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魏建昕下了夜班，换好衣服，刚走出值班室，就听到了救护车此消彼长的鸣笛，急诊大厅接连收进三名外伤患者，隐约中还有救护车声逼近。此刻正值交接班期间，医护人员在陆续就位，但就算所有当班人员都加入抢救，也不可能同时处置这么多人。

    魏建昕想都没想，转身返回值班室，迅速换好隔离衣，加入了争分夺秒的战斗。

    在人手有限的情况下，医护人员会根据情况，将病患由重到轻分作四等，以先抢救急危重症为主，最大限度地减少死亡。此时，魏建昕与两名女护士正在隔断帘里抢救一名昏迷的脑外伤病人，一个年轻女人钻了进来。

    “别管他，先给我们看看。”女人急切又霸道地说。

    “哪个？”魏建昕做着心肺复苏，抬头瞥她一眼问。

    “那个。”女人刷的拉开帘子，指着不远处候诊椅上打着电话的中年妇女说。

    见病人有了自主呼吸，“让神经外科来人。”魏建昕对其中一个护士说。接着，他便开始给患者处理伤口。

    “喂，你听到了没有？”女人走上前来，拽了魏建昕隔离衣一把，尖着嗓子命令道，“我说了，不要管这个人，这场车祸，就是他造成的。”

    魏建昕扫了她一眼，边清理伤口边解释：“那是交警的事儿，这里是医院，只管救人。”

    见来硬的不行，女人立刻缓下语气，故作哀求状道：“那个姐真的是一个大好人，要不是她，这场车祸死伤会更惨重，你先看看她好吗？”。

    她刚说完，护士带着两名男大夫回来了，魏建昕简单做了交接，便把病人交由他们推走了。

    魏建昕又来到一个疼得嗷嗷叫的男伤患床前，通过患者表现和自述，初步判断主要伤及的是腹部。便让护士联系CT室，同时触诊患者腹部，以了解具体损伤脏器及程度。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女人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过来了，她那么努力地放低姿态却被无视，恼羞成怒的她胀红着脸嚷嚷道，“这个人也是活该，他跟刚才那人同一辆车的。要不是他们，能伤这么人吗！”

    “你，”病人听到后，指着女人就要开骂，骂声未起，便啊啊地喊叫起来。

    “这里疼吗？”魏建昕恰到好处地按了一下男人的肋下问。

    “啊！！疼疼疼，疼啊！”病人满头大汗迭声叫道。

    “你听到没有啊，”女人不耐烦了，“什么态度啊你！差别对待是吧？什么危重啊？刚才那个也就罢了，这个呢，还有比他嗓门大的么？都一块儿进来的，凭什么先看他？你信不信我投诉你。”

    魏建昕快速写好接诊记录，把病人交给护士，推着做检查去了。他又打量了一下急诊大厅，仅有几个轻微伤势的病人待诊，这才转而对那年轻女人说道：

    “可以了，让她过来吧。”说着，魏建昕便往急诊门诊室走。

    “什么态度啊，你？”年轻女人不依不饶，直指着魏建昕后背发狠道，“非曝光你不可。”说完，掉转身，立马眉开眼笑道：“大姐，可以了，走吧。”

    年经女人扶着中年妇女来到魏建昕身边，不等中年妇女坐下，魏建昕便站起身查看了她擦伤的胳膊，又打手势带领她从内门来到诊疗室，年轻女人也要陪同时，被魏建昕止停住，只好待在诊疗室门口观望。

    魏建昕认真地为中年妇女清理好伤口，又询问并检查了有无其他不适，对门口年轻女人的愤恨、鄙夷，以及为充分表达它们而作出的各种引人关注的姿势和表情全然不知。

    满怀着期待努力争取后，若再被人无视，愤怒便会升级，更何况出发点也是愤怒。年轻女人举起手机，对准魏建昕一通拍，故意爆粗口道：“Shit，我看你是不想在这个医院待了！”

    中年妇女走过来，挡住年轻女人的手机，小声说：“谢谢你，我没事儿了，耽误你工夫了，快忙自己的事儿去吧。”

    “我没事儿，这就是我的工作。”年轻女人放下手机，故意抬高声音让魏建昕听见。

    “什么工作啊？”中年妇女好奇地问。

    “给这种人，”年轻女人用下巴斜指了一下魏建昕，皮笑肉不笑地说，“找事儿！”

    魏建昕装作没听见，侧身从她们两人身边出了诊疗室，边往座位上走边对中年妇女说：“可以了，把就诊卡给我，我给你开点儿药。”

    就诊结束后，魏建昕正忙着补写病历，院办丁主任一脸难看的走进来，上来便质问：“怎么回事儿啊魏建昕？”

    “什么怎么回事儿？”魏建昕一头雾水地问。

    “你看看，”丁主任把手机奋力一举，挡在魏建昕面前，一个魏大夫肖像大特写，还配了一个铿锵有力的标题“医德沦丧，装模作样！”

    这会儿，当班的几个大夫抢救工作告一段落，都陆续走进来了。看到丁主任在，又端详了他那张一如既往严肃苛责的脸，大家都警觉地打个招呼，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那个年轻女人临走时没再找麻烦，魏建昕当时还觉得有点儿出乎意料，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他呢。他冷笑一声，把手机推还给丁主任。

    “走吧，”丁主任提高嗓门，阴阳怪气道，“院长等着呢。”

    “稍等，我把这个写完，还有几个字儿。”魏建昕深知该走的程序必须走，但病历这东西，可不是走程序的事儿。

    魏建昕双手插兜，跟在丁主任身后，任凭他在前面数落，也不吭声，毕竟是自己惹出的麻烦。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又不知道要闹多久。你说这医院还怎么看病？整天光忙活这种事儿了。”“哦对，你跟他们几个打招呼了么，让他们盯上？别因为这一小会儿空岗，再闹什么其他么蛾子。”

    “不会。”魏建昕云淡风轻地回答道，“我下夜班。”

    “啥？”丁主任一听，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只见他立定脚步，叉着腰急转过身，躁着个大红脸瞪着魏建昕喝斥道，“你说你，啊！下了夜班不赶紧回家，管什么闲事啊？”

    “自己科的事，怎么能叫闲事儿呢？”魏建昕瞅丁主任一眼反驳道。

    “有当班大夫，出了事儿就该他们负责。你可倒好，没事儿自己找事儿。不是你的班，你插手了，出了事儿就都推给你。你上班又不是一年两年了，这点儿常识没有吗！”想着不能让院长久等，丁主任急忙掉转身，继续往院办大楼走。

    “常识归常识，关键时刻又救不了命。”魏建昕不服气地小声嘟囔道。

    “你说什么？”丁主任没听清，边走边扭回头问。

    “没什么。”魏建昕赶紧跟上，心想着：算了吧，说了你也不懂。

    ……

    院长办公室里，魏建昕低着头，背握着手，杵在院长宽大的老板桌前，等候院长发落。

    丁主任腿贴着院长椅子扶手，撅着个屁股，双手恭敬地举着自己的手机，给于院长重温那个头条新闻。

    于院长蹙眉看了一眼，拨拉开手机，不无同情地打量着魏建昕，长叹一声道，“你说，你怎么就惹上她了呢？”

    “是吧？”丁主任直起身，双手叉腰，歪着脑袋捕捉于院长的表情变化，适时恰到好处地呈现出认同、严肃又认真的态度来，不忘习惯性附加上自己的意见和看法，“我就说嘛，这个记者不好惹。”

    “哎呀，”于院长看向窗外，面露难色却又饶有兴味地说，“她可是出了名的难缠啊”。

    “怎么办？”丁主任以忧国忧民的饱满情绪急切建议道，“要不要先放他假，躲躲？”

    “胡闹！”于院长扭头盯着丁主任一侧的桌面训斥道，“躲起来不就更说明，人家说的没错吗？你呀，不问青红皂白就知道躲！躲到何时是个头啊！”说完一席话，于院长这才抬眼狠狠白瞪了丁主任一眼。

    “是是是是，您说的对。”丁主任点头哈腰，双手直垂到膝盖等平，真心悔悟道。

    如果说马屁拍得响，是丁主任之流的看家本领；那么，卡点儿承认自己的目光短浅，便是他们能力高低的分水岭；光承认错误还不行，像丁主任这般大咖，已经练就了更高级的技能，那便是充分利用自己的极度卑微，凸现领导的足智多谋。

    “那，院长，”丁主任故作黔驴技穷状，眼巴巴、声弱弱地问道，“您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啊？”

    “别管了，我来处理，你们都回去忙吧。”于院长说。

    “嗳嗳嗳，好好好，”丁主任边唯诺边点头哈腰，本能地奉承上一句，“要不说，关键时刻还得靠院长啊！”

    “行了，行了，快走吧。”于院长看都不看他，不耐烦地挥着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