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一刻，微微曦光照不进里面，还是伸手不见五指，李尚君拿着蜡烛靠着烛光在通道走着，圆形的淡黄光晕罩住二人。

    越往里走狐臭味就越重，李尚君倒是没什么感觉，跟在后头的王炳春已经用布条里三层外三层包裹住头，只露出一双眼睛，不知道是因为对狐臭太过敏感还是什么原因，王炳春的眼睛红通通的，时不时挤出几滴眼泪。

    李尚君没注意到已经裹成粽子的王炳春，他的鼻子抽动，嗅着王炳春避之不及的味道，除了狐臭还有一股刺鼻的气味，随着二人的行走，被衣服摩擦的石壁掉下许多粉末。

    “狐狸洞怎么会有磷和硫黄。”当看清粉末的样子，李尚君心底一沉。

    “沿着族祠下的地道一直走，就能看见那只鬼狐，我向您保证，这条道路只有咱们四个人知道。”回想起昨日李子明当着三人的面侃侃而谈，李尚君疑惑，难道猜测出错了。

    “李大人，您怎么突然停下了。”王炳春细微的声音从厚厚的蒙脸布里传出来。

    李尚君回过头，直直地盯着王炳春，这地洞本该无风，但烛火却无风自动，李尚君的脸在烛光下一闪一闪，把王炳春看得心里发毛。

    “呃，李大人，小王可没做错什么吧，这么盯着我，感觉怪怕的。”王炳春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老李不会是龙阳之好，想趁此对我这娇滴滴小春春做些什么吧，王炳春老脸一红。

    李尚君撇了撇嘴，“没事，就是想问问你这捕头要是真死在这李府了，你们县衙总不会不闻不问吧。”

    王炳春身子一僵，老李这话啥意思，怎么没听懂啊，我堂堂天水第一刀怎么会死在这里。

    “哪能啊，咱县衙出了名的团结友爱，别说我了，就算是牢里的死刑犯被处死了，都得呜呜几句，更别提我这种一人之下的捕头了。”王炳春笑着回道，拍拍胸脯向他保证。

    “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得了，走吧，速战速决。”

    十分钟的暗道路程把王炳春都快逼疯了，狭小的暗道终于豁然开朗，二人进入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三面红色的旗帜插在地上，呈三足鼎立之势把供桌围在中间，桌上匍匐着一只小巧的狐狸，毛发失去光泽，毫无精气神可言。

    “这就是那只杀人狐狸？”王炳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重伤未愈的鬼狐气息虚弱，紧闭着的狐眼呈一条平直的细线。

    李家供奉鬼狐，这阵法也不寻常，乃是盈福效用，也就是王子明所说的带来财运好运，只是要以活物的生命力为阵眼，才可启动，生命力越旺盛，带来的运道也就越强大。

    鬼狐被掠夺生命力！这简直推翻李尚君之前所有猜测，阵法他不可能认错，旗帜略有破损，一看便是摆放在这很长时间了，连旗杆也变得锈迹满满，那看来至少也得有个数十年，这和天水城的建城史刚好能对上，难道李子明所图的是。

    此刻他也意识到，侍女小珍的言语不过是早已编制好的谎言，谁让他如此做的自然不言而喻。

    “让我看看，你会怎么说吧。”肉身会被禁锢，但以这鬼狐的修为来说，随时都可脱困，且灵识随时可以出窍，鬼狐并不是受了伤，而是生命力的流失才会如此虚弱。从二人突兀闯入洞穴，或者说从踏入这李府的时候就一直有双狐眼看着他们。

    李尚君环顾四周，大声喊道：“这么多年，你都心甘情愿以肉身为代价换来李家的气运，但是人性的贪婪远超想象，即使这样，你还是要护着他们吗。”

    李尚君的声音在空旷的洞穴回荡，正在一旁小解的王炳春被吓的一激灵，这是跟谁说话呢，李大人今天真是怪，长叹一口气，继续滋润面前的石壁。

    “吾久居地下，以命力换取运力已有16年，我无怨无悔，这都是我与李清的约定，我愿意遵守它。”

    苍老的声音从远及近传来，供桌上的烛火亮起，一道淡淡的虚影悬在空中，狐首的眼眸是苍蓝的，就像灯泡一样照亮整座洞穴，一时间被映照的石壁就像蓝天一般。

    王炳春颤颤巍巍地抖了抖，接着缓缓提上裤子，如僵硬的器械一卡一卡地转过身来。

    他看见一人一狐隔空对视，不知怎么的震颤的心就平静下来，望着这诡异却又和谐的一幕，他靠在刚刚被滋润的石壁上，平缓的呼吸着。

    “看来你与这李家的老祖宗关系不错，连这修成狐媚的肉身也能抛弃。”李尚君感到有些可惜，这可是万中无一的狐媚之体，就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狐媚之体蕴藏强大的生命力，这也是为什么被吸取这么多年肉身还未消散的根本，炼成丹药那就是能让人永葆青春的神药，太可惜了，李尚君的头跟上了发条一样摇个不停。

    “那是很久之前了，我被李清所救，所以这条命本来也算是他的，他的后代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爱护他们，又有何可惜之处。”

    “我知道被吸取生命力的滋味不好受，犹如万蚁噬骨，你承受了这么多年，也该还清了，李家并不值得你对他这样，你欠的是李清的情，还的却是小辈的恩，这已经足够了……”

    “什么足够！”李尚君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巨大的狐首犹如火焰晃动，情绪激动的狐首看着自己永远长不大的肉身，仿佛陷入了回忆。

    “你不会明白的，我与李清之间的羁绊，是生死也无法割开的。”

    “我刚出生就被抛弃了，因为我的额头顶着一条白痕，那是被视为不详的纹路。被丢在草堆里的我差点就进了狼肚子，是李清救了我。那时还在仓河村打猎为生的李清带我回家，把我喂养长大。”

    “后来我发现我竟然有了妖丹，要知道我都不会修行，何来的妖丹，其实我额头的白痕不是什么不详，而是天生媚体，我成狐仙是必然的，要知道那可是狐仙，我可是能成狐仙的妖！”

    “可是没有李清，我成了狐仙又能怎样呢，李清临死前希望我能好好保护他的子女，所以我自行设立了这个阵法，在天水城还没建城之时，在这地面上让李家子女建了一座屋子，用我这狐身，保佑他们一世平安。”

    虚影的声音落寞，在这幽暗的地下独居于此，肉身被囚，神魂难走，唯有生命的流逝最为清晰，李尚君能嘲笑它吗，显然是不能的，这是鬼狐与李清之间的情义，对它来说这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事，它失去了所有，换来的是李府小辈的荣华富贵。

    李尚君正想开口，却有一道疾风掠过，虚影沉默地看着身影，那向他奔来的身形和年轻时的李清简直一模一样，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喜欢托着它的下巴挑逗他的李清，那个就算吃不饱饭也要给他买糖葫芦的李清，还有临死也要笑着让他好好活下去的，他的朋友，李清。

    “多谢二位成全，哈哈哈。”癫狂的笑声响起，来者正是李子明，他的身影只停顿了一下就原路消失了。

    再看供桌，旗帜被扔在地上，而本来躺在桌上的肉身，此刻已经尸首分离了。

    李子明并不清楚，他得手的如此轻易，并非二人吸引鬼狐的注意，而是鬼狐心甘情愿地赴死。

    李尚君眼神复杂，“你明明可以阻止的，为何……”

    “由他来结束，是最好的，我已经活了很久了，也痛苦很久了，是时候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李清已经等了我许久，我也一直在等一个能了结一切的人。”

    李清，这是个怎样的男人能让本该成仙的狐狸对他如此忠心，就连人妖之间都能如此，那么人与人之间却……

    李尚君望着缓缓消散的虚影，大喝一声：“王炳春！”

    “在。”王炳春感受到李尚君的情绪有些激动，仿佛感染了他，他也大声回应道。

    “跟我走。”

    “去哪？”

    “杀一个人。”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洞穴，重新回到阴暗的通道，洞穴开始坍塌，腐朽的供桌被碎石砸烂，只剩下一个永远长不大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