜,调了一下座椅,握紧方向盘说:“好嘞,系好安全带!”

    车开始加速不停左右变道,连续超了好几辆车。

    “师傅技术不错啊!”周永清赞道。

    “那当然,我可是驾龄超过十年的老司机!”司机不以为意道。

    周永清扫了一眼微胖中年司机头上的地中海,内心明悟:果然是变秃了,也变强了!

    一路上,司机用他多年的经验讲述实时路况,周永清听得云里雾里。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对眼前这座城市是如此的陌生,快两年了,每个月只有一天假,基本都是在床上补充睡眠了。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一个无形的囚笼束缚着你。他的囚笼是工厂,而司机的囚笼是出租车……

    川流不息的车辆人群,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海珠桥和猎德桥的灯火在珠江里衬映着另一个如梦似幻、五彩斑斓的世界。可惜暂时脱笼的周永清并没有心情欣赏广州的夜景,眼睛盯着计费器,时不时回头看看后面那辆车。

    计费器上已经显示八十多块了,后面的车还没甩掉,刚才意气扬扬的司机此刻也有点尴尬。“想不到老陈平时开车慢悠悠的,反应这么敏捷,真是深藏不露啊!看来对方也加钱了!”

    “你们认识啊?”周永清惊讶问道。

    “是啊,同一家出租车公司的!不过,我马上要使出杀手锏了,他那点技术还不够看!”

    司机牛刚吹完,车子突然越来越慢,剧烈晃动几下后熄火了。

    “师傅,您的杀手锏,就这?”

    “不好意思啊,原本想着上立交桥绕几圈甩开他们的,没想到车子出故障了!”司机非常抱歉道。

    “啊!你要害死我啊!”周永清有些愤怒,边掏车费边四下张望。

    周永清朝广场尽头的一排商铺跑去。已至午夜,月朗星稀。广场上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周永清在一排店铺之间寻找着穿到其他街道的小巷。突然一个商铺的上面掉下一根麻绳。他朝上看去,广场二楼的一扇上悬窗开着。他拉扯绳子感觉挺结实的,准头看见夏杰四人已经下车,正朝他这边冲过来。周永清赶紧顺着绳子爬上二楼,翻身进去。

    四人狂奔到了楼下,望着微风中摇晃的麻绳。

    韦君智丧气道:“跑个龙套累死了,我要加钱,我要做加钱哥!”

    赖月金回怼道:“我还想做东莞仔呢!”

    夏杰跟风道:“我想跳舞的渣哥!”

    夏伟没好气道:“你们仨别BB了,小智和小金爬上去把他逮出来!然后我们四人帮疯狂地折磨他!”

    韦君智有些恼怒道:“都折腾一天了,凭什么又是我俩?”

    夏伟道:“我俩手指刚接上,怎么爬?”

    周永清上了二楼便想将绳子解开或弄断,可惜绳子绑在铝合金窗框上太过结实,没有小刀隔断绳子,只好作罢。

    他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六层椭圆形的购物商场,气势磅礴,规模宏大,估摸着一层至少有几百家商铺,不过此刻商铺卷闸门都紧紧关着。商场的透明穹顶似乎有聚光的作用,月光洒进来,整个商场像披上一层淡淡银辉。周永清走着走着,脑子突然变得迷迷糊糊,周围的一切变得朦朦胧胧、如梦似幻,看起来是那么的不真切,心里突然涌起奇怪的想法,迫切想找一个旋转木马坐上去,静待天地在眼前旋转。

    突然一阵冷风吹来,他一个哆嗦,脑子清醒过来,赶紧继续找出路。他试图拉了几扇商铺的卷闸门,都锁住打不开。附近的扶手电梯上下过于暴露,他顺着最近的安全通道跑下楼,一楼几扇大门紧锁着,没有专门工具也打不开。他又赶紧朝楼顶跑去,看看天台能否躲藏。

    “姓周的,你给我滚出来!”

    二楼传来赖月金的声音。周永清赶紧从一个楼道里加快脚步来到楼顶。但是天台的门也打不开,看见旁边的消防栓的门开着,里面没有消防器具,只有7根麻绳,他突然灵机一动,想到躲避的地方。

    他将麻绳一端绑在自己身上,另一端提在手上朝一个安全通道跑去,找到6楼到5楼楼道中间的垃圾通道,拉开通道口铁盖,正好内侧有个手柄,试了试手柄承重和通道大小,他赶紧将另一端的绳子系在内侧手柄上,整个人爬进通道里面,关上铁盖,一阵阵东西腐烂的恶臭熏得周永清眼泪直流。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周永清听见外面断断续续的叫骂声,楼道里上下的脚步声。慢慢的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贴着黏糊糊的垃圾通道内壁睡着了。

    这一觉,周永清睡得很不安稳,他梦见自己九龙拉冠,这个张艺谋都还没拍出来的特效,韦君智两人从里面跳出来要抓他,突然出现绿色旋涡要将两人吸过去。他快被吸进去时,他妈突然出现救了他……

    “小伙子,你没事吧?小伙子!”

    周永清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吊在六楼半空中,八根绳子系在六楼栏杆上。“妈呀!做个梦还真就飘了!”

    他发出一声叹息,赶紧顺着绳子爬了上去。冲刚才叫醒他的扫地阿姨连连道谢后向楼下跑去,周围的商户都用惊惧的眼神看着他。他随手将绳子丢进垃圾桶,小声嘀咕:“奇了怪了,不是七根的吗,怎么突然多了一根?”

    从扶手电梯下去时,他发现一楼大厅一个人趴在地上,四周一大群围观的人群。再下了几层扶手电梯后,周永清已经从衣服能辨别是赖月金。他心里一惊,加快脚步下楼来到一楼大厅,从侧门出了广场……

    周永清在附近一个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没吃上几口便看见夏杰和夏伟朝他冲来。

    “姓周的,昨晚你到底干了什么?”夏杰大吼。

    “我没干什么,就是躲起来了!”周永清边跑边解释。然后一口将一个半包子都塞进嘴里,想着死都不做饿死鬼。

    “没做什么,他俩怎么回事?”夏伟追问。

    周永清将包子狠命咽下差点呛住,咳嗽几声后道:“他们一个掉楼嗝屁了,一个拉电闸翘辫子,关我啥事?”狼狈逃跑中,她哀叹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棠溪巷战,铁轨追击,公园躲寻,飞车紧随,广场逐梦,这回又街头狂奔,我太难啦!”

    此时,街道一家2元店里放着羽泉的歌曲《奔跑》:

    速度七十迈

    心情是自由自在

    希望终点是爱琴海

    全力奔跑梦在彼岸

    我们想漫游世界

    看奇迹就在眼前

    ……

    快到中午了,周永清三人喘着粗气,一路跑跑停停,上了海珠桥。

    一名长相酷似陈百祥的男子坐在大桥的钢铁支架上面,摆着步惊云屋顶的造型姿势,随时准备纵身跃入珠江,一群看热闹的人在下面指指点点,一边的车道还因此堵塞。

    男子看见捂着肚子奔跑在桥上的周永清,喊道:“喂!可不可以不要跑?”

    “不跑你养我啊!错了,不跑你救我啊!”周永清疲惫地答道。

    “后面追你的,不是仇家,就是债主吧?不如上来一起坐会啊!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你神经病啊!”

    “我儿子在三元里丢了,他叫陆小秋,穿红色夹克!我找不回儿子,回家会被我老婆打死!”

    果然是个爸废特!周永清心里感叹。嘴上说道:“我在棠溪赵家祠堂见过他,他现在应该回家了!”

    “真的吗?”男子有些激动道:“谢谢你,兄弟!”他转身准备爬下铁架,脚下一滑,掉下珠江。半空中,他本能呼喊:“军师救我!妹妹救我!哥哥救我!悟空救我!”

    “四大名著没少看啊!你应该喊龙王救我!”周永清喟然长叹,继续跑路。

    一个中年眼镜男见状,要冲过去救人。

    “阿伟!”另一个中年男子阻止道。

    “又来!阿伟已经死啦!”眼镜男立马打断,奔到桥边。

    ……

    客村立交上,周永清从第三层爬下,险险的抓住斜下方第二层外侧栏杆翻了上去,喘着粗气冲夏杰和夏伟挑衅地勾了手指。“你们——下来啊!”

    “有本事你上来!你个吊毛!”夏杰喊道。

    “我警告你们,别再叫我吊毛!我想要让你下地狱,但你已经在地狱之中了。当疯癫成为一种不可被复制的气质,当幽默成为一种不可被塑造的天性,我们看到一个双手若舞,脚步若飘,却在迷幻中说着自由的男人。请叫我尼古拉斯周元!约翰尼周元!”周永清坐在栏杆边休息边打着嘴炮。

    “嘿!跳梁小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夏伟受不了挑衅,爬了下去。

    周永清叹了口气,趁着车辆行驶空隙冲到了马路对面,继续逃跑。

    夏伟撑着栏杆,潇洒地甩了一下头发,朝马路对面冲去。此刻他身上无可匹敌、胜券在握的气势节节攀升,好像周永清即将成为瓮中鳖和囊中物。可刚冲到马路中间,一辆大货车疾驰而过,将他撞倒。

    周勇清转头看到这一幕,悲怆道:“嗨!叫你们别追我,这下秀念了吧!”

    ……

    鹭江河涌道边。周永清确认夏杰没追过来后,放慢了脚步。前方一个披头散发的乞丐面对河道,负手而立,一股俯视世间万物的姿态,睥睨天下的气势。

    “洪日庆?抖帝?”周永清惊道,心中涌起一股莫名想要膜拜的冲动。

    当他靠近时,乞丐突然开口:“我杨子修行数千载,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突破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渡劫、大乘,即将白日飞升,哈哈哈……”说完他甩掉衣服,朝河道远处跑去。

    “哎呀——!”周永清一把捂住眼睛,“辣目啊!辣目杨子!”

    待乞丐走远后,他在河道边弄了点淤泥涂在脸上,将乞丐衣服披在身上,把他的破碗摆到面前,躺在地上边睡觉边哼歌:

    大哥哥大姐们呐

    你们都是有钱的人啊

    谁有那多余的零钱

    给我这可怜的人啊

    ……

    周永清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借着昏黄的路灯,他数了数碗里的钱,十二块五毛。刚站起身子,脚下一滑差点摔倒,看见鞋底的狗屎,他赶紧在地上来了个杰克逊的太空步蹭了蹭,然后发出一声长叹:“哎!真是屎难吃,钱难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