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栋楼都在猛烈的爆炸中摇晃，头顶的天花板碎裂成粉末，在废墟中轰然倒塌。

    空气中弥漫着粉尘，坚硬的混凝土在导弹面前和纸张一样脆弱。更易碎的玻璃仅是声波的威力就足以震碎，从几十米的高度倾泻而落，像是银河的崩解。

    那个扛着导弹筒的面具男仍然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他身上还带着额外的弹药，但是看起来已经没有了继续发射的必要。

    导弹在密闭空间里的效果比他想象中还要显著，这种程度的破坏力，被正面命中的家伙没有生还的可能。

    他抑制不住地狂喜，笑容中带着狰狞，像是要哭泣又像是要咆哮，是黄泉中受苦的灵魂重返阳光照耀下的大地。

    他的战友们都死在了这场残酷如绞肉机般的战争中，很大一部分甚至是他亲手造就。

    可他毫不后悔。

    他不知道楚子航他们是谁，在过去的几十年人生中甚至从未谋面。可是动手的时候却像是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只想着如何将他们彻底杀死……哪怕用自己的命来换。

    他们做好牺牲的觉悟，为此能够抛弃仅存的生命。

    他曾在暗无天日的阴影中如老鼠般苟活着，在永无止境的追杀和恐惧中发抖。

    也许自己曾经有过名字，像其他天真可爱的孩子一样，可当他堕落为恶鬼的那一刻，伴随他一生的就只剩下“十七”这个简陋的编号。

    他抚摸着手指上古朴的戒指，“龙兴”字样的纹路清晰而冰冷，因为血液的浸透而呈现出暗红的颜色。

    龙兴会的，十七。

    仅仅凭借血统纯度做出的排名，同时也意味着失控的顺序。排在他前面的人会先一步堕为死侍，或者在那之前就被隐族的执行者们杀死。

    从生下来的那一刻他就未曾有过人权。可他分明曾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优秀，拥有与生俱来的学习能力和运动天赋，他轻而易举地成为了学校里的名人，同学们向他投来仰望的目光。他曾在阳光下自由地奔跑，是无忧无虑的孩子是自由翱翔的飞鸟。他也曾经幻想过自己的未来，他本该顺利参加高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学，毕业后选择深造或者找份薪酬丰厚的工作。

    直到某天他趴在教室的课桌上睡去，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醒来的时候他看见了人生中最难忘的、地狱般的景象。昔日的同窗好友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他们的躯体扭曲而面容狰狞，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可他们不是恶鬼，那个真正的恶鬼是他自己。他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他突然间觉醒的龙族血统，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言灵·阴雷爆发开来，摧毁了他度过了漫长时光的教室。

    他呆呆地看着血泊中倒映出的自己，金色眼睛摄人心魄。他意识到自己杀死了这里的所有人，他们之中有曾经对他表示过欣赏的老师，有曾经跟他促膝长谈的好友，有明确表示过对他有好感的漂亮女孩……他们都成了僵硬的尸体，无一幸免。

    从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只剩下永无止境的黑暗。

    他的眼睛带着初生君王般的眼睛，却又迷茫而绝望。他不知道原因，只知道因为自己犯了错误，无法挽回的错误。

    他不想逃避，于是就只是静静地蹲坐下来。那个曾经欢声笑语的男孩也随之死去，只留下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他等着有活人来找到他，这个人也许是消防员也许是警察。他们会控制住这个危险的目标，然后将自己带上法庭审判，最后的结局大概是被送进牢狱中。他还没有成年，按照中国的法律是不会被执行死刑的。

    他不想被关进监牢，事实上他的确可以逃掉。他能感受到自己四肢百骸中蕴藏的恐怖的力量，这是龙血带给他的权柄，如果要躲藏在深山老林中苟且偷生，他有这个选择。

    最终他只是选择等待，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最先找到他的不是想象中的警察叔叔，而是带着黑色面具、浑身都笼罩在黑衣中的女人。

    她对十七说你是我们的一员，你不受控制地对这个世界造成了伤害，可那并不是你的错。你无法控制身体中的力量，因为你本就该是凌驾于凡人之上的混血种。她邀请他去一起创造每个人都能平等地活着的世界，那里可以包容所有人，哪怕是魔鬼。

    十七摇了摇头，他觉得这真是个古怪的女人啊，她的声音那么清澈悦耳，却将自己掩藏在漆黑的面具下。

    死亡未必不是一种解脱的好办法，他能感受到自己心底生起的杀戮的欲望……他感到恐惧，像是有魔鬼想要夺走自己的身体。他已经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他应该去地狱赎罪。

    女人没有过多地劝说，只是在临走前告诉他，如果等下被警察带走，你就老老实实接受审判好了，只是你不可能在监狱里度过余生，杀戮和毁灭的欲望会让你逐渐走向深渊。

    可是如果来的是群穿着袖口纹着苍龙伏诛的人，那就同样没什么好叮嘱你的，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十七没能理解女人的意思，或者说他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他没有等太久，来的果然是几个穿着风衣的人，他们的长相各不相同，可偏偏看上去千篇一律，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如女人所说，他们的袖口是条被长枪贯穿的巨龙，只是寥寥几笔却入木三分，尽管十七没有太多艺术造诣，也能感觉到那沉重的压迫感。

    为首的男人走到了他的面前，问他：“是你杀了这些人，是么？”

    十七点点头，他不想否认自己的过错。他从小就是个诚实的孩子，况且他知道男人在发问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男人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很好，既然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你认可这个道理吗？”

    十七沉默地看了看男人腰间别着长刀，本能让他感到如芒在背的恐惧。直觉告诉他眼前的男人手上绝对沾过血，像自己一样曾经杀过人，他口中所谓的代价……大概就是让自己偿命吧？

    无言良久，他最终动了动喉咙：“杀了我吧。”

    他说话的时候昂起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再怎么故作坚强，也不过是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像所有人一样畏惧着死亡。

    可生平第一次，他渴望被那把长刀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