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有女自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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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一次的坦白

    回到自个儿的姜家宅子不久,姜晚晚尚觉得心有余悸。

    死里逃生后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晚晚便立即觉得又疲惫又困顿,连与父亲姜之度说几句话都顾不上,直接沾床就睡了过去。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一大早,姜之度担忧得在闺女房门外转来转去,转一个时辰都没停下来。

    好不容易日上三竿,姜晚晚总算醒来,洗漱过后一打开厢房门,看到的就是爹爹那张大脸。

    “我的亲亲闺女儿啊,昨日公主宣你召见,可没出什么大事儿吧?”

    姜晚晚正要开口跟姜之度解释,这个时候,官家的诏令来了。

    晚晚整肃衣着,与爹爹一同下拜于府门前,接过那份贬官临玉城的烫手文书。

    文书无情,后日便要离京告别,走马上任。

    晚晚伏身谢恩,心中五味杂陈。

    姜之度当下才得知这消息,他是个爱女如痴的人,一瞬间有如遭到晴天霹雳,在府门前往那平地一摔,就哭天抢地起来。

    “我可怜的宝贝闺女儿啊!官家怎么就忍心把你贬官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啊——”

    姜晚晚尴尬安抚:“也没有太远啦,临玉城毗邻咱们京都洛城,慢车不过三日,快马一日也就到了。”

    姜之度根本不听:“天啊!我可怜的姑娘,你可是爹爹的宝贝闺女儿啊!爹爹自小就把你捧在手里怕化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本就应当在这洛城过着小姐的日子,怎么能离乡别井,去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受苦啊!你怎么受得了啊——”

    他挽袖涕泪横流:“囡囡,要不,还是辞官,别做这女官了,爹爹养你,你不嫁人爹爹也养你一辈子!”

    “爹,你以为是我不想辞吗,我现在辞官是要杀头的啊!”

    “杀头?!我可怜的囡囡,怎么会有人舍得杀我宝贝闺女儿啊——”

    “………………”

    姜晚晚知道自个儿爹爹的人设很离谱,只是没想到居然能离谱到像在演二人转一样的程度。

    她真想假装不认识这个爹。

    但姜之度哭得更大声了。

    “我命苦的闺女儿啊!是爹爹对不住你!没有保护好你啊——”

    姜府门前,这老头又哭又闹,硬是给整出了一种孟姜女哭长城、窦娥六月飞霜雪的感觉。

    这多少有些夸张了吧?!

    晚晚左右看看,还好,暂时没引来什么人。

    于是她赶紧生拉硬拽,硬是把她爹整个人从地上揪了起来。

    “爹,你别丢人了……”

    姜之度还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抹着,晚晚揉揉额头,就差没把嫌弃二字写在脸上。

    “好了好了爹,咱们赶紧回屋再说吧,行不?”

    她拽着父亲衣角,大步一迈,跨入姜府石槛,身后的老榆木门随之吱呀呀缓缓合拢——

    但下一瞬,这扇门再度被人推开。

    “恭喜左迁,姜提举——哦,不,应该叫姜典司才是。”

    是沈如焕。

    他撩起衣摆,跨入门来之后,便站止在那儿,不远不近地望定了姜晚晚。

    晚晚顿时觉得头加剧疼痛。

    来了!

    那个麻烦得要死、说什么都要阴阳怪气的霸总男主,果然来了。

    当初自己到底为什么写出了这样的人设?还为此欢欣鼓舞不止?

    当时一定是被古早言情小说洗了脑,才会把这种难搞的对象当成宝!

    好气啊!但是姜晚晚不能表现出来。

    毕竟这是左右她最终结局的关键人物,不能得罪、不能得罪……

    见她鼓着腮帮子不说话,沈如焕似乎也很不愉快。

    他背着双手,指尖在后头不温不火地敲着另一只手背。

    “姜家长女果真还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他冷笑。

    “前日还信誓旦旦与沈某说要辞官故里,再不问世事,今日便又当了这临玉城典司,也不知是傍上了哪个好前程?”

    看着这祖传的阴阳怪气!

    姜晚晚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明明给她一个锦囊字条,清清楚楚让她先别辞官,现在怎么就又这么理直气壮地恶人先告状了呢?

    她愤愤不平将沈如焕拉到一旁,小声翻旧账:“沈如焕!不是你让我别辞官的吗?!”

    沈如焕鄙夷:“我让你不辞你就不辞?”

    这是什么绿茶语录?!

    姜晚晚大为震惊:“你是这么口是心非的男人吗?”

    沈如焕目光嗖地变冷,不再带任何玩笑意味:“姜典司,别跟沈某兜圈子,沈某可从未说过让你别辞官这样的话。”

    “可是小翠明明说你给的那张纸条写着让我先别辞官……”

    “那张字条,是沈某亲手写下,上面只有八个字:‘自毁前程,可保全身’,难不成沈某自己还会忘记?”

    “姜典司,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姜晚晚愣住,那锦囊是小翠拆的,纸条也是小翠念的。

    是小翠骗了她吗?还是沈如焕在诈她?

    可小翠为何要骗她呢?这根本没有半点好处。

    于是晚晚半信半疑:“我没说谎,那字条我没有亲眼见过,当时是小翠给我念的。”

    她转头高喊一声:“小翠!”

    小翠迅速噔噔噔冲过来。

    “小姐,沈公子,奴婢在。”

    “小翠,昨日沈公子给的那个锦囊……”

    晚晚话还没问完,小翠就扑通一下跪落在地:“小姐,对不起!”

    “小翠有罪,是小翠弄错了沈公子的意思!”

    “啊?”晚晚完全跟不上小翠的节奏。

    小翠低下头:“小翠昨日看那字条上写着‘自毁前程’,便自作聪明,以为沈公子是让小姐求认罪降职,将功赎罪,好待日后东山再起,重步官场。但后来小翠想想,沈公子好像不是这个意思,是小翠弄错了,都怪小翠……”

    姜晚晚哑口无言。

    佛了佛了,反正小翠砸锅坏事也不是一回半回了……

    沈如焕却若有所思,他沉沉审视了小翠片刻后,忽而虚无缥缈地哼了一声。

    “姜典司,你这贴身丫鬟,倒是比一般奴婢聪明得多,不知是何出身?”

    “回沈公子,小翠家中三代务农,年逢大旱颗粒无收,无以为继,才把小翠卖到姜府。”

    “哦?从你的谈吐看,竟不像是这种出身,倒颇有些聪明。”

    沈如焕眼色凝重盯着小翠,仿佛带着严刑拷打的意味。

    小翠不由自主想去避过他的目光。

    只此一个动作,沈如焕似乎心中已有了然,不再追问,只是淡淡补了一句:“不过既是丫鬟,太聪明,容易适得其反。”

    小翠听这一句,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脸色煞白,不动声色地把整个人埋低了下去。

    姜晚晚莫名有着身为大女主的责任感,不愿让自家丫鬟背锅,于是将沈如焕拉了一把,拉到墙角处,小声赔笑:

    “沈如焕,这次食言,是我不对,不怪小翠。但,我也是身不由己,被逼无奈啊。”

    沈如焕似笑非笑:“哦?是有人逼着你当官,不当就要赐你毒酒,让你死吗?”

    姜晚晚眼前一亮,一拍大腿:“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可不就是逼着我当官,不当就要毒死我嘛!”

    沈如焕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瞧紧她:“若你换个好一些的理由,沈某也许会信。”

    什么信不信的,事实就是这样啊!

    姜晚晚真觉得有苦不能言,脱口而出:“我说的是真的!嬴双殿下让我到临玉城去任官,好借故找出你协助太子谋反的证据,还,还让我给你使美人计,骗你倒戈……”

    沈如焕挑眉:“哦?如此计谋,晚晚居然全盘托出告知沈某,不怕沈某借此反咬一口?”

    姜晚晚自知失言,但想着反正该说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那干脆就坦白到底吧:“是这样的,沈如焕,一直以来,你救过我多次,我心里是知道的,所以我姜晚晚绝不会恩将仇报。”

    “我告诉你,这次去临玉城上任,我虽是被迫的,但我确实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办,这件事是什么我也不怕一并告诉你:我知道太子殿下在临玉城有个私库,我要找到这个私库,因为那儿关押着一个我要救的人。”

    姜晚晚脸上认真得不能再认真:“这个人极其重要,她关系着日后的一个重大转折,如果救了她,说不定可以避免未来一个悲剧的发生,我这么说……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沈如焕当然没有理解:“晚晚一张嘴果真舌绽莲花,连这种不着调的谎话都能不眨眼地说出来了,姜典司啊姜典司,你以为我沈如焕,是三岁孩童,随口就能骗的吗?”

    懂了,姜晚晚知道自己说半天其实就是白说,对方一点不信。

    她也感到很无力:“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想救人,别无他想,我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会想办法做到,不管是答应你辞官,还是说答应卫长风救他妹妹的事。”

    “总之,我这趟去临玉城,是去救人,也只会去救人,与你的事绝不相干,你和太子没有谋反,我日后也不会在嬴双殿下面前冤枉你一个字。”

    姜晚晚说得誓死不二,但沈如焕仍未有所动容。

    他似乎已失望至极,只淡淡转过身,话音也冰冷飘忽:“不必向我解释,姜典司自有平步青云之路要走,沈某不会拦着。”

    “平步青云,什么平步青云?!我就没想要什么平步青云!”

    姜晚晚彻底被这四个字激得崩溃。

    “我承认我写这个小说的时候想着自己有多厉害多能运筹帷幄独步天下,可是那只是写小说啊!”

    几个月以来所受的提心吊胆、以及冤枉委屈,通通涌上心头,她的眼中一下子冒出泪花,连声音都变得哽咽。

    “我只是个普通人啊!”

    “公主赐我毒酒要杀我,我难道就不能怕死吗?”

    “我难道就不能拼命地逃吗?”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我只想好好地活着啊!我生在普通的家庭,普通地长大,我做每个普通人都会做的反应难道这有错吗?!我莫名其妙穿来这里,我也不想的啊!”

    “你以为我不想回家吗?我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担惊受怕,怕哪一天就这样在书里真的死去,怕再也回不了家……”

    姜晚晚捂住脸,慢慢地、无力地蹲下身去。

    眼泪从她手指的缝隙中流出,然后,一颗颗滴落下来,止也止不住。

    沈如焕回过身来,看见她的模样,怔住了片刻,似乎从未预料到她会有这般情绪。

    又似乎是惊讶于她所说的那番话。

    “晚晚……”

    沈如焕的眼中露出少有的柔软。

    他叹息了一声,弯下身,温柔地圈住她,又轻轻拉开她捂在面颊的手,替她擦去眼泪,然后将她整个人一下子纳入怀中。

    “晚晚……”

    他的声音有着千倍万倍的叹息:

    “我终归……”

    “还是败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