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史乐成近乎于肆无忌惮的劝谏，刘病已不禁眉头一皱，停下正在向内殿前行的脚步。

    此时的他已经被霍光的目空一切所彻底激怒了，正想回到宝座冲着史乐成大发一通雷霆之威，敲山震虎，警醒霍氏家族不要太过分了。

    可是等他重新坐回到刚刚还带着自己体温的龙椅之后，竟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这寒意让刘病已想起了自己的那两个前任，他们也曾在这个宝座上颐指气使，却都因为不能隐忍，一个已经在冰冷的地下墓穴中长眠，一个在旧日王堂独自忍受繁华之后的孤寂落寞。

    满腔怒火瞬间被残酷现实熄灭的刘病已想起了他和许平君惊天地泣鬼神的过往，不禁计上心头。

    “朕现在坐拥天下，世间奇珍异宝应有尽有，本应该是无欲无求了，但平微时曾经常伴左右的一把宝剑却在岁月流逝中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踪影，实为朕此生至憾。那把宝剑虽然不是由名家大匠淬火锻造，却也颇赋灵性，就在朕与现在的结发贤妻还为有情人难成眷属感慨时，朕曾经发愿非她莫娶，并以此剑击石立誓。剑身应了灵验，虽然因此残断却成为朕最珍爱的宝物。若是有人替朕寻访到故剑，朕承诺封侯重赏，以示天下人对天意的崇仰敬畏。”刘病已平心静气把话说完，竟再次站起身来，义无反顾地走向内殿深处，将一群还在琢磨自己话中深意的臣子尴尬地晾在了朝堂上。

    霍光站在朝堂上，刚刚还志在必得的脸上呈现出了如农家灶台中未燃余烬的青灰色，这样不期而遇的尴尬让这个不可一世的权臣竟然有了手足无措的窘迫感。

    被他一直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刘病已向来懦弱平庸，这让霍光在本来浑浊不堪并一直激烈旋转的大汉政权漩涡中有了如鱼得水的畅快淋漓之感，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对小女荣膺皇后一事手拿把攥，心中有了十足的把握。

    然而这个刘病已今天在不识抬举之余，并没有和自己针锋相对，而是饶了个圈子以寻求故剑为名避开锋芒，这个带着市井狡狯和平民智慧的新天子像只充满斗志的刺猬一样让满口长着尖牙利齿的霍光无从下嘴。

    刘病已最后在朝堂上近乎于宣言一样的访求故剑的御召，让天下所有人包括霍光在内不再对后位存有觊觎，也让许平君顺理成章地被立为皇后，再度成就了一段不忘糟糠、故剑情深的世间传奇。

    然而就在这对历经磨难终于互相搀扶走到人生辉煌顶点的夫妻以为在首次对抗权臣大获全胜的时候，霍光的疯狂报复还是给了他们一记带有奇耻大辱性质的迎头痛击，让对抗双方在这场看似皇权取得压倒性优势的无声战争中打成了平手，甚至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至高无上的皇权遭遇了惨败。

    按照大汉惯例，册立皇后之后，必定要加封后父为侯，以示尊宠。

    然而霍光却以许广汉触犯大汉律例身遭腐刑为借口将这个惯例打断，让许家蒙羞，间接给了刘病已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那就是不要轻易尝试动用手里仅存的可怜巴巴的皇权来对抗大司马的权威，那样虽然可能会因为暂时的胜利而沾沾自喜，但不久后更猛烈的报复定然会让这份浅薄得可怜的喜悦变成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悔意。

    赵长信和张望之的到来，让刘病已暗藏在心中的痛苦和耻辱多多少少有了一丝缓解和慰籍，他毕竟可以通过向两位兄长倾诉而把苦闷宣泄出来。

    然而三人之间虽然有着这样一种不被外人所知的特殊亲密关系，但是赵张二人却由于官位太低，虽然因为护送汉使归汉有功被加封为侍郎，但在高官重臣云集的京城中却依然是芝麻绿豆一样的小人物，若是频繁被宣帝召见入宫，必定会引起霍光猜忌，遭到打压或是流放。

    恰好原来昌邑王府中那条通往未央宫的地道出口就在现在的钩弋府中，已经暂居进钩弋府的赵长信和张望之在宣帝的授意下秘密将地道靠近未央宫被封死的一端凿通。

    宣帝为了掩人耳目，更是将掖庭中原来许平君做工的工坊加以改造扩建，一座崭新秀丽的宫殿正好把这条联通未央宫和外面世界的地道口巧妙地覆盖在了其中。

    为了纪念许平君在自己贫贱和困顿时所给予的无私爱意，宣帝更是将这所宫殿命名为故剑宫，并将它作为专门供皇后起居的一座行宫，这样他在宫里宫外的交通来往更加隐秘。

    有了这条地道，钩弋府似乎是变成了未央宫在市井中的一座天子行营，刘病已不仅可以每日和两位兄长商谈国事，更可以神出鬼没于长安城中的任何一个角落。

    等到这一切被安排妥当已经是本始元年深秋了。

    眼看着京城的隆冬将至，赵长信离家已整整三年，在京城因为人微官轻也没有什么作为，正好趁着将《五行天罡兵书》物归原主之机，去蜀郡探望许久不见的阿翁阿母以及师祖师傅，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吧。

    车师公主阿摩丽在京城中早已待得无聊，可以避开北方严冬，随行去感受南方温润如春的气候，也是顺便去拜见一下未来的公婆。

    见兄长要远行，离家也已两年有余的张望之顿时被勾起了思念亲人的千头万绪，索性便随着兄长上路先到蜀郡，再沿长江乘船而下直抵会稽郡的治所吴县，既探望了亲人，又在路上游历一番山川湖海，几个年轻人在一起也不至太过寂寞无聊。

    澓中翁还在吴县讲经授学，霜儿当然也要凑着热闹一起去探望外公。

    然而一提起霜儿，本该兴高采烈的张望之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从心底里高兴不起来。

    自从张望之回到长安城，看见明目皓齿的霜儿就这么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时，心中的喜悦和幸福已经达到了极致。

    虽然林无双的哀怨无助和楚楚可怜淡化了张望之期待已久的和霜儿重逢所引发的悸动，但却不能阻止张望之在第一时间找到和霜儿独处的机会，准备一诉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