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峰。

    那方熟悉的石台之上，鱼乐正演练着拳法，便如少时一般，举手投足一丝不苟，拳架纯正。

    当然了，以他如今的修为，也不必拘泥于招式套路。

    只是五个拳架不断流转变化，感受气血的流动，真气的运转。

    以‘抱元归一’作为母架，丹劲时放时收，气血滚滚如潮，真气汹涌澎湃。

    动作不快不慢，只依呼吸节奏，劲力含而不放，但是务求竭尽全力。

    毛孔闭合，元气沸腾却不得消散奔逃，只能上冲脑海，分作三股，左右汇至太阳穴，中间流入泥丸宫。

    随着他的动作变化，气血流转到极致，催动真气的运行也达极致。

    鱼乐有种异常饱满的感觉，若把他比作一个大水壶，那便到了‘水满自溢’的地步。

    而且，这水还在翻滚沸腾，简直要把水壶都炸开了去。

    但是鱼乐并不慌乱，也没有任何不好的感觉，反倒有种‘水到渠成’的升华之感。

    福至心灵，鱼乐变拳为掌，转而演练十式《混元掌》。

    心意空冥，凝神如一。

    放下了种种思虑，也放下了种种感知，甚至放下了劲力的变化。

    仿佛刚刚学会这门掌法的时候，内中玄妙一概不知，只是模仿了拳架动作、招式套路而已。

    以呼吸作为控制枢纽，以心力勃发作为动力源泉。

    混元真气汇集了一切内外劲力，蓄积了鱼乐二十年苦修，像是一道拍向天门的狂澜，豁然贯通了任督二脉。

    这一刻，大小周天俱通，全身经脉整合唯一。

    一种由内而外的通透之感，在心湖升起。

    五道气息从五脏六腑升腾而上，凌厉、生发、温润、炽烈、厚重……精炼至极，也淡漠至极。

    好似晚风轻拂，又如初春细雨，似真似幻、如烟如梦，遁入泥丸便再无声息。

    掌势继续变化，一呼一吸之间，丹劲自然配合，时放时收，混元真气慢慢溢出体外，搅动了风云变幻，拉扯着缭绕的云雾，在他身周翻滚回荡。

    莫名响起海潮回荡之音，从峰顶传至四野，回荡在天地之间。

    这声音其实未见多响，但它并非单纯的空气震动，而是被溢出体外的混元真气，无意中维持了震动的频率，飘散至四面八方，才会让山下的人也能听见。

    鱼乐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体内，外间的一切都已无知无觉。

    眼前只剩一片虚空，一团团明红色的火球点缀其间，仿若璀璨星海。

    这一团团火球，就是‘见神不坏’的那个‘神’。

    内景身神之神，而非神明之神。

    鱼乐原本以为，所谓的身神，就是人体的穴窍，因是气脉能量汇集的节点，所以状若火球，似乎内藏无穷的力量。

    然而当他到了这个境界，心神内视，真真正正‘看见’了这些身神，才知自己错的离谱。

    物质肉身之上的种种穴窍，不过是身神的居所而已。

    而真正的身神，便是肉身之中，操控某种机能的规则的人格化比喻。

    所谓“至道不烦诀存真，泥丸百节皆有神”，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需要注意的是，若你真把身神当作神明一般，那便堕入了迷信，立刻就有种种迷障蒙蔽了元神，难得清静。

    但你以‘格物’之道，细辨究竟，便能拨开迷雾，走上解析规则，甚至掌控规则的超脱之道。

    用古人的话讲，就是沟通身神，降服身神，最后万神归真，则‘天门现’。

    为什么‘见神’便能‘不坏’？

    首先要掌握内视之能，才得‘见神’。

    内视之时，并非以眼观瞧，而是心神深入到了人体的构成、运行的规则层面。

    既如此，自可调动气血、真气补益修复一切细小的损伤，也便是‘不坏’。

    虚空之中，一团团明红火球也渐渐远去，鱼乐感觉自己的心神在不断上升。

    不多时，哪里还有什么火球？

    那分明是极远、极低之处的一条明红星河。

    这条星河贯穿了虚空，不知其来、不知其去，绵绵不绝，从无限处，流淌至无限。

    一种明悟在内心升起，心神掠过一个个大小身神，最终停留在万物虚空之上。

    这里，是一片包融无限的混沌之海，五色浪花翻腾汹涌，内蕴无尽的玄奇，无穷的力量。

    到此时，鱼乐已然明白。

    他的气血、真气修行圆满，从而‘水满自溢’，贯通了全身经脉。

    然后，引动五气朝元，牵扯心神，进入了泥丸‘天宫’。

    至此，算是跳出了后天的藩篱，跨入先天境界。

    要想达成先天，气血、真气，缺一不可。

    气血不足而真气圆满者，五气孕养不够，引无可引；

    真气未成而气血圆满者，动力不够，无法引动五气。

    非得二者都练至圆满，才能激发五气，呈朝元之势，跨越天门。

    此刻，心神入主泥丸天宫，只要照见元神、压制欲神，将识神凝为天宫之主，化作自身这个小天地的仙帝天皇，那便稳住了境界，彻底踏上超凡之路。

    然而鱼乐并未习得任何炼神的法门，以清静之心，照见元神、压制欲神，这都能做到。

    可识神，又如何炼呢？

    正当他进退不得、前后无着之时，气血真气开始莫名流转，似有外力激发？

    却说在他心神之外，物质世界之中，鱼乐早已停止了拳法掌势，站定‘抱元归一’的拳架，无知无觉，沉寂似山。

    一道身影从山后跳跃奔腾而来，沿路往上，崎岖山石都不能成为阻碍，转瞬便飞至石台之上。

    灰袍长须，面容清俊，气质出尘若仙，正是风清扬。

    老头半点犹疑也无，并指如剑，直刺鱼乐的背心大穴。

    气机感应之下，鱼乐自然转身，抬掌招架。

    老头再变招应对，鱼乐也挥拳反击，两人便在这石台之上开启了战端。

    鱼乐还是微闭着双眼，肉身无知无识，全凭气机感应，本能的出招应对。

    风老头剑招变幻，身影挪移翻腾，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毫无保留的施展开来。

    若是真个拼斗，风清扬还不至于如此的凝重。

    然而他此刻并非是要战胜鱼乐，而是要以自身‘战意’激发鱼乐的气血真气流动起来。

    并且，还得按照他预想的方式流动。

    这就相当于通过无数个杠杆，控制一只画笔，还得画出自己想要的精美画作。

    稍有差池，哪怕一个线条有误，也便毁了这幅画了。

    就在这一丈见方的卧牛之地，两人腾挪闪转，越打越快，出招彷如电光火石，真气翻滚鼓荡，震散了周围的云霞。

    再说识海之内，鱼乐感觉自己的气血真气开始流转变化，似乎在勾勒什么图样？

    泥丸天宫之下，无尽混沌海洋掀起了滔天巨浪，五色浪花翻腾，汇聚组合，变幻流淌，呈现莲花之象。

    心神已然入主天宫，自身这个小天地中的任何变化，都逃不过心神的感知。

    鱼乐立刻明悟。

    心神悄然一转，化作一朵青色莲花，娇艳欲滴、宛若实质，放射无量光华，照彻无尽虚空。

    外间，风清扬见他再次回到‘抱元守一’的拳架，静立不动，但是一身真气鼓荡不休，一收一放，更见活泼。

    老头知晓他已明悟，便回身轻跃，落于一块山石之上，悠然盘坐，满脸欣慰的看着静立的鱼乐，默默等待。

    功行九转之后，识神彻底凝为青莲法相，成为自身天地的主宰。

    气血、真气渐渐平息，心识上浮，鱼乐醒转，睁开眼来。

    瞧见一旁的风老头，半点惊讶也无，自然的问道：“观想之道？”

    “对，青莲宝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