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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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雅”字开头的厂

    1997年春节返工后的一个星期天,我和蓝青去秀峰看望几位老朋友。当我们见到艾凤姐、窦建设、宥红、段勇、花娥时,感觉就像是回了娘家。聊天中,大家对我现在做了注塑部技术员感到很惊讶,特别是窦建设,笑得合不拢嘴,他说:“真没想到啊!无心插柳柳成荫,我这徒弟这么快就修成正果了。呵呵。”

    后来蓝青又带我去看望司晨。因我现在有了特区边防证,况且我们谁也不用再担心查暂住证了,可以昂昂自若地在深圳到处走了,很多地方都可以去逛逛了。可转念一想,我们暂时还不能浪费,还要为两家弟弟娶媳妇、盖房子存钱。蓝青想了想,说:“我们可以选择那些不怎么要花钱的地方玩,最多只花个交通费,比如逛街、爬山、看海之类。我们只看不买,饱饱眼福、长长见识。”

    关于带什么礼物去看司晨,蓝青说:“按司晨的条件,一般的东西他也不会稀罕,贵重的我们又买不起,他也不会收。我们最好能送点有特殊意义的礼物给他。”

    我说:“物离乡贵,就带点炒米糖吧!”

    蓝青说:“只有炒米糖会不会太薄了?要不这样,我把笔墨纸砚带着,现场给他写一幅字。只要他不嫌弃,我自己感觉还是能拿得出手。”

    我说:“你这倒是别出心裁。不过也亏你能想得出来,你又不是名人大家,你的字只有我稀罕,别人就很难说了。”

    蓝青说:“没事,只要他不当着我的面丢垃圾桶就行,我今儿就来造次一回。嘿嘿。”

    当我们在联检站下车,排队验证过关时,我想起刚来深圳那天冲关的情景,不禁五味杂陈、感康万千。今天我们终于可以踏踏实实、怡然自得地过关了。

    我这次见到司晨,距离去年在火车上遇到他,近一年了。他的样子没有一点变化,他的谦卑和亲切,让我放下了见到大老板的紧张,变得从容起来。对于炒米糖,司晨说:

    “我们老家过年也是吃这个,跟你说的一样,每家都是自己手工做的。因我们江苏跟你们安徽是相邻交界的,所以有很多相似之处。包括我们的家乡话也是差不多的,都是那种有点侉的调调。”

    接着蓝青问司晨最喜欢哪首诗词。司晨听了,感到很奇怪,说:“你问这个干什么?走上社会以后,一直忙忙碌碌,诗词基本上没碰过了。要说读书的时候,最喜欢的还是岳飞的《满江红•写怀》。”

    蓝青笑着说:“司总,我想把这首词用我练了二十多年的书法写下来送给你,可以吗?”

    司晨很惊讶,说:“还有这回事,可以啊!没想到你还会写书法,那我可要欣赏一番了。”

    蓝青挥毫泼墨,司晨在旁边满怀激情地吟诵着,并带着肢体动作。可见司晨有多么喜欢这首词。蓝青书毕,司晨看着这幅字,笑着说:“很好!明天就送去裱起来挂在墙上。”

    蓝青不好意思了,说:“司总,还是别挂了,这字还不配挂在墙上。我以后继续努力,假如能被书法协会认可,我再来写给你挂。献丑啦!嘻嘻。”

    及至吃饭时间,司晨带我们去了饭店。进入餐厅落座后,我趁着司晨点菜的功夫,以上洗手间为由,在收银台预付了两百元。这是我和蓝青研究出来的最强抢买单法,也正是这个办法,使我们成功请到了司晨,终于表达了我们的谢意。

    接下来的每个周末,我和蓝青去了很多无需门票的地方走走逛逛,书城、东门老街、华强电子大厦、大梅沙等。我们很享受这一切,很感恩这座城市给我们的生活带来的五彩缤纷。尽管我们还很穷,手头还有点紧,还需要精打细算,但我们依然感到了满足,感到了幸福。

    且说1997年6月30日晚上,深圳大街小巷、千家万户,所有的电视机都在实况转播香港回归交接仪式。我和冷秋阳及许多工友们一起,在我们厂食堂的电视机前观看。当国歌奏响,当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区旗冉冉升起的时候,所有人欢呼雀跃、激动不已。我们感叹这颗东方之珠终于在漂泊数百年以后,在邓小平“一国两制”、“港人治港”的方针决策下回家了。当电视机里演唱《东方之珠》这首歌时,众人都相跟着唱了起来。我们唱着这首歌,仿佛看到那永远不变黄色的脸,就在今晚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

    话说好学、用心、上进的蓝青,自从进入雅宝域,一直表现很好。他的工作得到了领导的认可,跟同事的关系也很融洽,产线员工也都喜欢这位既帅气又有亲和力的管理员。一切皆顺风顺水顺人意,这就更加使得他工作热情高涨,干劲十足了。从某种意义上讲,就像是一个学生,越是被老师鼓励越是爱学习,成绩也就越好。

    1997年8月份,雅宝域生产部经理辞职了。厂领导开会讨论后决定不再外面招聘新的经理,而是从管理员中内升。那么关霞当然是最佳人选,她当仁不让,也是实至名归。可厂长李先生又提出让蓝青来做副经理,关霞和蓝青这两人搭配,必能确保生产部无忧。蓝青就这样升了职、加了薪。

    蓝青原本跟那十一个管理员关系都不错,没想到被提拔为经理后,其中一个较长工龄的管理员特别不服,一气之下就辞职走人了。更可恼的是,还将他拉上几个重要岗位的员工都一起带走了。可巧又恰逢这条拉赶货,订单交期已逼近,绝不能停线。这明显就是要将军蓝青或者雅宝域。于是关霞找到蓝青,紧急商量对策。蓝青说:“我还以为放了什么大招,原来就这雕虫小技。如果他这两下子就把我们给绊倒了,那他的不服就有道理喽。”

    关霞说:“先别说大话,你说说看,你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蓝青说:“还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你就让我当普通员工坐工位干活吗?再加上我没事总爱学习,因此现在缺人的那几个工位我全都会操作。我们马上挑选几个悟性好的员工紧急培训,然后咱俩也都亲自上阵,再没有搞不定的。”

    关霞开玩笑说:“我现在都是经理了,你居然还让我坐工位干活!我可不干。”

    蓝青拱手作揖,说:“劳动关经理大驾,这个单子顺利出货后,我请你吃大餐。嘻嘻。”

    关霞又说:“我现在更加明白厂长为什么要安排你做副经理了,你抗打又抗压,又舍得自己一身剐。这样全力以赴的工作态度,就没有干不成的事。”

    蓝青不好意思了,说:“关经理,就别取笑我了,赶紧干活去吧!嘿嘿。”

    蓝青升职经理后,还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一是在生产部推行绩效考核。他在罗湖新建的最大书城(深圳书城)查阅很多资料,其中最核心的一句话就是——只有绩效考核才能调动员工的积极性,才能挖掘员工的潜力;二是生产效率方面。蓝青开会时提出——咱们的生产工艺过于老旧,不够先进,很难提高生产效率。建议招聘IE工程师,由专业人员对所有生产线的陈旧工艺进行研发改进,只有足够先进的工艺才能保障快节奏的生产。

    话说同学卞春雨自那次遇见我们后,在家就待不住了。他完全不考虑我们说的工作如何难找、在外面如何吃苦等,铁了心地要走。不过对于老婆简安的反对,他却无法置若罔闻,毕竟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不顾一切、一走了之,起码得得到应允。

    春雨想尽各种办法,寻求简安的理解和支持,希望能放他出去闯一闯。他常常苦口婆心做简安的工作,但却数次央求未果,好说歹说也不通。这天春雨苦思冥想后,说:“简安,要不咱俩一起出去,就像蓝青他们两口子一样,夫唱妇随,多好啊!”

    简安嗔怒道:“你就只知道考虑自己!我们都走了,卞星、卞月怎么办?丢在家里我可不放心。再说了,你让我学蓝青他俩,我跟你说,我恨着他们呢!要不是遇见他俩,也不至于把你的魂勾走。”春雨听了,气得脸像个茄子,却欲辨已忘言。

    简安心里总是担心春雨会走,于是就悄悄地把蓝青写的那张地址条给藏了起来。春雨找不到地址条,就问简安要,但她矢口否认。春雨猜到必是简安藏了,只得在她跟前软磨硬泡,可简安就是不拿出来。无奈之下,春雨只能暂且不提此事,安心在家过日子,心下暗想——过段时间等简安放松了警惕,看能不能拿到地址条,再走不迟。

    其实那张地址条上面的内容,春雨在第一次过目的时候,已经记住了前面一部分,大概是——深圳...龙岗...平湖镇,厂名是SZ市雅...,“雅”字后面的内容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入秋了。中秋节过后不久,庄稼基本上也就收完了。春雨心系外面的世界,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是暗潮涌动。他在心里多次谋划、悄悄准备,甚至攒了私房钱留做出去的路费盘缠。

    当春雨看秋收秋种皆已完毕,农村基本进入农闲的时候,便再次跟简安提出了想要出去的打算。没想到这一提反而让简安警觉的那根弦复又绷紧了,她不仅不答应,还把他攒的私房钱也给搜了去,且得意地说:“既没地址又没钱,我看你还能往哪里去,哼!”

    简安认为已经把春雨牢牢地拴在了自己的裤腰上,十拿九稳。她笃定春雨没办法走,也就不再理会,随他怎么闹去了。而春雨面对如此境地,感到再没了指望,绝不可能得到简安的应允,也不再幻想能拿到地址条了。他心下思忖——没有地址又何妨呢!其实自己在高中毕业的时候,就想过要出去闯荡的。假如那时候出去的话,又哪来什么地址条呢!还不就是到处乱走。如今毕竟在社会上锻炼了几年,不可能还不如当年有勇气了吧!既然知道自己并不是心甘情愿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出去的打算始终在心头,那么还需要畏惧困难嘛!大不了也就是多吃点苦头。话说回来,如果我怕吃苦,那我就不会想要出去了。好好的在砖厂当个会计,虽然工资不高,却既不耽误种地又能照顾家,岂不好嘛!只是这样的话,我不就成了简安了嘛!我毕竟比她多读几年书,我敢肯定我的境界一定比她高。

    卞春雨经过这一番梳理,更加坚定了出去的脚步,他毅然决定离家出走,且不日就出发。于是他去县公安办理了特区边防证,接着去了砖窑厂辞职。砖厂领导想着春雨一走,即可出来一肥缺,而补这个缺的同时,自己也能乘机得些好处,求之不得。于是便即刻安排了交接事宜,并给春雨结算了工资。彼时农村的企业,工资并不都是按月发放的,有些半年发一次,还有的一年到头才发。春雨这次领到了不少钱,但他却只留下两百元作为路费盘缠,其余全部留给简安娘仨。春雨心想——我一个大男人再怎么苦都不要紧,只是不能苦了家人。我这样不辞而别已经很对不起他们了,留多点钱下来,自己心里或许能好受些。

    春雨找了一个装谷子的大蛇皮袋,悄悄地卷了一床薄被、两套换洗衣服,以及一个保温杯等装在里面。接着又将家里做饭烧火用的柴草备了许多,甚至将两个水缸都挑满了水。

    就在那个初冬清冷而漆黑的夜里,凌晨四点多,卞春雨假装上厕所,蹑手蹑脚地起身了。他先将那笔留给简安的钱放在抽屉,接着来到俩儿子睡的小床前,亲吻了正在熟睡中的卞星和卞月。然后走到院子里的灶房,洗漱完毕后,轻轻地拉灭了灶间那盏微弱的电灯。

    春雨背着个蛇皮袋行李,沿着出村的路,踏着黎明前的曙光,迎着飕飕的冷风,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了一条充满未知的,或许也是一条洒满阳光的路。当他走到村口时,回头眺望村子,瞧着那全村最高的自己的屋子,泪水噙满了眼眶。他哽咽着喃喃自语道——路是我自己选的,绝不后悔。

    一路汽车、火车、公交车,历尽千帆、辗转数次,春雨终于来到了蓝青地址条上所指的深圳龙岗平湖镇。自打离开家门,春雨走的每一步都只考虑省钱,不会去管自己遭了多少罪。火车票一日买不到,春雨就流浪着等第二天再买,不管滞留多久,反正就必须买到最便宜的票。也幸亏带了那一蛇皮袋的行李,竟比火车上的座位还软和,到哪儿累了都可以坐在上面歇歇脚,冷了便拆出被子披在身上。因是偷跑出来的,故不曾从家里带出任何干粮,吃食全部都得花钱现买。毕竟囊中羞涩,春雨不得不选择最便宜又最耐饿的食物买。按照这个准则,当非油条莫属,因此他会在早上的时候买三根油条,那便是一天的伙食。春雨在砖窑厂做会计的时候,也学着别人的样儿,买过一个保温杯,幸好这次带了出来。他买油条时,会跟人家讨一杯开水带着,吃了冷的、硬的食物,喝点热水,也算是给胃一点温暖吧。

    到了平湖镇,春雨本打算挨个寻找“雅”字开头的工厂,再打听里面有没有个叫蓝青的人。可没想到平湖镇太大了,跟老家的乡镇完全不是一回事,仅靠一双脚走着去找太不现实了,简直如同大海捞针。于是他调整了思路,决定先找工作,心想——只要能进得厂立了足,暂时找不找蓝青关系不大,待到过年回老家,不怕找不到他。

    春雨在各个厂门口看招聘启事,发现招聘普工的厂不多。偶有招的,各种条件限制,自己皆被拒之门外。不禁愁眉锁眼、心慌意乱起来。春雨白天忍着饥饿徒步走了不知道多少路,夜晚随便找了个街头巷尾、犄角旮旯,掏出被子歪靠着,将就过夜。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待遇,他也只享受到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他买油条时,好心的早餐店老板对他说:“我在这做生意,见过无数的人,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刚从老家出来的。对不?”

    春雨听这人说的是普通话,就也跟着学说,笑道:“是的,好眼力,呵呵。”

    老板一面忙着手里的活,一面又说:“我看你买三根油条,只吃一根,包起来两根,就知道你身上不宽裕。对不?”

    春雨红了脸,苦笑着说:“是的,快没钱了,只能一天吃三根油条,夜晚流浪睡大街。”

    老板听了,正色道:“一天吃三根油条倒不碍事,没人管你,只是这大街可睡不得。昨晚你没被抓走,算你运气好。”

    春雨听了这话,不明就里,惊讶地问道:“睡大街也没招惹谁,为啥会被抓走呢?”

    老板说:“我告诉你,要在深圳畅行无阻,必备三证——身份证、暂住证、边防证。我猜你肯定没有暂住证,没有暂住证可不是玩的,抓到就送樟木头,义务劳动半个月,然后遣送回原籍。你这点都没了解清楚,就敢来?”

    春雨被他这番话吓得心头乱跳,说:“我同学只告诉我要办边防证,给我留了地址让我来找他,并没有说要办暂住证。”

    老板说:“你同学没说错,那个边防证是在老家办,而暂住证是要在这边进了厂才能办。那你找同学去就行了,还睡什么大街呢!”

    春雨叹了口气,说:“唉!他给我的地址条被我弄丢了。他那厂叫雅什么,我没看清,现在没办法找到他。老板知不知道有个叫雅什么的厂?”

    老板说:“我没听过。你同学没有BB机吗?”

    春雨说:“没有,只有那张地址条。”

    老板说:“这样的话你只能去住旅馆了。我跟你说,从这条街右转过去,有一家旅馆很便宜,你晚上去那住吧!”

    春雨跟老板道了谢,怏怏离开。走到墙角僻静处,不觉鼻子一酸垂下泪来。春雨一面哭着一面感到心里委屈,仿佛又听见简安在嘲笑他,说:一个大男人哭啥!你不是不怕苦的嘛!现在知道厉害了吧!知道外面不好闯了吧!还不乖乖地回来。

    春雨失声说道:“不不!我不回去,绝不回去,死也要死在这里。”

    春雨想到早餐店老板的话,已然顾不上找工作了,他得先把住处张罗好,于是便往老板所指的旅馆走去。这是一家看起来很不像样子的小旅馆,进去一问果然很便宜,每晚只需十元。春雨心想——虽然这旅馆不贵,但自己口袋里的钱也撑不过三天。唉!有什么办法,只能暂且先住下再说了,说不定这两天就找到工作了呢!即便找不到,也要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不被遣送回去,就还有希望。

    春雨拿出身份证,交了十元钱,登记好后,踏着脏兮兮的楼梯往楼上走。当通过昏暗的过道时,一股老家种地用的化肥尿素味道混杂着臭味,呛得他一把掩住口鼻。待环顾四周,寻找这骚臭味的来源,却又没有发现。

    春雨捏着鼻子进入房间,顿时明白这旅馆为什么便宜了,原来这里其实就是集体宿舍。只见房间里面摆了六张上下铺铁架床,床上的铺盖脏得简直不能见人。屋子里弥漫着脚臭并着汗臭,有几个还没起床的男人正鼾声雷动。

    春雨选了张靠近窗户的下铺,从蛇皮袋里掏出自己的被子铺在原来被子上面,然后坐在床沿发起怔来,心想——这里住的大概都是跟我一样,既找不到工作又没钱的人吧!可这卫生也忒糟糕了,我家的猪圈也比这强。不过想想自己出来这几天,没刷牙、没洗脸、没换衣服,更别说洗澡了。在别人眼里,我跟这儿的环境其实是一样脏的,自己看不见而已,我哪还有资格嫌弃这里脏哦!也难怪找不到工作,人家怎么会招一个流浪汉呢!赶快去洗澡洗头,收拾干净,好继续去找工作。

    恰在这时,旁边床铺有个男人起床了,春雨问他在哪里洗澡,那人说:“每层楼通道尽头都有公用的厕所和冲凉房。”

    当春雨带着毛巾、牙刷和换洗衣服来到厕所、冲凉房时,终于明白那熏人的气味是从哪里来的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儿应该有两个月没打扫过了,简直让人无从下脚。真搞不懂别人都是怎么进去洗漱、怎样上厕所的。春雨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见那边角落就有扫把和大号塑料桶,且有一把铁锨。春雨想:既然家伙事都有,怎么就没有打扫卫生的人呢!

    春雨因着急赶着洗漱了好去找工作,便自己动手打扫起来。他先用铁锨将地面垃圾铲进垃圾桶,又到处扫了一遍,再接几桶水冲了一遍。铁锨贴着地面铲垃圾,发出阵阵刺耳的响声。春雨这个打扫的流程,跟在老家打扫猪圈是一样的,因此他很熟练、很轻松地就把活干完了。正当春雨想着要把这些垃圾送到哪里去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匆匆向他走来,没等到跟前就未语先笑,说:“哎呦!我在楼下就听到声音了。你不是刚住进来的那位吗?怎么帮我干起活来啦!谢谢!”

    春雨一看,原来就是帮他办理入住的那个女人。听她说的是普通话,春雨也用普通话答道:“你这不打扫,还进得去人嘛!怎么这么脏都不打扫呢!”

    女人说:“平时都是两三天就打扫一次。因我病了一个月,干不了活,就脏成这样了。也不奇怪,住的人多,糟起来很快的。我是老板娘,我们这儿收费低、利润薄,所以我就没请工人,活都是自己干。”

    春雨说:“哦,那也可以理解。只是这些垃圾要送到哪里去呢?得赶快弄走,弄走了就不臭了。”

    老板娘说:“这附近有个垃圾站。不过我身体十病九痛,还是要麻烦你帮我送一下,你好事做到底。要不这样吧!我把刚收的十块钱退给你,免了你今天的住宿费,当做你劳动的酬劳,你看行吗?”

    春雨听了,心里喜不自胜,表面却不露声色,说:“行,你先带我去认垃圾站的路。”

    第二天,该交续住房费了。春雨心下思忖——昨天我因打扫卫生,老板娘给我免了房费。如果今天我继续帮她打扫其他楼层的卫生,说不定还可以免。我这是靠自己的劳动换来的,应该也不算占人便宜吧!姑且先去问问。

    春雨红着脸,向老板娘讨活干。老板娘说:“行吧!你一天打扫一层楼,抵你一天的房费。几层楼一轮下去后,最先打扫的又该脏了。看来想在你这挣房费,算是没指望了,反倒是相当于我的钱被你挣去了。我看你是个好人,才同意这么着的。”

    春雨对老板娘谢不释口,顿时感到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放松了。身上的钱不用交住宿费,只买油条的话,还是能够维持十来天的,真是太好了。春雨乐得一边干活一边竟吹起口哨来。

    春雨每天早出晚归,一面打扫卫生一面找工作。他先从附近的厂开始,由近及远地毯式挨个找。后来走得远了,脚步不及,只能坐公交车去找。然而这找工作谈何容易!一晃十来天过去了,仍旧没找到。他身上最后一块钱用完了,再也没钱买油条,没钱坐车了。

    晚上,走投无路的春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感到头脑发胀、昏昏沉沉。他开始想家、想卞星和卞月、想父母兄弟。他恍恍惚惚,再次苦思冥想那张地址条上“雅”字后面的内容,或者这个厂在平湖的哪条路哪条街。正想得出神,仿佛看到了简安,只见她冷笑着将地址条拿了出来,划着一根火柴忽地点燃了。春雨猛地坐起身,试图去抢夺那张冒着火苗的纸条,这才从梦中惊醒。他扯着被角擦去额头渗出的汗水,接着泪水又奔涌而出。

    春雨呜咽的哭声惊动了旅馆同宿的人,他对面床铺的一个男人,靸着鞋蹭蹭下楼去找老板娘,他说:“老板娘,你快上去看看,一个大男人一直在那里哭,别出什么事吧!怪吓人的。而且这样也吵到我们睡觉了,我们明天还得去找工作呢!”

    老板娘跟着进入房间,仔细一看,惊讶地说:“原来是你在哭啊!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哭得这么伤心,告诉我看能不能帮到你。”

    春雨慢慢止住哭声,哽咽着说:“钱用完了,还没找到工作,走投无路了。”说着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老板娘想了想,说:“现如今工作是不好找,哪里都满员,不需要招工。哎,对了,我有个老乡,在工地上做事,他是工地做管理的。我给你写个字条,介绍你过去看看,或许那边有事做。不过工地的活累人,你能吃苦吗?”

    春雨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面抹眼泪一面说:“不怕不怕,只要有事做,有个落脚的地方,有口饭吃就行。我是农村来的,再大的苦都能吃。麻烦你现在就写给我,我这儿有纸和笔。”

    春雨唯恐写了字条又被弄丢,就从蛇皮袋里将在老家当会计时得的一个笔记本拿出来,请善良的老板娘将介绍信和地址写在上面。这才踏实地睡去,尽管肚子饿得咕咕作响。

    次日,春雨早早起床,忍者饿,默默地将脏了的厕所和冲凉房都打扫干净,以表达对老板娘的谢意,然后提着蛇皮袋到前台退房。老板娘说:“这都退房走了,怎么还在打扫呢!你这样我也不过意啊!要不我给你拿十块钱吧!不能让你白干。十块钱虽然不多,还是够买个早饭坐个车。更重要的是,万一你去到那边没活可干,就有路费可以坐车回来,然后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身无分文的卞春雨,本来打算步行去工地的,没想到老板娘又给十块钱,感动得他眼眶湿润,强忍着才没掉下泪来。春雨说:“老板娘,太感谢你了,你是好人。我刚干活是为了感谢你帮我介绍工作的,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既然你好意给我这钱,我就先拿着了,也确实需要。以后挣到钱我一定会第一时间专程回来还给你,决不食言。”

    春雨揣着十块钱,听到肚子一直在咕噜咕噜地叫着,他饥饿难忍,就去买了一根油条吃了。然后搭上公交车,奔着希望而去。及至到站下了车,打听了还需步行一段路才能到建筑工地,便背着行李吃力地走去。春雨真搞不懂是为什么,早上明明吃过一根油条,现在竟然又饿了,这不争气的肚子总是跟他闹意见。由于饥饿,春雨感到四肢无力,原本并不沉的行李,这时却有千斤重。他的双脚也像是被地球引力牢牢吸住,每迈一步都很艰难,是真正的举步维艰。

    当工地上那“哐哐”的声音越来越近时,春雨感到整个大地都在颤抖。那夯实地基的每一次击打,夯在地上,也如同夯在他的心上。他的心跳跟大地的颤抖达到了共振,似乎整个人即将四分五裂,就像一个被击碎的瓷器。

    春雨踉跄着走进一间临时搭建的工地办公室,未及开口询问,只觉两眼金星直冒,站立不稳,便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一张红色胶凳上。办公室里面有三个人,其中一人见状忙问:“哪个组的?有什么事?”

    春雨缓了缓,然后从蛇皮袋里拿出笔记本,打开后有气无力地说:“我找王经理,老板娘介绍我来的,这是她写的信。”

    这时只见其中两个人也不起身看笔记本,目光齐刷刷地移向第三个人。第三个人也不说话,移步过来拿起本子,瞧了那上面的字,说:“我老乡介绍来的没问题,但是工地暂时也不缺人哦。”

    春雨一听这话,眼泪都要下来了,简直失望透顶。正欲央求,又听旁边一人提醒,说:“王经理,我那个组有个人需要请假二十天回趟老家,我还没批准,要不就让他顶二十天?”

    另外一人抢着说:“不行不行!你看他这小身板,只怕连机台都够不着,还别说扛水泥包了。”

    此时的卞春雨,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忽地站了起来,高声说道:“我能干,我很有力气。只是这两天没钱吃饭,力气饿没了,如果有饭吃,马上就能恢复。我在老家也是种地的,种地的人怎会没力气呢!让我在这干二十天,就有转圜的余地了。请一定收下我,感谢!”

    那仨人听了,相视一笑。王经理说:“看你是我老乡介绍来的,就给你这个机会。不过如果干不下来,弄了个半途而废,那可是要走人的,而且没有工资哦!你清楚吗?”

    春雨忙说:“那是自然,到哪都是这个理。不过我还想问一下,这里有饭吃吗?包吃包住吗?”

    仨人又相视一笑。王经理说:“不仅有饭吃,还有肉呢!包吃包住的,现在就可以带你去宿舍认床位。”

    春雨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如果不是旁边有人不好意思,他必喊两嗓子,方能表达此刻的心情。春雨跟着王经理去往宿舍,其实就在办公室隔壁,同样也是临时搭建的简易房。进入里面后,只见一排排一溜溜,全是上下两层的铁架床。床上铺盖、衣服乱七八糟,床下烂鞋子、臭袜子踢脚绊手,地上水桶、脸盆东倒西歪,空气中弥漫的脚臭、汗臭。可见这里的卫生状况之差,比那旅馆里有过之而无不及。

    春雨此刻忽然明白了,这些才是劳动者身上所特有的气质、专属的味道。或许这并不是什么臭味,而是令人敬畏的香味。在这脏乱差的背后,却是灿若朝霞一般的美丽。

    顺着宿舍再往右边走就是食堂。王经理说:“一会就开饭了,吃完中午饭,你再到办公室来找我,我带你去试工。”春雨答应了,并再次谢过后自去。

    中午的伙食,菜只有一种——猪肉烩黄豆芽,但量却很足,很实惠。大米饭不限制,可以随便吃几碗。春雨自从离开家,就没吃过热乎饭了。吃了半个多月的油条,感觉自己已经瘦得跟油条差不多了,难怪他们说这小身板干不了活。

    猪肉烩黄豆芽,真的太香了,春雨在老家也常吃这菜,但从来都没这么好吃过。他狼吞虎咽,两碗饭下肚后,竟像是没吃一样,肚子还是扁扁的。一口气吃下去四碗,菜也吃完了,感觉肚子虽饱了,但嘴巴还想吃。于是他忍不住又去打了一碗米饭,跟打菜的师傅要了一勺豆芽汤,拌了饭,痛快地又干完了。春雨这才一面用手背拭去嘴角的油,一面满足地打着饱嗝。然后欲站起身时,却像有人从下面猛地拽住了他的衣襟,使他的身体重又跌了回去。春雨知是吃撑了站不起来,便坐着歇会儿。

    这时旁边一位正在吃饭的工友,忍俊不禁,笑道:“兄弟,吃太多了等一下干活肠子会断的,可得悠着点。”

    春雨红了脸,嘿嘿傻笑着,说:“没办法,太饿了,实在忍不住。不过上学的时候老师说过,饱饭后不宜做剧烈运动,并不是说肠子会断,而是什么....。”

    那人打断春雨,说:“开个玩笑,你也听不出来。肠子哪里那么容易断,那还得了。”

    春雨更不好意思了,说:“那你们平时一顿饭都吃几碗?”

    那人说:“一般都是吃两碗,有些饭量大的吃三碗,可没有像你这样吃五碗的。”

    春雨说:“我也就今天这一餐这样,以后肯定吃不了这么多,瞧我这体格摆在这不是。我跟你说,我在老家吃饭还吃不过我媳妇。”

    春雨着实吃撑着了,他弯着腰捂着肚子去找王经理安排工作。没想到这个王经理如此体恤,见他吃多了干不了活,就只带他去看看别人怎么做,并没让他实操。不过,今天也不会给春雨计工资。

    春雨笑着说:“那还计什么工资,我吃了的可能比工资还多呢!”

    都说工地的活辛苦,没想到会辛苦到如此地步,这让卞春雨始料未及。本来一直说自己能吃苦,再脏再累都不怕,看来那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说的话,是还没有过这样的境遇,对苦还没有足够的认识。春雨这次面对的才是真正的极限挑战,才是人生的最大考验。并且他也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没有退路只能向前,再苦再难也得咬紧牙关挺过去。

    王经理给春雨安排的具体工作是——给搅拌机投送料(也叫喂料),就是人工把水泥、沙子、石子等材料倒进搅拌机里面,混合搅拌后使其成为水泥砂浆。

    春雨用他那纤弱的身躯背起一袋袋水泥、一包包石子,走向那高高的搅拌机喂料台。仅仅一天不到,石子就磨破了他的肩膀和背,渗出了鲜血。而再去背水泥包的时候,飞散的水泥落到创口上,腐蚀性的水泥使伤口钻心地疼。不过这还并不是最痛苦的,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倾倒水泥包。那扬起的水泥灰,跟身上、脸上、头发里的汗水混合,再糊点沙子,简直就在头上、身上形成了水泥砂浆。而当它们凝固了,再想要除去时,就会连同皮肉一起才能扯下来,头发上的也只能剪掉了。干完一天的活,晚上回来脱下来的衣服、裤子、袜子,放在地上全都能够站立着不倒。而这些衣服鞋袜再怎么洗,依然还是硬梆梆的,其分量也变得很沉了。

    春雨全身上下无数个地方都被腐蚀性水泥灼伤了,他已经千疮百孔,就像是个上了战场受了伤的战士。他的疼痛除了来自皮外伤外,更有过度劳累带来的骨头里面的腰酸背痛。他白天干活的时候麻木了,已经不知道疼了。只是到了夜间,疼痛折磨着,一夜竟醒来好几次,又让他没办法好好休息。他只能一面流泪一面拼命地咬牙坚持,汗水、泪水、血水交织着流淌,已分辨不清。无可奈何的春雨唯有在心里呐喊着——老天爷啊!你能不能放过我啊!随便你怎么伤害我,只别让我疼行嘛!

    然而一种强大的内驱力,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促使卞春雨接受着这身体和毅力的双重挑战。他踉踉跄跄,将泪水咽进了肚子里,用意志力支撑着。每挨过一天,他都会在夜晚躺在床上时,暗自庆祝一番,心想——只不过是二十天,又不是一个月两个月,更不是一年。只要这条命还在,无论如何也要挺过去。

    春雨坚持干到了第六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王经理看见他,哈哈大笑起来,说:“春雨,你的头发怎么像狗啃的一样啊!”

    春雨苦笑着说:“水泥和汗水搞到一块凝固了,没办法洗,只能剪掉啊!”

    王经理一拍大腿,说:“哎呀!我怎么忘记给你拿个帽子呢!按说像你这样的临时工是不给发工衣工帽的,但我可以帮你找个旧的不是嘛!唉!事情一多,我就疏忽了,让你受了这般苦。一会饭后我就去找一套,你来找我拿。”

    春雨说:“有工衣工帽做保护,当然就会好很多啦!现在给我也还不晚,还有十几天要干呢!谢谢经理!”

    王经理见春雨疲惫不堪,又说:“春雨,你要不要休息一天?不可能二十天你一天都不休息吧!我看你状态不太好。”

    春雨听了,为之一振,说:“经理,早知道能休息,我早就歇一天了。还以为我顶别人的班,我不干就没人了呢!经理,我跟你说实话,这个活是我平生干过最累的,我几乎要被累趴下了。我虽然很累,却不敢吱声,跟工友也不敢透露,生怕你们不要我干了。今天话赶到这里,我竟把实话都说了。不过我虽然干得很吃力,但任务可都是完成了的,经理不会不要我了吧?”

    王经理说:“我当然知道你任务完成了,否则的话早就让你走人了。我原本以为你不休息,是不舍得请假,怕耽误挣钱,所以也就没跟你提这事。那既是这样,你明天就休息吧。”

    春雨又说:“王经理,我还有个搞不懂的问题。你说这活我干着特别累,可是我怎么看别人干得那么轻松呢!他们边干活边说笑,一个个都跟玩似的,为啥呀?”

    王经理笑着说:“我告诉你,那是他们习惯了,他们的肩膀已经磨炼出来了。同样都是血肉之躯,谁也不是铁打的。像你这细皮嫩肉的,照这样干下去,最多两个月,也就能磨炼得跟他们一样了。呵呵。”

    王经理最后说:“对了,你明天休息去街上逛逛,记得拍个照片,回头我帮你把暂住证办了。”

    春雨感激地说:“啊!我以为只干二十天,不会帮我办暂住证呢!没想到王经理主动提出来了,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王经理说:“你这个暂住证,我们帮你办可以,不办也可以,都说得过去。不过,办了对你却是一件大好事。大家都出门在外,免不了相互理解和关爱。就像老板娘,跟你萍水相逢,不也帮你介绍工作嘛!”

    春雨感动得眼圈都红了,说:“是的,我都不知道怎样报答你们,你们都是好人。”

    次日,春雨带着老板娘给的那十元尚未花完的钱来到街上。他打算首先理个发,收拾收拾再去拍照片。及至进了理发店,才知他那被水泥祸害得像狗啃一般的头发,根本没办法修剪,只能剃光头。春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黑又瘦又没头发,一阵心酸。但转念一想——头发没了可以再生,身上的伤口也能愈合。现在既有活干有钱挣,又能办暂住证,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应该高兴啊!

    春雨在照相馆拍完证件照,顺便又多照了一张生活照。他借了照相馆的棒球帽和墨镜戴上,在室外挑了一栋高楼作为背景,装酷耍帅,摆出亮眼的造型成了像。两天后照片冲洗好了,他托一个休假的工友,帮忙去照相馆取回了照片。又趁着晚上睡觉的时间,趴在床上,从笔记本上撕下两页纸,写了一封报喜不报忧的信,跟那张生活照一起寄回了老家。

    一晃卞春雨离开家就快一个月了,对于家里来说,那可是音讯全无啊!寄了这封信,春雨的心里踏实了许多。然而他又感叹离家以后所经历的这一切,皆是在家时根本无法想象的。但回过头看看自己的成长和收获,又甚觉欣慰。从睡大街到一天吃三根油条再到扛水泥包,经历过这些苦难的人,以后还有什么样的苦吃不了呢。

    此后的春雨每隔六天就会休息一天,以便恢复体力。加之他穿上了王经理给的工作服,戴了那种扛水泥包专用的帽子,干起活来完全没有刚开始时那么累、那么痛了。他甚至也可以像工友们那样,一面干活一面唱起歌来。

    春雨休息的一天,除了睡觉补充体力,还会去帮王经理的办公室以及自己宿舍打扫卫生。王经理说:“你明知道打扫卫生我不会给你算工资,怎么还这么傻呢!”

    春雨说:“白天睡太多了,夜里睡不着,反而难受。不如做点好事,算是报恩,也算是积德行善,好保佑我日后出去能找到工作。嘻嘻。”

    王经理说:“你在老家是做什么的?有没有什么一技之长?”

    春雨说:“我在老家做砖窑厂会计。不过我并没有从业资格证,不是专业的,只上过培训课。是高中毕业后托关系当的会计,不值一提。”

    王经理说:“你如果有基础,以后慢慢考个证,也是有可能做会计的。不过这是后话,你得先解决眼下的问题。我给你个建议,你不妨考虑做跟记账有关的工作,比如仓管员,就很适合。”

    春雨说:“我刚来那会,在很多厂门口看过招聘启事,为啥从没见过有招仓管员的呢?”

    王经理说:“在厂门口招的一般都是普工,像你这样的做普工反而不容易。我以前在人才市场找工作,经常见到有招仓管员的。你是不是还从没去过人才市场?”

    春雨听了噗嗤就笑,说:“我又不是个人才,怎敢去人才市场!况且我也不知道还有人才市场这回事,我只知道有菜市场。呵呵。”

    王经理也笑了,说:“找工作可不用那么谦虚,说得难听点,要得脸皮厚才行。不过也需要有真才实学,瞎吹牛耍嘴皮子可不行,迟早会露馅。”

    春雨说:“经理,你把我说得动心了,我想尝试一下。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

    王经理说:“心动不如行动,接下来你首先要做的是学习。巧了,我那刚好有一本仓库管理方面的书,建立台账、清晰标识、先入先出等知识上面都有,明天我就把书给你。”

    春雨对王经理谢不释口,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其中最核心的一句是——你是我的贵人。

    二十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短短的二十天,在人生的长河里不足一滴水。但对于卞春雨来说,这二十天就是一个金灿灿的整个秋天,是带来希望的转折点,是贵人相助永远铭记的岁月,是山重水复中的柳暗花明。

    春雨手里握着一个沉甸甸的工资信封,来跟王经理辞别。他泪眼涔涔地握着经理的手,不厌其烦地说着那句话:“你和老板娘都是我的贵人,我会记住你们的。谢谢!”

    王经理说:“都是你自己血汗换来的,我也没做啥,你不用这么客气。”

    春雨离开工地,直奔老板娘的旅馆。及至到了前台,他激动地将一百一十元钱往前台一丢,说:“老板娘,这十块钱是我还给你的,这一百块用于预订十天的房,我要住在你这里,慢慢找工作。并且只要我在这里住一天,整个旅馆的卫生还是我来做。我现在有钱了,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用做卫生来换房住了。嘿嘿”

    老板娘看着归来已改变了模样的卞春雨,既心疼又难过,说:“看来这工地的活真不是一般的苦啊!瞧,都写在你脸上啦!你这么辛苦挣来的钱,我可不能收。要不我们还照原先那样,你帮我打扫卫生,我给你免房费。合情合理,不好吗?”

    春雨听了,也不答话,微笑着提起行李上楼去了。少时,老板娘就听到了那铁锹铲垃圾发出的刺耳声响。

    王经理给春雨的那本仓库管理的书,已经被春雨记熟了。他尝试着去人才市场找仓管员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他没有实际工作经验,学历又不高,找工作的过程必然是曲折的。不过凡事都有一个过程,春雨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成长进步着。他从第一次面试的紧张拘束,逐渐变得从容淡定。从每天见识的增多,找工作的经验也变得丰富起来。春雨兜里揣着王经理帮他办的暂住证和在工地挣的钱,虽然工作没那么容易找到,但心里是踏实的。他很自信,认为找到工作只是时间的问题。

    老板娘让春雨在简历上留了她前台的座机号码,作为联系电话,这无疑又帮他解决了找工作中的一个大问题。春雨感到自己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天春雨在人头攒动的招聘大厅里,惊喜地看到了一家招聘单位的名字是“雅”字开头的,他激动地上前问道:“请问你们厂管理人员中,有没有一个叫蓝青的人?”

    那人的回答让春雨跳了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春雨跟那人要了地址,准备等找到工作以后再去跟蓝青见面,心想——到那时不仅很有面子,而且再不用惦记找工作的事,玩起来心情也爽快些。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春雨找了一天的工作后回到旅馆,经过前台时,被老板娘叫住了。她说:“春雨,今晚是你在这儿住的最后一晚,明天你该退房了。”

    春雨听了,呆呆地看着她,不明就里。老板娘笑着说:“你咋不乐呢!是不是找工作找傻啦!呵呵。”

    迟钝的卞春雨,弱弱地问道:“我还没懂你的意思,为啥让我退房呢?”

    老板娘大笑,说:“有电话通知你明天去上班呢!可不得退房嘛!哈哈。”

    “真的啊!”此时的卞春雨,没有欢呼雀跃,没有欣喜若狂,唯有两行热泪在他那黝黑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春雨当晚请了老板娘去饭店吃了顿饭,以示感谢。第二天特意去了工地,请了王经理吃了中午饭,下午才去那家厂报到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