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球:天神
繁体版

第三十五章

    三十天后,情报部部长零的办公室内。

    现任情报部部长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靠坐在靠背椅上,目光涣散地盯着桌的对面,相距办公桌两步远的位置,摆放着十二张同样款式的靠背椅。老式的靠背椅,古典的靠背椅,旧派的靠背椅,同那坐在椅子上的十二人一样,固执,刻薄,执拗且傲慢自大。十三人之间已保持了近半个小时的沉默,但零与对面十二人同样心知肚明:由于他错误地‘高估’了自己下属的实力,导致结果不尽如人意。不!不可能再有比这更好的结果。高层并非铁板一块,总有人从未放弃寻找抹除自己的机会,眼下,机会来了。

    三十五天前的实况转播无疑在军方管辖范围内掀起了轩然大波。纵使军方安全部队在事发后立刻采取措施对该非法影像信息实行全线封锁,可完整的影像信息仍然被少部分政党和有心之人收集并保存下来,并以暗网形式四处传播。军方上下为了掩盖其多年来以强硬手段非法抓捕无辜自由民,进行惨绝人寰的生化战士改造实验,高层采取了明面忍气吞声,暗中消除异己的残忍手段,寄希望以此来消除声势高涨的民众之音。

    但三十天前,一列失控的地铁列车以每小时五百公里的速度全速撞向位于地下终点站的挡墙。撞击发生了猛烈的爆炸,大火席卷了地下终点站周围百米的全部范围。爆炸的冲击波致使整个车站被炸塌,埋伏在狭小车站内的共计三百名士兵无一幸免。在随后赶至的救援队清理现场时,意外发现了一具非军方士兵的遗体,遗体虽被烤焦,但经军方实验室生物识别鉴定,该人与偷袭地下研究所被当场击毙的不明恐怖分子系同一武装组织。

    这还得了,军方立刻将矛头直指科技会。并要求立刻进行谈判。但作为情报部部长的零岂会不知,军方这次发飙终以无疾而终。在谈判桌上,军方代表团虽一度飞扬跋扈,却由于军方拿不出科技会指导并参与到这次恐怖行动的确凿证据,屡屡在博弈中屈居下风,罕见地在谈判桌上没占到一丁点便宜。谈判以既往不咎,不了了之草草结束。

    双方能如此迅速地达成和解,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军方确无确凿证据证明对所有事件有直接关联的人就出自科技会。无名尸体和模糊不清的实时录像并不能作为确凿证据和定罪标准,在没有追捕到能够喘气开口的俘虏前,军方不能无故将全部怒火宣泄在科技会身上。列车爆炸后的这三十天来,军方不断在四处搜寻那大抵已从撞毁列车里逃出生天的二人。与此同时,科技会也在暗中寻找二人的下落,但在苦于无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派出去暗中救援的队伍只能原地待命。

    碍于两方关系,组织对二人的搜寻工作进展异常困难。二十五天后,高层一致认为:在逃离驾驶列车逃离地下研究所后,编号2-24与编号8-40的异人精英之所以彻底消失无踪,两人大抵已经遇难身亡。数天后,大肆搜寻二人踪迹的军方也叫停了搜寻工作,并一致认为疑似逃离的两人已经在爆炸中身亡。事已至此,组织索性停止了对两人的救援工作。双方达成和解。此事终告一段落。

    军方默许自己在这次博弈上的失败实属罕见,在停止搜寻工作的同时,军方单方面终止了与科技会的各项会谈与技术协作,边境与科技会武装对峙的前沿部队也一度销声匿迹,或被调离,或躲藏在掩体高墙后一声不吭。如此看来,索尔等人后来的大胆行动虽造成了部分损失,但这些损失在目前的局面前足可忽略不计。这场大胆付诸的计划大获成功,不仅重创军方嚣张气焰,还为组织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何况,那批被强制带进地下研究所的五十余名自由民,是货真价实的大人物,阔佬和政治家。现在他们都死了,军方疲于应对管辖境内自由民大游行,更无再多精力顾及其他。这场对军方内部的大曝光导致自由军内晦暗不明的动向变得清晰明确——未来,疲于应对百万自由军袭扰的军方将分身乏术,再无余力处处挤对老对头了。

    零的目光径直越过对面的十二人,将视线停留在最近的展示架上,上面摆满了他的收藏品。他游移不定,从一处跨越至另外一处,他在四处搜寻,那顶本应被放置在架子最显然位置的头戴式神经收发器如今竟然找不到了。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它本该在那才对。

    “零,你应该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十二人中有人打破了长久的沉寂,开口说道。

    零紧皱的眉头稍稍舒缓开来,重又拧紧,说话的人是谁?他没注意。是寅还是午,两人的声调总是过于相似,以致在心绪不宁时很难分清。他下意识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但他的视线正在不受控制地追寻那消失的头盔,以致他的思想也变得迟钝异常。他猝然收回视线,想看看是谁在和他说话。是寅还是午?

    “我们十二人,组织最高代表,在这里严正通知你——从今日起,异人部队领导权将归高层直辖。这是全部高层、众议员和各部部长统一商讨并投票的结果。对此你有什么意见?”说话的原来是寅。

    “我同意。”零轻声回应道,他没兴趣质疑对方,这对他这位罪大恶极的人来说毫无益处。他本担心自己会失去情报部部长的职务,如今仅失去了异人部队的直属权,他反倒倍感意外。但此时他的思绪不在这。他伸直脖子,向前探出头去,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向一条挺直脖颈探起身子,展开攻击阵势的毒蛇;他的双眸也瞪得大大的,仿佛在威胁面前这十二位最高管理人。而实际上他只是想越过面前人高低不齐的脑袋瓜,寻找那顶造型别致的头盔。

    “零,你应该清楚,由于你的指挥不当,给组织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八名异人精锐全部牺牲,其中还包括一名——”坐在寅旁边的卯出声圆场,她在战前曾是生命研究所所长,零的救命恩人和人生导师。而零那造型怪异,充满敌意的攻击姿态明显惹恼了在座的所有人。作为少数力挺零的人,她不想让事态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零却粗鲁地打断了她。

    “我知道,但请不要说出他的名字,”零那副所有所思的眼眸从遥望转成近凝,他凝视着自己导师布满担忧的脸,蓦地流露出和善但胆怯的笑,他满怀歉意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请原谅。但请不要现在就说出他的名字,这是非常不妥的。你们当他死了,从你们任何人口中说出来的——将会是一位值得尊重的死者的名字。我不这么认为,我和各位一样,对他心怀喜爱和惋惜,但我以天地起誓,我坚信他还活着。”零这一番癫狂的言论令在场的所有人皆感到无所适从。

    “人死不能复生,你应该坚信这一点。”卯继续规劝道。

    “对此我坚信不疑。”零的回答如同呢喃絮语,令人无法明确他到底相信什么,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否在装疯卖傻时,他又在众目睽睽下忽然拍案而起,“我接受组织的安排。”他大喊出声。

    紧接着,他一把拉开办公桌中间的抽屉,从里面掏出好几摞包装成册的纸质档案和一只硬盘。他将这些东西罗列在空荡荡的桌面上。纸质的档案有两拃宽,拇指粗细的硬盘压在最上面,他朝对面十二人摊开双手,示意他们派人拿走桌上的这一切。

    “这是全部幸存的异人资料,我花了一整晚把过去牺牲者的资料剔除出来,就放在这张桌子的左侧柜子里。不过请放心,我没有隐瞒任何事,全部人员的档案资料都存储在这份硬盘中。多年来我一直想找机会将牺牲者的纸质资料装裱成册,摆放在陈列架的某处,以满足我那奇怪的收集怪癖。希望高层能够理解。”零耐心地解释道。

    “组织能够理解,你可以保留牺牲者的那份资料。”十二人为首的子颔首应允。

    “那就妥了。这便是我按照组织要求,交出的全部异人资料。感谢组织对我的宽大处理。”零站直身子,向在座的诸位高层欠身致敬。

    众高层也陆续起身,向这位勉强逃过一劫的现情报部部长点头致意。屋外得到指令的秘书员进屋带走了桌上的档案和硬盘,众高层也相继离开。他们多数没有和零告别就拂袖而去,眼下不是他们希望的结局。但也有一部分人暂留下来与零握手致别。零的擅自行动虽力挽狂澜,挽回了因自由军内部矛盾,导致双方本应严密配合的任务宣告失败后,将引发的一系列不可估量的损失。但这不能抵消他知情瞒报,擅自指挥如此危险行动的罪责。他本该被抹去情报部部长的职务,后因高层一致认为,暂无人可替代他,故宽宏处理。这是最后离开的卯留给零的忠告。

    “组织能对我既往不咎,我感激涕零。”得知内情的零这样回答道。

    “凡事小心为上,今时不如往昔,你老了,我们都老了,今后务必小心为上,千万别落得晚节不保啊!”卯语重心长地叮咛道。

    零本想再说点什么,但他仰头望向卯的视线却忽然瞥见了那顶头盔,那顶一度消失不见的造型别致的头戴式神经收发器,它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敏思小丫头恶作剧替他挪动了地方——只消他一抬眼,就会映入眼帘。他无端笑了起来,笑得那般令人倍感毛骨悚然。

    “我说,恩师啊!”他满面含笑地望向自己的导师,伸手指向她背后的那副造型别致的头戴式神经收发器,轻声问道,“你还记得,那副头盔到底害死了多少人吗?”

    卯循着零手指的方向望去,她猛地身子一颤,她看见了它。那是她的杰作,她的团队的杰作,多少年前的事了……

    “一百三十人整。我直到现在也忘不了他们每个人的死相。临死前挣扎的面孔,死后扭曲的面孔,我全都铭记于心,他们全都为科学献身,我不敢忘记。你问这个干嘛?”卯气愤地喝问道。

    “哦,没什么。”零莞尔道,“我在想,正如您说的,我现在的处境,不也正是如此——每一份成功都得来不易,而每一份成功的前提都需要持之以恒的献身精神,有时需献出一生,有时则索性献出死亡。”说到这时,他蓦地回想起自己曾胡乱编造糊弄敏思的谎言,就愈发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要走了,再见!你自己好自为之。”卯撇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零的办公室。

    零目送导师离开,门再度被关上,这或许是这扇门长期以来被开闭得最频繁的一次。他俯下身,从左侧桌柜里抽出一摞半拃厚的纸质档案,他绕开宽大的办公桌,向前踱步,来到放置头戴式神经收发器的展示架前。

    展示架的最下层有一台自动装裱机,零俯下身去,却不小心碰到了那副造型怪异的头盔。他伸手去扶,却不料被头盔顶部破损的零件划破了手指。刺痛带着一滴鲜血滴从指尖落下来,溅在第一份档案的封面上,留下了一片不大的,好似印章模样的血纹。零愕然盯着自己手上的手指,被划破的部位迅速愈合,而溅落在封面上的血迹也迅速变干。他自嘲般嗤笑了一声,弯腰捡起那份档案,用手轻轻拂去那已干涸的血迹,结块的血迹被轻易拂去,无声地掉落在地毯上,化作一片肉眼不可察觉的尘埃。至于纸面上,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零面带微笑地翻开那份毫发无损的档案,索尔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唉,零发出轻轻地叹息声,他盯着这份档案上的名字瞧了好一会。

    “或许我的确不该将你和他们归在一起,索尔。因为我坚信——你是值得被深信不疑的。”于是他将这份档案摆在一边,就放在那只头盔边,他本人则弯腰,开始装裱那一整摞牺牲者的档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