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迷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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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情易断阴差阳错 念难消春梦留痕(七)

    有恃无恐的海连氏变成了匈奴人安插在乌孙王宫中的一个可以任意活动的情报站,汉使的所作所为,解忧公主的一举一动,甚至包括乌孙的任何军情政事都逃不过匈奴人的眼睛和掌控。

    为了保证常惠在出使乌孙期间安然无恙,谁都没有更保险的解决方案,除了加强警戒外,就只能是尽量绕开这个海连氏,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确保汉使的人身安全。

    几个人商量了一整夜,直到天色微明解忧公主才带着冯夫人告辞离开汉使营地。

    想着不一会天光大亮时还要继续进宫去与翁归靡周旋,一夜未睡的常惠和衣躺在毡垫上想小憩一下,不料一闭眼满脑子全是刘解忧和翁归靡这两个人的影子,一会解忧好像又回到了少女时代,正在长安城的城门口焦急等待着自己返乡归来,一会翁归靡又从角落里跳了出来,拉扯着刘解忧将她不断拖离自己,不断地拽向一个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渊。

    解忧公主可以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悠闲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正式收继过门给翁归靡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酒宴上翁归靡和众乌孙贵族开怀畅饮,少不得喝了个天昏地暗。

    左夫人海连氏和右夫人解忧公主端坐在厅堂角落里,面无表情,冷眼看着翁归靡等人群魔乱舞。

    海连氏脸上一副悻悻然的乖张神情,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仪式对她来说充其量就是个仪式那么简单而已,对于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向。

    那个正在肆意狂笑满面春风的新乌孙王翁归靡,也就是她的新夫君,可以看的出来是由衷的高兴和得意,只是她知道这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谁也不会放着一个水灵灵青春永驻的大汉公主而不顾,却有兴趣来讨好她这个已经人老珠黄枯瘦干瘪的老太婆的。

    这个新夫君会和她刚刚死去的前任夫君一样,在她生下唯一的儿子泥靡之后,就再也没踏进她的房间一步,甚至连任何亲昵的表示也再也不曾有过,却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都铺在了现在正坐在她身边的这个大汉女人身上。

    一想到这里,海连氏就把她所遭受的所有委屈和不公平待遇全都归罪于解忧公主头上,视线也不由自主地从翁归靡身上飘到了身边端坐着的大汉公主刘解忧,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嫉妒。

    刘解忧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海连氏向自己投射过来的带有冷冷杀意的眼光,她也没有关注已经喝得醉醺醺丑态百出的翁归靡,而是把一双妙目只盯着坐在席中表情愁苦面色惨淡的常惠。

    两人四目相接,却不再像年少时那样青涩害羞匆匆避开了,而是忘我地深情凝视,仿佛这觥筹交错散发着酒臭味道的蛮族宫殿在他们交汇的眼神中发生了时空位移,又回到了长安城里两人热情相拥的小巷子中。

    然而常惠这段回忆中的热恋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胜酒力的翁归靡终于带着烛光下异常娇艳却又满面愁容的解忧公主离席而去,只留下了常惠对着似乎还未消散的美人灯影独自嗟叹。

    回到营地的常惠再也没有了睡意,那黑沉低矮的帐篷就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现在似乎只有把自己置身于胸怀广阔的浩瀚苍穹下才能稍稍纾解这重如泰山的压力,只有苍松翠柏或是坚实大地才能支撑得起他那颗摇摇欲坠的心不再沉沦。

    一想起初恋的情人现在也许正被那个满嘴喷着酒气的蛮王压在身下,常惠便痛不欲生,额头上青筋暴涨,指甲深深陷入紧紧攥着的拳窝里而不自知,直到鲜血渗出才似乎宣泄出了内心的紧张和愤恨。

    时而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平静又安详的长安城中,初恋情人小鸟依人而又果敢坚定的神态让他的嘴角升起了一丝自己也察觉不到的微笑,这笑意平息了刚才的愤怒,却转瞬之间揪得他内心生疼。

    走累了的常惠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置身于何方了,只知道他坐在了一片草场中的大树下,旺盛生长的牧草软绵绵地倒伏在他的身下,头顶上树叶间隙所露出的繁星点点的夜空充满了静谧安详的味道,间或有一两颗星星探出头来向他眨着眼睛,似乎是在顽皮地和他开着玩笑。

    在这样无忧无虑的苍穹星河下,常惠终于放弃了心中所有的执念,放弃了令他痛苦却又无能为力改变的现实,也放弃了令他心生甜蜜的点滴回忆,在草原夜风温柔的抚慰下全身心地放松了下来,进入了黑沉沉的梦乡。

    梦完全是黑色的,黑得纯粹自然,仿佛这世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一切色彩都是人们臆想出来的幻像。

    随着这纯黑的空间中渐渐出现了光亮,常惠沉寂的灵魂似乎被唤醒了,那光亮仿佛一个不断旋转扩展的圆心,里面不仅填充着与黑色形成鲜明对比的白色,似乎还多出了其他一些令这个世界生动鲜活起来的色彩,粉黛?朱唇?五彩霓裳?不光是色彩,还有轮廓线条,这影像分明是一个人。

    梦中的常惠尽全力睁大被梦境控制的眼睑,终于看清楚了,是解忧,她终于来了,终于在常惠最伤心无助的时候肯走进他孤独绝望的梦里了。

    “你在这里,我也来了,这也许就是上天注定的情缘未尽吧?”刘解忧语带凄凉,望着苍茫夜空的脸浮现着谜一样的虚幻表情。

    “真的是你!?解忧!”常惠腾地一下在梦中坐起,舒缓已久的神经陡然一下子绷紧,这让他的身体呈现出不能自控的微微颤抖。

    “是我,我也睡不着,出来走走透透气,却没想到真地遇上了你。”刘解忧语气舒缓,仿佛这次与年少时的情人偶遇是梦境中上天早就安排好的,不足为怪。

    “你不是……不是今晚在陪着那……”常惠语无伦次,面对刘解忧的淡定从容,他简直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