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布
繁体版

第五章:疲惫

    才牵完一条布,刘隆庆已经耷拉着眼皮,哈欠连天。

    周永清问:“怎么,早上没睡好?”

    刘隆庆拉扯着布料,在灰尘中强打精神道:“替我舍友跑了一趟沙河的面包车!不过没事的,我能坚持!”

    周永清停止手上动作,从裁床下拿出一个口罩扔给刘隆庆。“给,松完布后去洗把脸,到过道抽支烟,冰箱里有红牛!”

    “谢谢永哥!”

    夏永坤在裁床边上查看着单据,一身白色阿玛尼的休闲装穿出白大褂的感觉,手上的劳力士却散发着欧式尊贵,两件物品的气质相冲的厉害,有些十三不靠,如同人生一般充满矛盾,言行举止、理想现实总是无法和谐统一。

    董明兵掏出一根的大鸡公香烟准备递过去,夏永坤突然掏出一根雪茄,董民兵赶忙尴尬地收回手,后悔自己刚才的唐突,谄媚的笑着说:“夏老板爆版好生意啊!胡子哥有事刚出去了,马上回来!”

    夏伟和夏伟在一旁捶背揉腿,露出哈巴狗讨好主人般的笑容。

    “坤哥,都是本家,给咱兄弟指条明路啊!”

    “档口不缺公仔,工厂不缺采购,看档小妹倒是缺两个,你俩也做不来。”

    两人一听重出江湖无望,立马闪人。躺裁床边上的一堆布料上睡大觉去了。

    “嘿!两个小王八蛋挺现实啊!活该现世报!”夏永坤骂完,吐了口唾沫。

    郑涛在另一个裁床上帮忙分着裁片,远远地看了一眼夏永坤。“这孙子谁啊?阿玛尼都能穿出一身土气!”

    盛静有些无语道:“沙河的大老板你都不认识?胡子哥结拜兄弟,来工厂好几次了!”

    “我脸盲!穷耐克,富阿迪,流氓一身阿玛尼!”郑涛说。

    “你挑小姐时可一点都不脸盲!”盛静还嘴。

    “人家爆版了!再土气也是土豪!不是我们这些土包子能比的!”段宏发叹道。

    周永清绑好菲子,也凑过来说道:“今天已经拖了三趟布了,第一趟125条,二趟115条,三趟150条,共390条,每条布平均裁145条裤子,就是58500条,听董师傅说,每条利润有5到8块,这就是29万到47万啊!”

    “一天二十多万到四十多万!”

    这一通计算,众人瞠目结舌。

    段宏发补充道:“爆版一般跑两三个月,到时妥妥的千万富翁!而且他鹭江也有工厂的,规模和胡子哥的差不多,自己工厂做不过来才外发的。”

    再一通加倍计算,四人嘴巴张成O型,像极了香港广告《阿方梦游记》里露出震惊表情的那个红领巾小男孩。

    “兄弟,又爆版啦!”刘震东远远走来打招呼,大马金刀坐在夏永坤旁边的凳子上,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夏永坤掏出一支雪茄丢给刘震东。“嗨!赚点小钱而已!”

    “这还小钱?爆版几天赚的可比我工厂一年赚的都多!”胡子抽了一口雪茄吐了个烟圈。

    “兄弟,我老婆管钱。我从来没没碰过钱,我对钱没有兴趣,因为我最快乐的时候是一个月零收入,我当混混的时候。”

    “操!搁老子这里装逼来了!以为老子是撒贝宁,不会怼你?”

    夏永坤一口雪茄呛住,边咳嗽边笑。

    胡子提起一件样衣说道:“兄弟,你这裤子六个口袋,每个口袋还打三个铆钉,还有一个拉链袋,一块五工价有点低啊!”

    “发其他加工厂才一块一,是兄弟我才给你加了四毛,沙河的货不需要商标吊牌成份标,可比做外单简单省事!兄弟,改天请吃饭啊!”夏勇掐灭手中烟头,起身告辞了。

    胡子看着远去的背影,骂道:“操,这话说过多少次了,一次都没请过!自己工厂做简单款,复杂款就发给我,是兄弟就砍我!”

    那些说对钱不感兴趣、不在乎的人很多,但最典型的有两种:一种是个人能力有限,无法赚取足够的钱财,只能而退而求其次去捡点脸面。这其实是一种自嘲式的扼腕叹息,一种自欺欺人式的凄婉安慰;另一种则是已经拥有他人一辈子都无法获得的财富,站在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以无比优越的眼神俯视他人拼命奋斗一生的“小钱”,用一种轻描淡写却又无比轻蔑的口吻说出。这种无形的装逼,是对他人整个人生的不屑一顾或全盘否定,这种装逼的人,打雷和雪崩的时候一定要远离。

    爆版的三个多月里,工人们开始了早八点到凌晨一两点的加班生涯。

    郑涛、赖月金和韦君智三个收发在车间分发着裁片和辅料。

    郑涛路过王芳和张春霞的车位过道时,调侃道:“你俩现在怎么不抢裁片了?”

    王芳用熬得通红的双眼白了郑涛一眼,没好气道:“就一个款抢什么?手头几扎货没做完呢!还发裁片?几个通宵也做不完啊!过几年我孩子大学毕业了,我就金盆洗手啦!”

    张春霞摸了摸浮肿的脸,看着堆积如山的裁片,叹道:“哎!怎么做的完?一条裤子居然有6个口袋,贴袋、拉链袋、斜插手袋。工价才1元,还得拉松紧,卷脚口,穿腰带。最要命的是,有几个口袋布还要等专机店打铆钉了送过来才能车上去,麻烦啊!明年不出来了,去天门南湖市场做点杂货生意算了,做衣服太熬人了!”

    郑涛感叹道:“离开好,离开好啊!工厂容易熬坏身体!大姐已乘卧铺去,此地空余缝纫机!”

    一个叫陈媛的胖女孩此刻正在锁眼机前磕头如捣蒜,头上起了一个包。突然她从梦中惊醒,冲着旁边瘦女孩林晓燕问道:“燕子,你是不是骂我了!”

    “没——没有啊!”林晓燕也被惊醒,有些心虚地回答。

    刚才她也瞌睡了,做梦变成花仙子,痛揍了一顿陈媛变身的坏蛋娜娜,因为她总抢自己零食。

    “还说没有?你脸都吓白了!”陈媛盯着林晓燕煞白的脸庞。

    “天天日光灯下熬夜,谁不脸白?大家都一样!”林晓燕辩解道。

    “也对啊!我告诉你啊,我刚才做梦已经攒够了嫁妆钱,正和貌似潘安的如意郎君拜堂,结果你突然冲进来大吼,你们是兄妹,不能结婚!还拿起喜秤朝我头上猛砸,你看我现在头上都有包了。赶紧的!有大白兔没有?给媛姐来几颗,当做补偿!”

    说着她凑过去在李晓燕口袋搜起来。

    “哎呀,没有啦!没听说过做梦挨打都要补偿的!”

    “哈,还有一颗!”

    “最后一颗啦!你都这么胖了还吃糖,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一台平车上,“扶弟魔”王娟起身拿裁片时,都会预判性地将双手撑住台板,等待从眼前一黑的状态中恢复清明。她拿来裁片,重新坐回平车前面,舔着有些干枯的嘴唇看了一眼贴在针车上的她和两个弟弟的合照,提起精神猛踩踏板……

    郭珍拿着长长的起子在台板上熟练的穿着系绳,眼睛不停在车间扫来扫去,心理期待着哪台针车出现故障。这样永胜针车行的机修汪强就会过来,他(她)们又有机会聊聊天。两人约好5月底的发了工资就私奔……

    周小红留着遮盖额头的乖巧内卷短发,头上夹着十几个五颜六色的发卡,手上涂着粉色的指甲油,她在平车上手上脚上动作不停,单放机里的高音量的日文动漫歌曲也止不住她的疲惫,他不停打着哈欠,时不时照照摆放在旁边的镜子,鼓励自己道:“像我这样的萌系小罗莉,一定会找到我心中的金田正太郎……”

    三个指导工手持木尺在车间巡逻,发现瞌睡的人会在他针车台板上敲一下。

    夏宏军在锁扣眼机前不停地向着周公点头。在即将趴在台板上时,夏宏宝走过来,拿起一根针朝他胳膊扎了一下。

    夏宏军一下跳起来,朝他哥吼道:“夏宏宝你干什么?别人瞌睡都是敲台面,为什么我要挨针头?”

    夏宏宝义正言辞道:“别逼逼癞癞,看我扎不扎你!我可是监督官,要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知道不?”

    “宽以待人?那你怎么不宽待我,把我的工资卡还给我,我自己存着!”

    “你我血浓于水的亲兄弟,是自己人。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所以你的工资就是我的工资,严以律己就是严以律你!”

    “照这么说,你媳妇就是我媳妇喽!”

    “靠,好的不学,尽学会狡辩!长兄为父,我代表父亲教训你!”说着他拿着木尺朝弟弟头猛敲。

    “就会欺负我,我没你这样的哥,我哥死啦,哥死啦……

    夏宏宝的“哥斯拉”外号从此诞生。

    平车工李健春正车着口袋布。神情恍惚中,机针砰砰声地响,他骤然人间清醒,发现机针断成两小截,扎进他的拇指里,鲜血直冒。

    “啊!救我!我晕血!”他叫喊一声后,彻底人间不清醒。

    两个工友冲过来,用着手电筒照着挑了好久才弄出针头,十指连心,他瞬间醒来大叫道:“打死也不说!”

    “你干嘛呢?”两位工友吓了一跳。

    “我做梦被特务绑在十字架上,他们扎竹签严刑逼供,我宁死不屈、大义凝然道--打死也不说!”铁骨铮铮的李建春低头看着流血的手指,差点又晕过去。

    一个工友急忙给他贴上创口贴,不屑道:“特务都没弄死你,小小的针头算什么?你要勇敢起来!”

    另一个工友骂道:“还晕?你死不死呀!”

    一排蒸汽袅袅的烫台前面,几个烫工抽风机的踩动频率越来越低。

    崔浩的全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找周小红借了个发卡,将头发扎起了,以免粘着汗水的额头上难受。赵磊将裤子套在摇臂上有气无力的熨烫着。

    包装工刘辉军过来催促道:“你俩平时又唱又跳,还拿摇臂练拳击,现在怎么都病怏怏的!”

    崔浩有气无力道:“曾经,我的梦想是去武当山出家,在上顶的云雾里吸收日月精华修仙。现在倒好,在制衣厂云雾里,吸着布料灰尘雾气烫衣服。未来总在想象中变得清晰,在现实中变得模糊啊!”

    赵磊沮丧地说道:“我还想着练好拳,等着不远的未来,泰森来挑战巅峰时期的我呢!结果医院检查我右臂经脉曲张,要7000多做手术,我现在转练左手烫了,坚持到年底回老家做手术!”

    “你俩好好保存实力吧!这水空调其实只是个水循环机,在这里站了一会,都出了一身汗!”

    刘辉军叹了口气,抱着一堆烫好的衣服走到打包台。他对剪线头的马尾辫小姑娘说:“小雅啊,差不多得了,沙河的毛货,不用剪得那么仔细!”

    小雅倔强的说道:“爸,如果买衣服的人看见那么多线头,一定会很难受的!”

    眼睛有些浮肿的李凤琴时不时咳嗽几声,关切地说道:“小雅,以后周末不用来帮爸妈干活了!这里灰尘重,妈希望你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到时候坐办公室工作,不用像爸妈这么辛苦!”

    1号、2号、3号裁床,董民兵、段宏发和熊兵雄三人正裁着布,全身上下都粘上一层黑色细绒。4号裁床,周永清和盛静正牵着布。5号裁床,夏伟正趴在裁床上打瞌睡,等着上厕所迟迟未归的夏杰。

    盛静甩了一下卷发上的灰,说道:“这布料灰又多,还掉小毛毛,果然是沙河的毛货!”

    周永清眼皮有些睁不开,随口答道:“谁说不是呢?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毛毛,我来给你唱毛毛。”

    盛静扫了一眼董民兵三人,噗嗤一声笑了。

    “看董师傅他们像不像黑***?僵尸分为白僵、黑僵、跳尸、飞尸、旱魃和犼。白僵若饱食牛羊精血,数年后浑身脱去白毛,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几寸长的黑毛,但仍怕阳光和烈火,行动缓慢。一般来说黑僵见人会回避,也不敢直接和人厮打,往往在人睡梦中才吸食人血。全世界乡村和农场已报告出数万起‘不明吸血生物’攻击牲口的事件,甚至有人认为“野人”就是黑僵。”

    “你知识面可真广!”

    “什么都略懂一点,生活更多彩一点!我估摸着,夏杰在厕所睡着了,马上会被揪着耳朵回来。”

    “这你都知道,你是公知啊?”周永清眼皮耷拉着,敷衍着回答,试图运用匀速或惯性,使牵布和瞌睡达到某种微妙的平衡。

    “快看,真的被揪回来了!”盛静说着。“夏杰被胡子哥的马仔阿豪揪着耳朵从厕所拉回到裁床,顺手还给了夏伟一巴掌,两人赶紧陪着笑开始牵布。阿豪突然望向这边,冲过来了。兄弟,你清醒一点!阿豪来啦,来啦!”

    盛静有些着急地朝裁床对面提醒,可是有些晚了。

    阿豪重重一巴掌扇在周永清的后脑勺上,骂道:“妈的!干嘛呢?牵个布眼睛都快闭上了!”

    周永清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整个人朝前栽去,头磕到裁床边沿,额头上顿时一条深深的红印。他扶着裁床,后脑勺和额头都传来钻心的疼痛,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阿豪!你干嘛呢!”董民兵冲了过来。

    “董师傅,没什么,见他有点困,给他提提神!”阿豪一脸无所谓道。

    “提神?下这么重的手!”董民兵看着周永清额头红印开始出现淤青,对盛静说:“你去1号裁床边的杂物架子上把红花油拿来!”

    “哦!”盛静应了声去了。

    “我就随便拍了下,真下重手他就该送医院了!”说着,阿豪吹着口哨朝洗手间通道口走去。

    在疼痛和红花油的作用下,周永清精神了不少,继续和盛静牵着布。心中一股无名怒火,记住了这一巴掌。

    盛静看着周永清阴沉着脸,赶紧找点话题转移注意力。“本来每天工作14个小时,现在要早到1小时,下班推迟2小时,这一天就是17个小时。不过马上月底发工资,到时终于可以休息啦!”

    “我看这样赶货,月假应该会推迟或取消。”周永清不太乐观。

    “雅蠛蝶!这一天500多条布,要人命啊!”盛静叹道。

    “错!还压了两手货,1500多条!”周永清纠正。

    “搬布、卸布、拖布、松布、牵布、裁布,臣本布衣,牵布于棠溪!”盛静一脸生无可恋。

    “我估计牵布工一年能走7亿多步,连起来可绕地球两圈!几年累计下来,拉的布也可以绕地球一周!”周永清思索着说。

    “比香飘飘奶茶的广告词还牛逼,苦逼的制衣人啊!”盛静感叹,“最近流行一首顺口溜,举头是灯光,低头是服装,抬头日光灯,低头九号针,有人把青春献给了床,有人把青春献给了党,我们把青春献给了制衣厂!”

    “青春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像阿豪一样去看厕所!”郑涛拉着裁片的路过,插了一嘴。

    “你是想去kān还是想去kàn,重点是女厕所吧?”盛静笑着问。

    “滚粗!”郑涛骂了句,拉着拖车离开了。

    “逐渐狭窄的视野,日趋短浅的目光,重复机械性劳作,寂寞沙洲冷般生活,日复一日,如蹲深牢大狱啊!”周永清有些心累道。

    盛静长吁短叹了一番后说道:“兄弟,我给你讲个励志故事,娱乐和丰富一下精神文化生活!”

    故事是这样的:

    一天,爸爸对孩子说:“今天我们来看千人衣吧。”

    “爸爸,什么是千人衣?”孩子好奇地问。

    “需要很多很多人才能做成的衣服。”爸爸回答。

    孩子想:这衣服要很多很多人才能做成,一定特别大,也许比房间还大吧?

    妈妈拿过来一件衣服,那件衣服看上去跟平时穿得衣服没什么两样。难道它的款式很特别吗?孩子急忙看了看,笑了:“这就是平常普通的衣服嘛!您给我买过。”

    爸爸说:“是的,就是平常穿的衣服。你知道这衣服是怎么做成的吗?”

    孩子说:“是把布料剪成衣片缝在一起,还加了商标吊牌。”

    爸爸说:“是啊,布料是纺织纤维做成的。纤维纺成纱线,纱线织成坯布,再经过染色,最后验收合格为成品布。”

    爸爸接着说:“纺织纤维呢,是农民伯伯种的棉花加工出来的,农民种棉花需要种子、农具、肥料、水……纺织厂将棉花去籽制成皮棉成品,就得到了纺织纤维……布料还得经过裁床工人裁剪成衣片,制衣工人缝制成衣服……就算衣服做好了,还得要人检查、熨烫、包装、送货、销售,这些又需要很多人的劳动。”

    爸爸拿起面前的衣服,说:“你看,一件平平常常的衣服,经过很多很多人的劳动,才能摆在我们面前。”

    孩子听了爸爸的话,仔细想了想,说:“爸爸,这衣服的确应该叫‘千人衣’啊!

    周永清听完,赞道:“你这是千人糕体千人衣吧,好是好,但是这算不算抄袭?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盛静笑道:“是致敬!有人是音乐的裁缝,有人是布料的裁缝,而我,是文字的裁缝。如果将文章裁成段,段裁成句,句再裁成词和字。你会发现,我们所用的每个字词都是沿用古人的,我们每个人都在抄袭!”

    “这恬不知耻的歪理邪说,整得一套一套的!别这样!要爱惜自己的羽毛!”

    周永清要不是手上牵着布,都想为这诡辩鼓掌叫好,然后再给他竖个中指骂道,什么玩意儿?

    “你在教我做事啊?Vava,曹达华!我一个籍籍无名的牵布工,要毛线的羽毛!”

    突然,周永清皱眉道:“这边布料不知道沾了老鼠尿还是机油什么东西,感觉黏糊糊的,我牵布手粘在布上甩也甩不掉。TMD,我都烦死了!”

    “我这边也是。”盛静也开始甩着手道。“深蓝色布料看不出污渍,又不是不能用,最后几层了。”

    “好吧,回头问问董师傅,不能用再揭掉。”

    周永清话刚说完,眼前一黑,以为自己要晕倒了。但是,听见车间一阵阵哇哇哇的大叫声,才知道原来是停电了。

    工厂里的所有人如翻身农奴把歌唱,欢呼雀跃起来。终于出现比领工资还激动的时刻,工人们纷纷朝宿舍冲去,门口传来阿豪被踩的惨嚎声。

    周永清也想回去,可是精神松懈下来后他,双腿麻木实在提不动脚了。他和盛静相互搀扶着,在墙角的一堆布料上躺下。

    千斤重担的身体终于放空了。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仿佛有一层层银纱在空中轻飞曼舞,如梦似幻显得那么的不真实,仿佛何璐雪温柔、恬静眸子在温柔凝视着他。清风徐来,如她的纤纤玉指摩挲着他的面庞。一切求而不得的执念在极致疲惫下都显得无足轻重,人在这种状态下,你可以尽情思念一个人,而无须付出心痛的代价。多年后,周永清还怀念这种身体到达极限后放松的奇妙状态。

    那些整天说自己“不快乐”的人,是卖惨式地对“莫须有”苦难的另类炫耀,是易怒易躁易悲等情绪的矫揉造作,是精神生活无法得到满足的无病呻|吟。你可以试试风吹日晒的充满钢筋水泥的工地,十几个小时不眠不休的电子厂或制衣厂。当受到极限劳动无情鞭笞时,当身体的疲惫超越精神的疲惫时,当马斯洛需求层次降到最低的生理需求时,你就会忘记抑郁,明白原来所处的生活是如此美好,以前的一切都是庸人自扰。而此刻,你只会对生活妥协讨饶:我实在太累了,行行好让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