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群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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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深秋的江南,西风中带着几分萧瑟,河水在月光下显得分外漆黑莫测,岸边村子在入夜后亮起了灯火,各家各户的女人们开始为一天中最丰盛的一顿饭做准备。鱼米之乡,几乎顿顿桌上都会有一条鱼,些许米饭。男人们摆上了黄酒,家境好点的,还会煮两个螃蟹,切上姜丝泡了陈醋,就着下酒,算是给一日的辛苦画个句号。

    远处,小河上缓缓漂来一排竹筏,透着月光,可以看见尾端放着一个半掩的竹篓子。竹筏中央站着一个健硕的汉子,约莫三十岁的样子,双手握紧竹蒿,身高七尺左右,着蓝色短衣,长着一张国字脸。是时寻常男子常用方巾束发,他却是乱发披散在肩头,黝黑的面颊上长满了胡茬,浓眉之下一双星目瞧着远方,显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沧桑和憔悴。汉子背着一把三尺钢刀,刀鞘古朴,尺许刀柄上系着一块蓝色方巾。猛地,男子突然咳了一声,带出了漆黑的一口血,他皱了皱眉头,右手捂住心口,身上似负有极大的痛楚。竹筏顺着河水漂流。男子倚着竹蒿,却不时回头望去,神色略显紧张的巡视着四周。

    小河边的杨柳已落尽了柳叶,光秃秃的树枝随着秋风飘摆,点点灯火闪烁在两岸,炊烟道道散去,偶尔传来汉子们粗鲁的笑声,女人的娇嗔以及幼童的啼哭,想是各家用完晚饭,纷纷出来与乡邻闲聊逗乐。这个汉子顺着小河漂过了村子,河面渐渐放宽,几乎可八筏并行。远处逐渐出现了一座青石桥,男子知道只要过了这青石桥,再行一两里水路,便算进入了较为湍急且宽阔的大河,那时竹筏的速度就会变快,便无需借助这竹蒿助力了。

    在行至青石桥约莫十丈的地方时,桥上传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李大侠果然名不虚传,从京城到江南,一路毁了我们诸多好手,只可惜啊,阁下到的时间还是比我们想象的要晚一些,兄弟几个倒是等了半个时辰。”这汉子心中一震,他视力极好,定睛一瞧,那桥上赫然多了几个人影,说话的是其中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道士。只见这道士站在桥头,留着三缕清须,面皮白净,一副冲虚若谷的神态,道士身着青色长袍,腰间悬着一把三尺长剑,声音虽不如佛门狮子吼功般震耳欲聋,足可让人听后神志不清,但这几句话说的确是浑厚绵延吐字清晰,纵然十丈之距,亦似在人跟前一般,想是内力深厚的内家高手。

    道士身后还立着四个短打装扮的彪悍男子,各个太阳穴突出,虎背蜂腰,浑身筋骨不时发出咯咯的声音,定是极为强悍的外家好手。桥尾处站着一位瘦削的青年书生,他脸颊瘦削,头戴方巾,身着白色长袍,与这竹筏上的李姓汉子一般的身高,书生双手环抱,右手捏着一把长剑,剑柄尾端印着太极阴阳八卦符,正侧着身斜睨着竹筏上的男子,似乎并不关心眼前的事。

    那道士接着说,“阁下这一路历经万险,我们兄弟几个也都有所耳闻,心下好生佩服,今天便是上峰下令让我们截杀阁下,我们也愿逆命而为,只消阁下交出那样东西。我们可保阁下远走高飞。”

    竹筏上的李姓汉子此时突然哇的一声咳出了一口黑血,接着便弓腰不住的咳了起来,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那道士见状大喜,说道:“阁下这是何苦,为了毫不相干的瓜葛受这番折腾。还是交出东西,兄弟们接了立时就走。”

    但见竹筏上那男子“嘿”了一声,有抬头扫了一眼桥上诸人,朗声道:“各位皆为江湖上有名的侠客,李某虽未谋面但神交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道人见这汉子话说的客气,连连颔首道:“李兄弟不必自谦,贫道素来仰慕江湖上近来赫赫有名的雪山刀影,今日一见实是三生有幸,不如下船我们先好好喝一杯,贫道一定力保李兄无恙。”那汉子笑了笑,道:“在下今日有要事,不得停歇。各位问在下要的东西,是决计不会给的。至于喝酒嘛,青阳子!”男子突然伸手戟指道士,“你还是去和你那几个师弟喝吧。”

    那唤作青阳子的道士听罢,叹了一口气,道:“李大侠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贫道也好回师门交代了。我那几个师弟想必是折在了阁下的刀下。”李姓汉子停下了竹筏,昂首道:“不错。”青阳子摇了摇头:“技不如人,本是寻常之事,这几个师弟一辈子行侠仗义与人为善,虽然武功差了些火候,但与贫道情同手足,看来今晚不能就此揭过此仇了。”

    那汉子朗声大笑道:“哈哈哈,接受那个妖妇之托残害无辜,这便算行侠仗义?”青阳子道:“素闻雪山派乃天北武林之首,以侠义威震江湖,为何会听信那混乱纲常之人的一面之词,欺我正道。”

    那汉子弯腰放下竹蒿,缓缓地抬起身子,扫视着桥上几个武林高手,缓缓道:“天地有常,不为尧存,不为夏亡。何谓正道,李某不知,但心中的道,”他右手伸向背后,拔出了身后所负长刀,刀刃雪亮,刀光反射印在他眼中,一时散发出无限威严之感,“就如我手中的刀,不曾搁下。”

    青阳子亦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叹气道:“李简,莫道你雪山派已经倾覆,便算是你雪山门人皆在此,今天也要把东西留下。”他顿了顿,声音忽地变得极为低沉:“也包括你所谓的“道”。”李简放声大笑:“李某今天就领教下青城三圣的高招了。”青阳子正要跃上竹筏,左首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拦住他说:“道长且慢,先让我们兄弟几个去试探下这厮。”

    这青阳子出自青城派,该门派以剑法迅疾闻名天下,而青阳子更是青城派的三位长老之一,名唤青城三圣。他乃是西南武林群雄一首,一手“九曲巫山剑”更是名震江湖,只是近几年一心在青城山闭关悟道,是以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否则单论江湖地位,他便远高于此时风头正盛的李简。青阳子暗忖:“敌虚我实,现下贸然出手,未必讨得了好,还会落得一个趁人之危。”

    青阳子素来对自己名声极为看重,便道:“这李简位列天下十大高手之一,武功定然卓越不凡,崆峒派的兄弟们加点小心。”这四位男子得令,即刻清啸一声飞身跃下桥,足尖点水,此时竹筏离桥头尚有五丈有余,这四人竟似如履平地般在水上行走,三五步便越到了竹筏上。

    这一手轻功一露,在场的都暗自叫好,青阳子看到更是骇然:“素闻他崆峒派七伤拳威力惊人,没想到这水上漂的功夫也丝毫不得小觑。”当下转头望向桥头的书生,笑道:“王兄弟,恐怕今夜没有你我的事了罢。”那王书生似乎有些不屑,说道:“有诸位顶尖高手在,小可若再出手岂不有些班门弄斧。”青阳子嘿了一声,说道:“贫道本来还想着见识下九阳真人关门弟子的绝技。”那书生笑了笑:“若是奸邪逆贼,莫说天下十大高手,便是天下第一,我武当弟子也定不甘人后。”他言下之意颇为狂傲,青阳子也不生气,冷笑着暗道这王凌霄年轻气盛不晓天高地厚。

    此时,崆峒四人已与李简交上了手。李简见此来人均是外家高手,不敢直接硬接他们的重手,当下收回长刀,展开雪山派身法,在四人的拳脚间来回穿插,寻找空隙袭击敌手。这四人用的是大开大合的拳脚功夫,讲究的是拉开距离给对手予以重击,然而竹筏狭窄,李简又始终与其贴身周旋,以至于一时半会这四人始终没法全力施展功夫。四人中为首的那位汉子见他只闪不接,而平素所练的功夫竟没法施展开,心中大怒喝道:“堂堂天下十大高手,竟然经不起我崆峒派一拳一脚吗?”说罢绕至李简右侧,右手一记摆拳直击李简后脑,李简低头躲过这一拳,右手张开,转身捏住了右侧另一崆峒弟子的手腕,要说外家力气,这四人都是身负千钧之力,但李简的手却似铁铸,牢牢地拷住了那人的手腕,无论怎的都挣脱不开。

    李简一招得手,随即左肩下沉,顺势向那为首的汉子胸口顶去,那汉子未想到李简的身法如此迅捷,只觉胸口一滞,连连倒退数步,李简微微用力,又将被他抓住的崆峒弟子扔向那为首汉子。这一掷好大力道,两个崆峒弟子撞到一块,登时跌入河中。李简一声清喝,左手化拳护在腰间,右手化掌,“呼”的一声,挡下了余下一位崆峒弟子击来的飞拳,旋即他右手往内一带,左拳击出,只听砰,那名弟子的身子便如脱线纸鸢飞开来去。一瞬间崆峒四子只剩下一个尚在竹筏之上,他见师兄弟均被李简重伤,不禁心中大怒,左右挥拳连续向李简击出,这几拳当真如雷霆万钧,拳拳击向李简的头颈。

    李简识得厉害,若在平时,自当运气内功以抗衡这力含千斤的重击,但现下自己身负内伤,桥上还站着两个高手,真可谓是强敌环视,进退两难。他弯腰低头双手抱住后脑勺,并不与其短兵相接,两个手肘护住了两边的脸颊和下颌,尽数挡下了这几次重击。待得这名崆峒弟子的十八拳一一击出后,李简猛地起身,手肘上提,这一击来的过于迅猛,但听嘭的一声,径直击中了此人的下颚。那人中了招,颤颤巍巍的后退了两步,旋即摇摇晃晃地倒入河中。桥上二人未料到这李简强悍如斯,重伤之余竟能凭着贴身短打的功夫击败四名崆峒好手,青阳子再也沉不住气了,手伸向腰间铁剑,便欲登上竹筏与李简斗上一斗。

    突然间河面水花爆溅,那个为首的崆峒弟子竟从河面跳出,跃上竹筏。这四名崆峒弟子中属他最为年长,李简先前一击得手虽然威力惊人,但他的武艺远较同门更高,是以落入河中后没多久便恢复了意识。李简识得此人乃是崆峒派大弟子唐英,江湖传闻其已深得门派真传,心下不敢小觑,道:“我认得你,你是唐英,你师父是十全道人。”

    唐英见李简认出了自己,愣了愣,想到几个师弟身死未卜,只是一瞬便回复了情绪,他怒道:“李简,本来你若乖乖与我们回去,兄弟几个念在你平素并无作恶,也不会难为你。但现下可不成了,我要给几个师弟报仇。”李简叹了一口气道:“你那几个师弟只是受了外力晕转过去,你若现下将他们救走,没过几日便可恢复。我念你们十几年练功不易,方才未用狠手,盼你们不要不依不饶。”

    唐英大喝道:“贼子太猖狂!”说罢运起了师门心法,虎掌化拳,使出师门不传之秘七伤拳向李简攻去,李简识得此拳的威力,又看了看桥上二人,知今夜无论如何都要有一番苦战。当下使出了“雪山风雷掌”与其周旋,此掌法乃雪山派赫赫有名的雪山三绝“掌、腿、刀”中的“掌”,并不如同丐帮的降龙十八掌或是少林的大力金刚掌一般掌势刚猛,这套掌法走的是类于武当绵掌的路数,旨在透过阴柔内劲黏住对方的攻势,靠黏劲牵引使其最终露出破绽,若施展此掌之人内功深厚,甚至可达到掌含风雷的境地。

    但见双方来回了三十余招,唐英右手一记开天辟地自右向左横扫李简,掌力立刻笼罩其全身各大要穴,这一下便封住了李简左右辗转腾挪之位,他同时抬起左腿做出旋风秋叶腿架势,等着李简侧头偏过时再飞踢其左侧。李简心中一凛,在右拳即将击中自己的时候,全身忽地僵硬,竟然直直地向后退了三尺,这一拳倏地落空,紧接着的那一脚自然也无法踢出。李简趁着这个当,右足一点奔了过去,唐英此时右拳尚未收回,兀自无法转身防御,李简趁机暗提真气,右掌击出,唐英暗道不妙急忙拳力回撤,但终究是晚了半步,啪地一声,铁掌按在唐英左肋上,李简风雷掌力一吐,只将唐英打落下去,再也未浮上来。

    李简虽身负不轻的内伤,但此役与唐英的七伤拳放对,双方看似你来我往,他始终是避实击虚、处处牵引对方的拳力,实则自身内力消耗反而甚微。待到对方力尽未济之际,他方才暗自运劲,将其一击击败。青阳子心下骇然,自忖道:“当初下山前掌门师兄提醒我这李简乃天下十大高手,叫我多加注意。我起初还不当回事,未曾想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他能在受伤的境遇下不耗费真力击败几个江湖一流好手,这等战术心计当真不能小觑,不妨让武当的人再去试试,我在一旁观察他的招数,伺机而动。”他扭头冲着那白袍书生喊道:“王小舍,李简这厮如此厉害,不知武当派神技是否能够制住。”王凌霄眉头一蹙,并无言语。

    数月前宫中丢了一件重要的器物,据传偷窃之人正是这李简。然而,事发后,李简却如同风一般销声匿迹。宫中派锦衣卫追踪多时,方在河北境内寻到了他的踪影,随后锦衣卫飞鸽号令各门派在各地安插高手堵截李简以抢回那宫中的物件。王凌霄所在的武当派也收到了锦衣卫的飞鸽传书,信函上并未提及李简所窃取何物,仅要求武当派门人在指定之处会合,等待李简出现。

    起初武当派本不想参与其中,前几封信函均是收而不应。锦衣卫势力虽然庞大,但武当派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门派,加之此次宫中已经秘密召集了众多武林好手前来围追堵截,是以锦衣卫倒也不当回事。但令人诧异的是,这一路上李简却如有神助,不仅一一冲破设下的关卡,致使宫中召集而来的江湖豪杰死伤大半,还在黄河渡口连毙天山连环庄八名杀手后失去了踪迹。这下宫中震动,命锦衣卫联合东厂,必于入冬前将其抓获。锦衣卫此时不得不再次施压武当,总指挥纪纲更是亲自致函武当掌门江九阳,要其务必配合厂卫。

    那日王凌霄正兀自在自个房内练功,忽地房门突然打开,见师父的童仆上气不接下气的闯将进来,他笑着问道:“小凯怎地如此慌张,师父又要揍你了罢?”那个名唤小凯的童仆摆了摆手,气喘吁吁地道:“王五叔,掌……掌门有……有急事要见你。”

    王凌霄不明师父所为何事,心道:“师父莫不是又找不到自个的道袍了罢?”但见这童仆满头大汗的样子,显然是从山顶掌门云房一路奔将下来,可见所传之事的确甚是紧急。他也不多问,当下从炕上站起,披上旧大褂便匆匆离去。他轻功甚佳,没多久便奔上了山顶。

    到了师父云房门口。他敲了敲门,只听到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传出:“进来罢。”便推门而入。进得房中,窗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道,正是自己的师父江九阳。江九阳一身青色道袍,头上扎着一个道髻,瘦削的脸上留着三绺青须,眼睛微眯隐隐泛着精润的光芒,他干枯的右手夹着一道信函。王凌霄见了师父,行了礼道:“弟子拜见师父。”江九阳听见他进来,只是左手扶着窗台,背着身望着窗外。良久,他方转过身将手中的书信递给王凌霄,道:“凌霄,锦衣卫纪大人的亲笔书函。你看看罢。”

    王凌霄不敢怠慢,郑重接了信函,读了起来,一盏茶功夫后,他方才抬起头,问道:“师父,这,这是请咱们去协助捉拿李简?”江九阳叹了口气道:“前几次锦衣卫便已经来了几封函件,为师没有理睬。现下咱武当怕是不去不行了。”王凌霄不知此事来龙去脉,但见师父脸色凝重,不敢多言,便道:“徒儿谨遵师父指示。”江九阳看了看王凌霄,正言道:“凌霄,为师若教你即日出发前往绍兴,与其余各门派会合,捉拿李简,你做的到吗?”王凌霄忙道:“定不辱师命!”江九阳挥了挥手,坐在窗边的圆桌前,笑道:“你这小子,你了解李简这个人吗?你知道他的武功路数和来历吗?怎地就能不辱师命?”

    江九阳年轻之时恰逢师门惨淡人才凋零,原本与少林齐名的武当派早已被排在了各名门大派之外。正是他硬是凭一柄长剑一扫旁人的轻视,将武当带回江湖牛首之地,江湖无人不知“九阳真人”的威名。几十年前他还剑归山,悉心教导门下的五位弟子。虽然武功已臻化境,但江九阳性格却甚是豪爽豁达,平素不仅没有寻常门派中师父的威严,反倒经常和弟子说笑,也极少斥责弟子。

    王凌霄见师父笑话自己,也坐在桌旁,道:“徒儿不知,但请师父明示。”说罢,提起桌上的茶壶,给师父和自己都倒了杯茗茶。九阳真人道:“为师让你在山上练武修心二十载,极少叫你下山,你可知为何。”王凌霄忙道:“师父您时常教导弟子,习武之人应当做到宠辱不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方能领悟我道家武学的根本。弟子心思浮躁,在领悟前不宜过多涉入红尘万象。”

    九阳真人拈了拈胡须,点头道:“既是如此,你领悟了我道家武学的根本吗了?”王凌霄忙说:“弟子鲁钝,我武当武藏浩瀚,实难,实难一一学尽,还望跟着师父继续修行。”九阳真人摇了摇头,道:“你若是此心境,即便你学尽了我武当绝学,只怕也不得要领。”王凌霄大惊,忙伏下身道:“请师父明示。”九阳真人哈哈大笑,一边将他扶起一边说道:“凌霄,武功无高低,人有高低,何以分之高低,境界也。为师多年来教导你最多的不是勤练武艺,而是多读道藏,你可知为何?”王凌霄道:“弟子不知。”

    九阳真人喝了一口茶,说道:“你虽是我最小的弟子,但论天资、论勤勉、论悟性你不输于你的师兄,你两岁进山门,七岁修练内功,十二岁便将太极拳剑习全,这其中纵然有众位师兄对你倾囊相授,但你的根骨天赋也称得上举世少有。只是我武当武学的精髓是圆转随意、绵而不绝,你得失心太重,性子太强,往往适得其反。”

    此番话九阳真人之前从未与王凌霄说过,因为他天分奇高,武学一道一点就通,是以以往师父看他练功也只是点点头稍微点拨一下,而不像对其他师兄那般要求严格。

    王凌霄听的一身冷汗,忙道:“徒儿学艺不精,忘了本门的原旨,今日的师父一言,实乃胜过十年苦练。”九阳真人语重心长的说道:“痴儿,师父往日对你的武艺从不加评论,皆因你在武学一道上已不需要师父再做点拨。只是,你知道么,咱们练武之人,但凡武功练到了一定境界,就会遇到江湖中常说的武业障,我怕你日后遇上了,师父又不在你身边,你没法渡过这层业障。”

    王凌霄脸色煞白,喃喃道:“武业障?”九阳真人见王凌霄此状,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惊慌,“你也无须这般紧张,无论何派武功,但教你练到一定境界,定然会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提升修为,这就是武业障。”王凌霄急道:“师父,如何突破武业障?”九阳真人缓缓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业障。每个人的业障都与他人不同,要突破业障,就是要突破自己作为武人的本源,你还记得师父每传你一套功夫就让你去读一部道藏经典吗?”王凌霄点了点头,九阳真人笑道:“可是你这小子读是读了,得失心确实越来越重了。”

    王凌霄确实按照师父的指示读了那些道教经典,只是他年轻气盛,一心想着练成武功,那些《道德经》、《庄子》只怕也是过眼云烟一般,阅过即忘。他挠挠头,愧道:“师父所言即是,徒儿确实没把那些书放进心里。”

    九阳真人面皮一皱,抬头叹了口气,忽地感叹:“唉,这世上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咱们凡人,又岂可窥得自己的造化?五猴啊,当你不再思索如何突破武业障之时,你便算有所成就了。”王凌霄听罢,久久不语。在他看来,武人的使命就是勤于练武将本门所学发扬于天下,如何领悟上等武学乃是第一要务,既然这武业障会阻碍自身修为,如何能做到不去计较?他一时半会尚想不明白。

    九阳真人见他不语,便接着说道:“此次你要捉拿的人不同于以往的恶人奸贼,李简师出雪山派一门,他师父乃是天门真人,武功深不可测,师父如此,弟子自然不会差。雪山派虽然门徒甚少,但武学渊源甚广,且以侠义著称。本来武当与雪山素来交好,为师也不愿参入其中,但此次受锦衣卫之迫不得不派你出山。”

    王凌霄疑道:“师父,徒弟听闻李简贵为天下十大高手之一,实是不知他究竟偷了宫中何物?”九阳真人迟疑了一下,摆了摆手说:“凌霄,此节纠葛你不必多问。若非你大师兄已经身居庙堂不便替武当参与,否则这项任务是该当交由他去办。你三师兄虽然武学修为不低但醉心于道学,整天神神叨叨不通人事,还是更适合在山上修行;你四师兄性子太烈,处事没你周全,为师怕他惹祸。想来想去,只有你方可担此重任。”

    王凌霄听到师父一番话,有些悲伤地说道:“若是二哥还在,他去倒最是合适。”九阳真人将头转向窗外,神色忽地变得凝重,缓缓道:“若是秋来在,自然该当他去。”言罢师徒二人均暗自不语,云房静的只听得见外面的风声。

    过了一会,九阳真人打破了寂静,说道:“凌霄,为师希望你切不要与同行的武林同道起争执,一切顺其自然。你大哥会在绍兴接应你。”王凌霄虽不知师父何意,但心想师父和大师兄既已有安排,就应当听从,当即拜倒说道:“师父,弟子这么多年蒙师父教诲,定不辱师命。”

    九阳真人叹了口气道:“好徒儿,为师总想把一身的本事尽数传给你们,十几年前你们兄弟几个在山上打打闹闹,那是何等逍遥自在,每每想起为师总是会对上苍心存感激。这些年看着你们一个个长大成材,我心里又好是欣慰。但以后,总有分别的那一刻。”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交到王凌霄手上,“这本九阳神剑是我毕生武功的精髓,现下交给你。师父老了,你们都有自己的造化,师父不能一直陪在你们身边了”

    王凌霄见师父忽将其神功传授自己,又听其一席话却有离别之意,一时伤感、震惊皆涌上心头当即伏倒在地,泣道:“师父!徒儿一生只想常伴师父身边!”

    九阳真人将他扶起,看着他满脸泪水,笑道:“小五猴,你师父今年八十五了,总不能永远陪在你身边罢。”他顿了顿,吩咐道:“这些日子你只管赶路,这本九阳神剑,你需等到十日后再打开修习。”

    王凌霄看着师父干瘪的脸庞,想起记忆中自己年幼时师父尚在中年,那时总是带着他们师兄弟五人在武当山上习武传道。可一眨眼的功夫,当年那个高大威严的中年道士变成了现如今干瘪的瘦老头,不禁也是心中一酸。抱拳道:“师父,徒儿一定谨尊师命,不会让朝廷说咱们武当的不是。”九阳真人笑道:“哈哈哈,傻孩子,不是朝廷,是宫里,还不明白吗。”说罢便让王凌霄速速启程,王凌霄又给恩师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后,回到房间拿了佩剑以及银两,骑上马就下山去了。

    王凌霄一路奔走,八月末就到了桐乡,正巧遇上了青阳子。攀谈后方了解到上峰早已在江南各个交通要口布下了捉捕李简的人马。原来自上月李简在黄河渡口失去了踪影,锦衣卫的探子便在各地打听他的动向,数十日前,接到线报称李简意欲南下至镇海进而东渡出海,而沿途可能经过绍兴,是以这王凌霄一队人马便被安排在绍兴等待。终于今日碰上了改走水路的李简。

    待得此时,王凌霄眼见李简内力受损的情况下连挫四名江湖一流好手,功力之强前所未见,当下好生敬佩,依着他的性子这般好手尚且结交不及,如何能与其放对?可眼下青阳子在旁边明里暗里的挤兑他,他不忍牵累师门,只好朝青阳子一点头,说:“在下这就去也。”说着将一根树枝往河中心一扔,此时李简的小船已经被停在了距小桥五丈开外的地方,王凌霄一跃跃上树枝,右脚一点,当即身体爬梯一般纵起,滑翔至小船,这一手梯云纵,名不虚传。

    到得小舟,王凌霄做了个揖,道:“武当王五,前来拜会。”李简冷笑道:“武当派竟也做了宫廷鹰犬了吗?”王凌霄摇头道:“形势所迫,阁下当知天下之事无非胜者王,败者寇,如今也怨不得别人。”李简说:“好一个成王败寇,今天李简领教武当派神功!”当下一束腰带,左腿后曲右腿前伸,左掌上翻聚过头顶,右掌掌心向外对着王凌霄,此乃雪山派的起手式。

    岂料王凌霄却不急于亮招,只是扔了一个瓷瓶过去,李简随手接住,王凌霄接着说:“此乃敝派的九转灵犀丸,对于缓解阁下身上之伤颇有效果。阁下大可放心服用。李大侠若愿意,也可打坐休息一会,待功力有所恢复,我们再行比过!”

    王凌霄不愿趁人之危,遂先让李简恢复些功力后再另行比较。李简打开药瓶,一股清香随即窜入鼻腔,果是上好疗伤圣药。心想:“武当派可厉害的紧,我现在实属一口气硬撑,他只消使出那绵掌与我消耗内力,便可不战而胜,为何给我灵药让我恢复功力?是否想趁我打坐回复之时偷袭?不打紧,我只消留个心眼,打坐时备好铁掌迎敌便是。”当下一抱拳道:“阁下盛情,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随即吃了两粒药丸,只觉丹田一股热流涌上,气海里原本仅剩些许真气,这一下子就恢复了数成,不禁暗喜这武当灵药果是药力雄浑。

    李简大喇喇盘腿坐下,双掌朝天置于膝头。雪山内功运转法门与别派不同自有独特之处,是以恢复起来尤为迅速,一盏茶的功夫,李简自觉内功业已恢复了七八成,只是他肩头大腿小腹均有刀剑之伤,若真要打起来不免浑身疼痛,以至影响招式威力。

    王凌霄见他眉宇间尚有警惕之意,便将身体转过去,背对着李简,说:“阁下大可放心运功恢复,在下武功虽然低微,却也不会做偷袭这种小人的伎俩。”那厢青阳子虽在数丈开外,可是他内功深厚,二人的对话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眼见王凌霄不仅赠药还放那李简运功恢复,心下大急:“这武当山的牛鼻子也忒煞自大了,这么好的机会不抓,待得这李简功夫恢复一二,那就难对付了?”当即运功大喝:“王兄弟!上峰有命,捉拿逃犯李简,这不是江湖比斗,只要抓住他便好!你快快动手,将其擒拿!”王凌霄凛然道:“上峰若是有意捉拿,何不派神策军御林军来!那便是用迷香,绊马索等下流伎俩,我王某人也不说一二!但既是找了我等江湖草莽,便得按照江湖规矩来!我武当时刻不得忘记道义!”

    青阳子恼怒至极,心想:“此时与他做口舌之争纯是浪费时间,索性我去将这厮直接拿下。”但转念又一想:“不成,这牛鼻子迂腐得紧,倘若他从中阻拦,只怕会功亏一篑,须得激他一激。”便说道:“王兄弟,阁下愿不愿意擒拿李简是阁下的事,贫道受纪大人所托,务必完成使命,还请阁下莫从中阻拦!”王凌霄笑了笑道:“侠义之道不可强求,道长若要出战,便去吧。在下定不阻拦。”

    青阳子见他这般狂傲,不由心下盛怒“这小贼好大口气,待我先把这李简擒拿,再慢慢炮制他!”随即右足一点三个起伏也来到了小舟上。小船一下站了三个人,立时显得拥挤了许多。青阳子落定后,立刻抽出长剑,摆了个起手式,说道:“得罪了”便提剑刺了过去。

    李简心下暗叫:“不好,这青阳子的青城快剑着实厉害,我现下功夫折损,不知能否挡住他的一击。”但他听闻两人对话,也早已做好迎敌准备,当即抽出了背后宝刀,刀刃雪亮,刀锋之处隐隐有着一丝蓝光,纵使在夜里也竟有些晃眼。“锵”地一声,刀剑相撞,这一剑青阳子用上了八成的功力,直震得李简虎口酸痛,一时拿捏不住刀柄。

    青阳子一招震得他连连摇晃,心中得意,当即使出快剑,这九曲巫山剑乃青阳子的绝学,共四六二十四式,端得算得上是迅如奔雷、快如闪电,每一招都直戳李简周身各大要穴。转瞬间二十四路剑招已经攻出十招,逼得李简唯有回护周身,只守不攻,总算是挡下了这些剑招,但终究是内力不纯,倘若王凌霄从中夹击,只怕很难抵挡。

    青阳子见他兀自不屈,不由心下一怔:“这天下十大高手果然厉害,我二十四路快剑可谓纵横西南,没有一个英雄好汉撑得过,李简身受重伤却勇猛如斯,嘿嘿,须留他不得!”当下心一横,左手剑诀拂向李简周身要穴,右手长剑回撤剑尖直指李简,蓄势待发。

    李简见青阳子杀招频出,心下一惊,将刀鞘握于左手连挡数剑,右手大刀不时撩出与长剑相撞,只见他刀式成圆柔而含刚,却又似断无绝,登时将周身大穴护的是密不透风,青阳子这又一路快剑,竟是无功而返。

    “噌噌噌”刀与剑碰撞产生的火花在夜空中炸起,这样对得数十余招,青阳子见终究无法快剑拿下李简,不禁心下着急,须知这雪山武功重在一个玄字,越是平平无奇的招数越是蕴含独特的杀招,雪山弟子在江湖上与人放对,往往经常能凭借玄妙的招数反败为胜绝地而生。青阳子的剑术虽高,但刚才那几路快剑实是将其毕生剑意施展开来,他生平遇敌,往往只消数招,便可取敌首级,但李简竟将其绝学一一化解,实是生平未遇的大敌。

    熟知此时的李简也是暗自叫苦,他本想借时间恢复功力,这青阳子却突然发难,刚刚抵御这几路快剑实在是耗尽了他平生所学,外加现今功力大损,如果再耗费功力在青阳子身上,只怕回复三天三夜也无法敌过真武传人王凌霄,需得立刻反攻,力求一击斩敌于刀下。王凌霄在旁边暗暗称奇,见这青阳子神剑无敌,如果自己碰上这快剑,自忖并无十分把握一一化解。而这李简的功力更是让人惊叹,在逆境下以柔克刚,以静制动,竟博得万仞不加其身的境地,而这圆而不断的功夫也和他武当山武学不谋而合。

    霎时间,小船上三人,两人兵刃相向,一边是雪白的一团刀光,一边是碧青的数道剑影,斗做一团,而一人则侧首旁观,在深秋的江南小河上,确实一番风景。

    青阳子待要举剑再刺时,李简却抢先一步迈到他身前三尺处,青阳子一惊,适才李简皆是只守不攻,如今主动出击,立刻挥剑回守护住门户,而李简却未急着出刀,他左腿飞起,直踢青阳子右胁,青阳子忙于防守李简的刀光,却全然未提防这腿脚功夫,霎时间中了一脚,但觉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李简立刻挥刀自上劈下,这一刀势如破竹,乃倾注了八分功力。青阳子雄霸西南多年自是经验老到,被踢中后,亦不急着抵挡此招,他侧身一闪,李简便劈了一个空,这兔起鹘落的一瞬间从抢步,回剑,飞踢,力劈以及侧身均是一等一的功夫。

    王凌霄暗暗赞叹:“我本以为青阳子这些年附庸庙堂,方才名头正盛,没想到今日一见确实是一等一的好手,若他今次擒住李简也是不稀奇,只怕即使李简功力尚在,两人想分出胜负亦是千招开外罢。”待得李简长刀落下,青阳子剑指李简便待刺去,谁知李简一刀虽劈下,可刀式并未落尽反而刀头一挑,自下而上反刺青阳子,青阳子本想趁李简刀式用老之际迅速反击,没想到李简这一挑玄乎如此,无奈之下只得回剑护身,只听“叮铛”一声,长剑已被击飞,青阳子胸口也被划了长长一道伤口,李简一击得手,左手刀鞘横扫,连连打的青阳子口喷鲜血,紧接着他一声清喝,一击将青阳子击落水中。

    眼见青阳子落水时意识全无,若沉得水中定然性命不保,王凌霄暗叫不妙,当即轻舒猿臂将他捞了上来置于船尾。旋即抬起身子对李简道:“阁下武艺超群,在下深感佩服,但需得回护青阳子的安全。”

    李简并不上前,只是用鞋底将刀头鲜血擦净,适才一击,着实是显露了雪山派的刀法精要,雪山派不同其他江湖门派,重视实战而非招式,往往每一招一式都非常实用,是以许多招式使出来与江湖上各大门派的招式有所差异,比如刚才那一招,一般刀客也有独辟华山此类刀法,但一刀未中则再无后招,不免有些后继无力,是以若是一般刀客使出刚才那招,青阳子便可在其一招用尽力道未济之际连刺十剑。而李简却以劈为饵,探得青阳子的身位,出其不意予以致命一挑,此招因着是用刀背上挑,全靠刀尖伤敌,是以又称为“力挑华山”。

    李简擦干净刀,心知他雪山内功精奥玄奇,一旦遇上高手,激发起内劲在周身运转,便是奄奄一息之际,也可立时精力充沛一阵子。适才生死之斗,自己周身诸穴均已真气流荡,一时间内力已恢复了大半,然则一旦真气退去,势必再难争斗。他心知机不可失的道理,说道:“王五侠不趁人之危,在下好生敬佩,但倘若你定要将在下擒拿归案,李某也只能还手反击。”

    王凌霄本就耳闻李简是一等一的高手,这次看他逆境下连退数敌,业已产生结交之心,但宫中之命不得违抗,否则不仅连累朝中同门,只怕对武当山也会带来一场浩劫,心下一横,拔出三尺长剑,咬牙道:“既如此,王某恭敬不如从命了,但王某从不占人便宜,这次只用右手与你过招,没有不敬之意。”

    李简也不啰嗦,将大刀横在胸口,摆了个雪山起手式,说道:“静候武当神技!”王凌霄一声清啸,长剑递去,乃是武当神门十三剑中的“窗外探花”,剑尖直颤封住了李简周身。李简不敢怠慢,大刀自下而上向长剑撩去,左手刀鞘削向王凌霄右肩,王凌霄右肩一沉躲过这一招,紧接着长剑自下而上切入,李简刀鞘回封,挡住这一刺,刀锋顺势斩向王凌霄。

    王凌霄脚下不停,使出十八路鸳鸯连环式,身位交错,一霎那间便贴到李简身前,而连环腿如影随形径直踢向李简,李简一惊,慌忙右足一点向后跃去,躲了这连环踢,这一刀竟尔因此便没碰到王凌霄。此时李简已退至船尾,心中大惊,暗道:“这王凌霄好生厉害,单是这脚上功夫和剑术的配合,就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九阳真人不愧是一代奇人,怕即便剑神在世,也教不出这样厉害的徒弟。”

    他不敢小觑王凌霄,当下使出毕生绝学与其放对,李简曾跻身于天下十大高手之列,即使此刻受了伤,但先有王凌霄的药丸相助,后又青阳子激起浑身气劲,寻常高手根本在他手上走不出几招。可惜现下遇上的乃是真武传人王凌霄,是以他此时倾尽毕生所学,亦无法突破王凌霄的剑网。

    李简素以快刀取胜,刀法是越发凌厉,王凌霄也不慌,使出太极剑圆而不断的功夫,一拉一扯,将雪山刀的劲头化解的一干二净,李简不由的越战越心惊,自身内力仅能支持片刻,而王凌霄的内力却似悠悠绵长,颇有盈余。

    待得双方交手到二百余招,李简心知再不出奇招,怕是无法取胜。于是一声爆喝,将刀鞘扔向王凌霄,这一掷,用上了八分劲力。王凌霄只觉得迎面烈风阵阵,立时回收长剑想要撩开这一刀鞘,“砰”!长剑挡开了长鞘,却也震得他右手酸麻,还未来得及心道:“好险。”却见李简的大刀也飞到了面前,王凌霄不敢硬拂,身形稍侧,使出太极粘劲,用长剑将刀往右上方引,然而此刀势头太猛,纵使王凌霄深谙以柔克刚的门道,亦无法卸掉这股劲力。

    只听噌的一声长剑脱手。一时间两人均失了兵刃,王凌霄喝道:“要比试拳脚功夫吗?”那厢李简不答话,兀自又隔空拍出一记飞掌,王凌霄暗道不好,右掌回撤,意欲卸掉此掌,此掌掌力虽强,但被他一黏一引,便尽数化了个干干净净。王凌霄刚暗叹一声“好险”,忽地猛一激灵大喊不好!但为时已晚,左右周遭均被李简掌力包围,挡无可挡,只得生生受了这两股力道!

    掌力及身,王凌霄眼前忽地漆黑,口头一甜,哇的一声,口吐鲜血。李简立时向前跃进,捡起落在船上的大刀,抵住王凌霄的胸口。刚才他先用刀鞘与飞刀卸掉王凌霄的大部分劲力,再拍出一飞掌,按理说寻常人无论如何是挡不住这一掌,但王凌霄乃真武观下高手,普通飞掌自然奈何他不得,故而使出了雪山绝学“阳关三叠”,这一掌分为三股劲道,从左、右、前三个方向击向敌人,虽然一股劲道一分为三使其威力大减,但在胶着之时,此招往往可出其不意占得先机,这套连环杀招实是他险处求生的绝招。

    李简便是赌王凌霄在电光火石之间决计靠单手挡不住这一杀招,他神机妙算,王凌霄果然中计。其实要论武学修养,此时的王凌霄即使不如功力全在的李简,二人也相差不远。李简若要击败他,多半须得靠稍胜半筹的内力。而此役王凌霄败便败在对自身功夫过于自信,倘若他左右手都可使用,那刚才便可以用太极拳中的揽雀尾化解左右劲道。一般高手过招,讲究的是刃不离手,像李简这种全当成暗器掷向对手的打法,江湖上通畅视为下三滥招式,而王凌霄学自名门正宗,练得是内家套路,自然没见过这等阵势。

    王凌霄紧闭双眼,道:“在下学艺不精,任阁下处置。”李简收刀回鞘,大笑道:“王兄弟,你武功高人品又好,李某好生敬佩,结交还来不及,为何要处置你?”说着便将王凌霄的佩剑递还给他。

    王凌霄叹气道:“技不如人,又有何颜面。”李简见他丧气,笑道:“不能这么说你可知此掌过后,我已是内力耗尽,再无一战之力,适才那一招,若非你自缚一手,我又怎能取胜。你不肯趁人之危,乃是一等一的汉子,这场比试,实际是我输了。”王凌霄摇摇头道:“阁下这半个月来力战天下好手,未曾有过调息之刻,此时尚能与我大战千余招而不败。雪山派果然是天下第一奇门!在下输的心服口服。”

    突然,只听“噌噌”两声破空而出,李简大叫:“贼子敢尔!”挥刀斩向右侧,只见一只飞刀被打落在地,王凌霄低头一看,那飞刀刀刃隐隐现有绿光,不禁惊道:“阎王刀?!”抬起头,李简胸前已插着一把飞刀,刀身没入胸口,缓缓地倒了下去。而船尾却站着一个人影,便是先前那青阳子。原来他落入水后便清醒了,暗暗附在船尾,观看两人打斗,眼见王凌霄败下,立时使出自己的独门暗器阎王刀,此刀涂有毒药,中者三日内浑身酸软使不出力。李简登时脚底一软,瘫倒在地。青阳子紧跟着上来刺了李简三剑,将其重伤。随后转过头来对王凌霄说:“王兄弟,这贼子若是放了,纪大人定然不悦,这次咱把他抓了,也算给之前折在他手上的兄弟们一个交代,你说是不是。”王凌霄心下一凛,说道:“青阳子道长,这么突施偷袭,不怕天下英雄耻笑吗?”青阳子啐了一口,道:“成大事不拘小节,此贼霍乱宫中,人人得而诛之!王兄弟,切莫多此一举画蛇添足!”王凌霄捡起长剑,剑尖直指青阳子,斥道:“道长身为武林前辈,适才李简比武取胜明明可以乘胜击杀道长,但他也只是点到为止还让在下救了你,而你现在恩将仇报,做出这等下三滥之事,莫不怕让青城蒙羞,让我们剑客受辱?我王凌霄但有一口气在,便不教你伤害李简。”

    青阳子虽与王凌霄相处有些时日,但素来不喜他孤傲的性子,眼看这王凌霄今日定是要阻拦自己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当下把心一横,斥道:“王兄弟,我敬你武当真武观传人,你也别不识抬举!”话音刚落,那二十四路快剑便已经刺向王凌霄,王凌霄大喝一声:“要动手吗?”便长剑一挑,尽数将这快剑挡了下来,不同于适才的刀剑斗,此番两柄长剑一个是剑走迅疾,挑、刺、戳尽数袭来,另一个则是剑意圆转,转、粘、引环而不绝。可谓是动静皆宜,一时间剑光交错,分外精彩,然王凌霄终究技高一筹,在青阳子一招用老无法回转之时以一记揽雀尾直击他胸口,此掌暗含王凌霄七成功力,一掌将青阳子打的眼前一黑,一口黑血喷出,直直地后退三步。王凌霄正待凝神出击,忽地一股刀尖从青阳子胸膛透出,老道惊愕的低头看着胸口,但见血迹慢慢从胸口的道袍散开,而背后缓缓站起一个人影,正是那先前晕过去的李简。

    原来在他二人打斗之际李简已经醒转过来,睁开眼便看到青阳子背对自己站着,当下提起真气,一刀将青阳子扎透。这一刀力道十足,李简也因耗尽了最后的真气而晕了过去。王凌霄见此变故一时惊得不知所措,过了良久想起师父交代的话,慌忙回剑入鞘,搀扶起李简,提起竹筏尾部的竹筐,几个起伏跃上了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