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的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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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遗物

    天色渐渐晚了,屋里亮起了灯。此时从大门外传来一声呼唤:“妈,姥,我们回来啦!”接着就是啪啪的脚步声。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冲进了屋,紧跟着一个中年男人也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两个人看到了天佑和司辰,很吃惊:“哇,难得啊,家里居然有客人!”

    小姨赶紧上前跟天佑和司辰介绍道:“这是我爱人和孩子,也就是你的姨父和表弟。他们在县城里工作、上学,隔几天就会回来一趟。”

    “姨父!弟弟!”天佑微笑着打招呼,两个人却被弄蒙了,呆呆地站在那儿,应和着点了下头。

    小姨对天佑和司辰说道:“回家了,今晚就踏踏实实在家住着。饿了吧,我这就去多炒几个菜!”然后拉拉男人的袖子,“一句话说不清。来吧,跟我做饭去,我慢慢给你讲!”

    “儿子啊,跟你姐姐好好聊聊吧!”小姨吩咐完,就笑呵呵地和男人走出了屋子。

    男孩把书包往桌上一扔,挑着眉问天佑:“你是我姐姐?哪个姐姐?”

    “我是林依诺!”

    “林……依……诺?”男孩使劲琢磨着,突然惊叫道:“那个墓碑上……天啊,你怎么从坟里爬出来啦!”

    这句话把天佑和司辰都给逗乐了,天佑轻声回复道:“弟弟,我没有死。”

    男孩噘着嘴抓了抓脑袋,又冲向司辰问道:“那你又是谁?我姐夫吗?”

    司辰和天佑尴尬地对视了一下,笑着回答道:“很快就是了!”

    男孩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后,马上就引入了他喜欢的话题:“你们知道奥特曼吗?你们最喜欢谁?赛文奥特曼,还是迪迦奥特曼?钢铁侠知道吗?有很多装备的……”就这样,一场关于动画片的讨论在三个人中间激烈地展开来。

    “吃饭喽!”随着小姨一句热情的招呼,一盘盘热菜被端上了桌子,男孩跑回里间,推着轮椅把姥姥迎了出来,姨父拿出了珍藏多年的好酒,斟满了酒杯。

    屋里、院里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了,灯火通明,像是回到了艳阳高照的午后。灯光下,大家围坐在了八仙桌前,姥姥颤颤巍巍地拿起筷子,夹起的第一口菜就放在了天佑的碗里,笑着念叨:“回来了……回来了……”

    小姨也夹起了一个鸡腿放在了天佑的碗里:“诺诺啊,你终于找到家了,这儿永远都是你的家!”然后又笑嘻嘻地给司辰也夹了一个。

    姨父举起了酒杯:“来吧,孩子们,为这难得的重逢!”与天佑、司辰碰杯后,自己痛快地一饮而光……

    这像极了一场团圆的年夜饭,每一口饭菜都喷香,善良又热情的一家人给天佑带来了久违的温暖,家的温暖。天佑笑了,朵朵灿烂的烟花绽放在了她的心里,璀璨而明亮。

    片刻后,天佑端起了一杯茶,起身走到门口,望向幽蓝的夜空:“这就是我的亲人!我找到他们了!我找到‘家’了!您放心吧!”说着,天佑把茶洒到了地上,一滴眼泪从脸庞滑落。

    司辰慢慢走到身后,抚了抚她的肩,轻声说:“瞎婆婆会看到的,她会为你开心的。”

    夜色渐深,老人和孩子都睡去了,司辰带着醉意,在姨父的招呼下也去休息了。这个小院又恢复了宁静,听得到“窸窸窣窣”的虫鸣在周围响起。一轮明月像把夜空烫了个洞,幕布上嵌满了点点碎钻闪烁不停。

    小姨拉着天佑的手来到院中,指着东边的厢房说道:“那里便是你妈妈当年的房间,你小的时候跟着你爸妈也在这里住过,当然,那时候你太小,应该记不得什么了。”

    天佑慢慢走上前,轻抚着棕红色的木门,像是在用手的温度帮她唤醒儿时的记忆。

    “这个房间什么都没变,还是当初的模样。虽然此前遭过一次贼,但也没丢什么东西。我隔段时间就会来打扫一下,今晚你就睡这里好吗?”说着,小姨打开了门上的铜锁,轻轻推开了房门。

    一盏暖洋洋的灯被点亮,房间里立刻散发出奇特的魔力,一瞬间,天佑有种回到仙居林阁楼里的错觉。只见房间里挂满了各种色彩强烈、笔触超然的画作,大大小小,几乎布满所有空隙。几件深红色木质家具恰到好处地成了背景色,衬托着绚烂缤纷。整个房间就像万花筒里的美妙世界,让人心潮澎湃。

    天佑吃惊地站在门口,久久不敢往里迈。小姨微微一笑,把她拉进了屋。

    “这些都是你妈妈的作品。虽然她上大学时就去了BJ,后面也很少回来了,但只要她回到这里,还是会不停地画呀画的。这可能就叫作热爱吧!”

    天佑缓缓地走到每幅画前,端详着。这些画风格多变,显然是不同时期的作品,或悠然自得或奔放洒脱。画的多是静物和风景,小到一束花,一盘水果,大到一间房、一个院、一座山,露珠闪耀的草地、饱满游动的彩云,通透多变的霞光,璀璨无际的星辰……所有的一切都让天佑感受到自然的美和强大的生命力。

    是的,这里每幅画都透露着“热爱”,对色彩的热爱,对自然的热爱,对生活的无尽热爱!

    天佑走到一张桌子前,桌子上摆放着一幅小尺寸的油画。这幅画跟其他画的内容不太一样,这里画了一个小女孩,笔触极其细腻用心。小女孩正站在一片向日葵花丛前,她闭着眼睛仰起头,像是在感受阳光的抚摸,面庞清透,亮黄色的连衣裙泛着暖暖的橘红,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像是白雪公主的水晶鞋一般,正带着她在暗红的土地上翩翩起舞。女孩的颈间戴着一条项链,并没有雕琢细节,但从色调和轮廓看,很像那条向日葵项链。

    天佑轻轻拿起这幅画,捧在手里不禁激动起来,这里面画的难道是……

    “这是你妈妈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幅画!”小姨哀叹道,“就在出事前不久,你妈妈独自一人回到了这里,像是有什么心事,把自己关在屋里几天,画出了这幅画。我想,这画的应该就是你吧。她真的很爱你呀!”

    “好了,诺诺。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这些,今天太晚了,早点休息吧。”小姨给了天佑一个拥抱,微笑着走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静得只剩自己的呼吸声,天佑久久不愿睡去,她用手抚摸着房间里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个摆设,每一个画框。逝去的人,逝去的岁月,在每一件物品上都留下了深重的痕迹和让人心碎的故事。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与故去的母亲对话,在与自己的童年,哦不,是在与自己的“前世”对话。

    天佑慢慢拉开了抽屉,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本老旧的相册,天佑轻轻抚摸着绒质的封面,却几番迟疑不忍翻开,只怕一翻开就看尽了一个人的一生,被噩梦骤然截断的一生。

    挣扎许久之后,天佑终于翻开了相册。里面的女主角好美啊,干净清秀,大眼睛闪烁着灵气,从学生时代到工作场景,到家庭合影,几乎每一张照片里她都是笑着,那笑容犹如沐雨的桃花,让看到的人都不禁嘴角上扬。天佑拿起桌边的一面小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热了。

    天佑接着翻看相册,在后面几页她看到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妈妈、爸爸和儿时的自己。有拉手学步的,有抱在怀里看书的,有亲吻小脸的,还有妈妈教自己画画的……简单的几张照片,无不透露着爸爸妈妈对自己无尽的宠爱和一家人满满的幸福。曾经的种种美好,均被定格在了这几张薄薄的纸片中,再也生动不起来。

    “如果……如果没有当初那场可怕的事故……”天佑再也忍不住了,感动、遗憾、苦楚交杂着敲打她的心,眼泪不禁掉了下来。

    一滴眼泪落在了相册的照片上,天佑慌忙用手去擦拭,突然,她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这页要比其他的厚一点。她轻轻搓起照片,原来下面还藏着一张照片。天佑好奇地把下面的照片拿了出来。

    照片像是在一个公园里拍的,背景是座假山,上面的女人是自己的妈妈,在她右边站着三个年龄相仿的男人,第一位是自己的父亲,另外两个人天佑并不认识。其他人都笑着看向前面的镜头,只有最右边的一个男人扭头看向左边,可能是由于拍照时头在扭动,脸拍得有点儿模糊。

    照片上没有日期,但从爸爸妈妈的容貌上看,应该是更年轻一些的时候。

    “这张照片为什么要藏起来呢?”天佑敏感地觉得,这张照片的背后似乎有什么状况,但目前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她看了看,轻轻把照片放回了原位。

    合上相册,一阵困意袭来,天佑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夜,她像是躺在母亲的臂弯,睡得安稳香甜。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天佑慢慢睁开了眼睛。被阳光照射的房间绚烂夺目,每幅画都像是有血液在流淌,生机勃勃。

    天佑起身,揉了揉眼睛,不禁再次端详起屋内的每一幅画,不仅是学习母亲作画的技巧、笔法,更是用心体会着每幅画作中流露的情感,她想要更深刻地读懂母亲。

    当她再次拿起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幅画时,心里不禁怦怦跳了起来,这幅画表面呈现得阳光而美好,但她体会到一种莫名的压抑和不安。画中的女孩并不是无忧无虑的,而是孤独黯然的,与花为伴,独自舞蹈,可是身下的影子却有三个,这并不合理;女孩脚下的土地用了一种浓重的暗红色,如同干涸的血色一般透出恐惧感;向日葵,为何又是向日葵呢?上面的每朵花都画得极有张力,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强烈,甚至是刺眼……

    “妈妈,您当时是有什么心事?您想跟我说什么呢?”直觉告诉天佑,这幅画不简单,里面隐藏着母亲留给她的什么信息。

    她把画拿到窗边阳光下,仔细地看着画中的每一个细节。突然,她发现在画中的那片向日葵中,有一只花盘的用色不太对。其他的花盘均是用不同明度和纯度的黄色、红色进行调配,但这朵花中还加入了淡淡的蓝。就是那一点点蓝色的调和,使这朵花像是蒙上一层藕荷色的纱,非常轻薄,要不是对色彩极其敏感的人是很难发现的,昨晚在幽暗的灯光下天佑也没注意到。

    是的,这一点点蓝是特意加入的,在整个花丛中仅有这一朵,与众不同。

    正当天佑入神地琢磨时,敲门声“当当”响起。

    “诺诺,起来了吗?”小姨笑嘻嘻地走进了屋。司辰也跟着走了进来,瞬间被这一屋子的画震惊了,不断地扫视着周围。

    小姨说道:“昨晚睡得好吗?我做了早饭,快来吧!”

    “小姨,妈妈的这幅画,可以送给我吗?”天佑双手捧起了画,急切地问道。

    “孩子啊,不用说‘送’,它本来就是属于你的。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属于你的!”

    “嗯,谢谢您!”天佑轻轻拥抱了一下小姨,匆忙从画具箱里翻出了一把小刀。

    “孩子,你要做什么?”小姨不解地看着她。

    只见天佑把画平放在桌子上,拿起小刀轻轻地刮着画中那朵与众不同的向日葵。她小心翼翼地把油彩一点一点、一层一层刮开……直到露出画布。

    两行小黑字豁然显现了出来:

    晋延55941

    51655

    啊!怎么会有字?这两行字代表了什么?为何要如此隐秘地藏在画中?

    三个人都愣在了那里,吃惊地看着画。

    “这是妈妈故意留下的,她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天佑自言自语道。

    小姨也盯着字看了半天,琢磨着:“这数字跟咱家也没什么关系呀,也不是门牌号,也不是电话号码,也不是谁的生日或纪念日……像是什么密码……”

    司辰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天佑,你还记得梁化光曾说过,你父母出事前不久,曾把家里的财产变卖,买回了一件重要的东西……这会不会与那件东西相关?”

    天佑想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而且此后不久,父母便出了事,我也差点被……”天佑的心里越发紧张,她感觉到这一切必有关联,难道父母的死另有隐情?她也进一步相信自己的直觉——祖老师保护自己而死的事故不是一场意外!这背后像藏着一场巨大的阴谋!

    画中这两行字代表了什么,寻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天佑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找到它,找到它……”冥冥之中的那句呼唤,定是母亲在催促着她一步步找出答案,找到真相。

    “小姨,能带我去看看爸爸、妈妈吗?”天佑轻轻牵起小姨的袖口。

    “嗯,是该带你去看看他们了!”

    天佑和司辰跟随在小姨的身后,走出小院,走出破败的老村,来到山坡的另一侧,转弯便看到一大一小两座灰白色的坟墓凄凉地立在几棵树下。

    小姨快走几步上前,从兜里掏出一块大方布,连忙盖在了那个小的墓碑上。

    “回头,我就找人把这个墓给拆了啊。”小姨说。

    天佑走上前,轻轻把布拿了下来。“梁依诺之墓”几个字工工整整地呈现在了墓碑上。

    天佑淡然地抿了下嘴:“留着吧,会用到的。而且,我感觉自己已经死过不止一次了。”

    “傻孩子,说什么呢!忌讳,忌讳!给我好好活着!你流着你爸妈的血啊!”小姨从天佑手中拽下布,再次盖在了墓碑上。

    天佑走到那座大的墓碑前,“冯依曼、梁化呈”两个名字并列刻在石碑上,字上金色的涂料已有残落,变得暗淡无光,但字刻得很深,很深,成了永恒。

    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天佑把手轻抚在墓碑上,这是她离爸妈最近的时刻。昨晚相册中的影像凝成了两个活生生的人,她看到爸爸妈妈正手牵着手站在不远处,一起对她微笑着,笑容亲切温暖,像是在召唤她过去。她刚想迈步,突然,一个穿着黄裙子小白鞋的小女孩穿过自己的身体,径直跑了过去,想要去抓住爸爸妈妈的手,而到了跟前,妈妈却突然把她推倒在地,摇了摇头。爸爸妈妈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远了,消失了,空留小女孩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地上抽泣……

    “天佑!天佑!你怎么了?”看着发呆的天佑,司辰走上前,赶忙把她的手从墓碑上拉了下来。

    “啊!我怎么了?”天佑的头又是一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