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IV:沉暮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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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泛黄画卷

    山间古寺,暴雨如注,拍打在枯木的枝干上,隐约间雷鸣声轰动,仿佛天旋地转。

    天地间是灯火幽暗的帷幕,堂前佛雕垂目,呼啸的冷风吹过山野,将尘世的荒凉染作漆黑。

    血流成河。

    铁青色的浓稠鲜血汇聚成湖泊乃至海洋,从倾覆的天空中泄落的雨滴打在上面,荡起微弱的涟漪。墨黑色的气泡翻腾着,像是被束缚在水面的狂龙,狰狞而愤怒。

    浑身湿透的男人在暴雨中挺立,血液从他的手腕处涌出。他的脚下已经被浑厚的鲜血堆满,构成繁杂的纹路。

    这种程度的失血量,就算是一头鲸鱼也早就因为缺氧而死了。然而李继高强大到不可思议的造血机能正在发挥作用,洁白的丝线从他的身体两侧生出,在整座古山中蔓延开来。

    丝线插进沿途的所有生命中,无论是已经枯槁的树木,还是地上残存的营养质。

    这是掠夺生命的进食,这是只属于尊贵的龙族的权柄。丝线笼罩范围内,所有的有机质都无法逃脱,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成为制造新生血液的养料。

    因此寺中寂静无声。

    生机断绝。

    庞大到极点的炼金法阵终于完全成型,闪电刺破黑夜的云端,照亮男人面无表情的脸。

    海潮的压迫感席卷而来,在地面上绘制成繁复图案的血液逐渐明亮起来,像是烧得通红的烙铁。巨大的热量被释放出来,滚滚蒸汽逆着雨幕直冲云霄,仿佛连倾盆的暴雨都停滞了瞬间。

    他挥手,如同统御千军万马的将领。

    他伸开双臂像是要拥抱什么,面前却是空无一物。

    隐秘的世界在他的身前轰然洞开,那无形的屏障被无边伟力压倒,刹那间溃不成军,那是新世界大门的破碎,那是埋葬无数秘密的坟墓中爬出骨骸。

    寺庙正殿中白骨森森,在几个小时之前,这些白骨的主人们还在焚香打坐。

    他们在被化作养料之前甚至未曾察觉到死亡的降临,白色细线转瞬间缠绕上僧人们的身体,如同最恐怖的针刺般,从体内抽走全部的营养,乃至灵魂。

    阴风怒号,曾经在无数人类的神话作品中提到的“尼伯龙根”,在经历了漫长到沧海桑田的沉寂中重现于世。

    祭品是血染成的图腾,祭品是牺牲者临死前的悲鸣,是整个弃族对世界发出的咆哮,是重临世间的君王的滔天怒火。

    如果说酒品在发酵中会变得越来越浓醇,那么仇恨呢?

    这是唯一永远不会被遗忘的曾经,这是纵使跨越时光也终将再现的过往。

    女孩们悄无声息地站在男人的身后,像是等待着主将发起冲锋号角的死士。

    “我其实很讨厌战争啊,”李继高轻声说,“死亡的感觉并不好受……像是在无底的深渊中缓缓坠落。”

    “可是已经无法回头了对么?”胧神色坚毅地看着在幽径中浮现的通路,“就像我堕落的时候。”

    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

    久远到连记忆都已经泛黄,久远到连希望都早已幻灭,久远到身边熟悉的人全都再也不见,久远到……

    连活着的意义都不再去思考。

    她想起那神话的时代,通天的铜柱高耸入云,围绕着城市建立起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城市。通天塔的顶部是极尽奢靡的庙宇,宽阔的皇道把这些相隔遥远的城市连接在一起。

    威严从位于大地北方的黑色和白色王座上辐射出去,龙族贵族匍匐在权力的高压下;苍茫的大海中龙蛇夭矫,大地上矗立着巍峨的城市,纵横的道路跨越大海,黑色和白色的龙并肩悬浮在天空里,各伸一只手,握住同一柄黄金权杖。

    那时她尚且作为最低贱的奴隶而生活,从来不会去期望明天。她知道太阳每天都会东升西落,如同她死水般的人生一样波澜不惊,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那是龙族极盛的伟大时代,人类在君王的威严面前俯首称臣。她每天重复着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看不见光亮也看不见希望,也许过段时间就会被拉去配种——她已经到了能够繁衍后代的年纪。

    理所当然的,奴隶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们从被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被剥夺了自由,终生在樊笼中苟且偷生,就像是被关进笼子的飞鸟,从此只能隔着围栏仰望蓝天白云。

    事实上对龙类来说,奴隶们根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他们被奴役着背负沉重的铜柱,从残破的身体中挤出微弱的力量,疲倦地奔走在辽阔的土地上,将自己的血汗浇筑成地基。

    然而这繁重的劳动对真正的龙类来说,根本就不需要借助奴隶们的力量。能压弯人类腰杆的重物,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轻如鸿毛的玩具。

    他们存在的意义不是劳动,而是单纯的贵族们需要被奴役的存在。就像是被饲养的宠物,随时可以被抛弃。

    所谓的地位就是这样,你可以在更尊贵的存在面前匍匐,却又凌驾于弱者之上。

    这就是龙类的世界观,没有弱者存在的余地,活着的代价便是臣服。

    彰显地位的方式却不是反抗更强大的君王,而是用暴虐的手段折磨弱者,在残暴的统治中,用恐惧征服他们。

    胧知道自己没资格去谴责龙族的行事,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并不是独属于龙族的观念。

    同为奴隶,也被划分为不同的阶级。那些被器重的奴隶,在对待同类的时候同样高高在上,就像统御羊群的牧羊犬,吃着从主人碗里施舍的米粒,却仿佛沐浴了莫大的荣誉。

    生育的职责并没有如期落到她的头上。

    原因很简单,她病了。

    也许是因为长时间的劳作摧毁了她的身体,也许是因为某次大雨中受凉导致了病发。

    她甚至说不出来自己生了什么病,奴隶们是不配享有治疗的权利的,或者说对龙族来说,根本就没有“生病”这个概念。

    身体状况异常的奴隶们,就给予其两天休息的恩赐。如果能够重新工作,就继续去重复被奴役的日常。

    如果没能恢复,就扔进河里化作鬼齿龙蝰的食物。

    运转的机械,不会去等待生锈的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