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迷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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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丧魂魄执迷不悟 闯绝境铤而走险(六)

    这可是诛灭九族、万劫不复的大罪啊。

    江洋大盗更是眼红心热,能建得起如此豪华庭院的主人家中的奇珍异宝必定数不胜数,可能还没等到官府查办,便被抢劫一空了,弄不好还会因此被害了性命。

    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刘玉亭从未对赌坊中的任何人讲述过自己的身世来历,更没在这里遇到过什么旧识,洪掌柜怎么就会知道芸芸众生之中他刘玉亭就有这个本事能画出未央宫的草图来?

    联想到他自从初入赌场之后的一系列巧合,刘玉亭更是汗流浃背,自己难道从一开始就迷迷糊糊地钻进了洪掌柜精心设计的圈套而不自知?这个人处心积虑想得到未央宫草图到底有何居心?难不成再上演一次刺杀天子的好戏?如果真是那样,刘玉亭可是万万脱不了干系的,弄不好就要坐罪杀头,更可怕的后果是会牵累到无辜的许平君和许家。

    洪掌柜见刘玉亭满头大汗,脸色发青,知道或许这个年轻人已经隐隐看出了整件事情的不对,然而他却并不以此为意,仍然好整以暇,仿佛这一切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

    洪掌柜并没有要求刘玉亭马上给出答复,反而是给了他三天的时间考虑,到底要不要以未央宫草图来换取无债一身轻的痛快淋漓之感。

    之所以洪掌柜会如此轻松自如,好像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那是因为以他多年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经验,早已看出这六十多万钱的赌债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刘玉亭背是背不动的,最终还是要乖乖就范。

    事情的发展确实是如洪掌柜所预料的一样,还没到第三天,心事重重的刘玉亭就来到了同乐赌坊,这笔见不得天日的交易在他和洪掌柜之间心照不宣地达成了默契。

    原来,刘玉亭回到家里之后,因为这件事情自然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当他看到许平君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时,更是暗暗心惊,现在这笔赌债已经不是关乎他一个人生死那么简单的事了,还牵涉到他未出世的孩子。

    如果真地因为未央宫草图而闹出什么大动静的话,自己肯定是跑不了了,那这个孩子很有可能就像自己小的时候刚刚生下来那样自然而然成了戴罪之身的孤儿,这是多么可怕的梦魇轮回啊。

    这样凄惨无解的结局绝不能让它发生,下定了决心的刘玉亭准备第二天就去同乐赌坊向洪掌柜摊牌,并开始准备筹集钱款还账。

    可是等到夜里他睡在许平君温香软糯的身体旁边时,往日这具世间少有的绝美胴体所带给他的归属感荡然无存。

    在接连不断的噩梦中,洪掌柜手中那本厚厚的账簿像一只恶魔一样,张开了尖牙利爪,不断地撕咬抓扯刘玉亭那颗本已经紧张到了极限的心脏。

    那些由自己亲笔签下的名字和按下的红红手印,更像是那恶魔展开的千丝万缕砍不断的绳索,将他紧紧地绑住再也动弹不得,任由它摧残蹂躏。

    梦中被吓醒无数次的刘玉亭满身大汗,气喘吁吁,这一幕更是吓得身边的许平君花容失色。看到还差几个月就要临盆的娇妻因为担心自己而彻夜无眠时,刘玉亭又动摇了起来,许平君在这个时候本该得到最好的休息、最好的照顾,然而却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惊慌失措,她那腹中的孩子想必也得不到好好的休息,张大了眼睛想要看看外面到底是什么作祟干扰了他纯洁香甜的美梦。

    内心充满内疚和懊悔的刘玉亭在这两天中失魂落魄,最终洪掌柜手中的那本账簿还是像逞尽了淫威的恶魔一般占了上风,刘玉亭决定冒险一试,先把眼前的危机糊弄过去再说,以后的事情管它会怎么样呢。

    自此后,刘玉亭哪还顾得上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可有可无的生意,更没了悠然闲散的时间。

    隔上个一两天他便进到未央宫中去,表面上像是在专心赶路,实则潜心记起小时候依稀十分熟悉然而现在却有些陌生的殿室方位和路径。

    起初他还时不时找到张贺和许家父母拉拉家常,谈谈生意场上的趣闻以掩人耳目,过后再在未央宫中看似随意地溜达闲逛,在记好了殿室名称和位置之后,便连夜趁着白天还算新鲜的记忆绘制草图。

    可是未央宫实在是太大了,以这样缓慢的进度估计两三个月也未必画得出来洪掌柜所要的东西,所以到了后来,刘玉亭干脆就直接进宫,谁也不去拜访,一个人心无旁骛地为晚上未央宫草图的绘制尽量争取多记上一些东西。

    将将一个月下来,整个未央宫的草图已经被刘玉亭连续奋斗多个日日夜夜终于拼接完成了十之八九,再有四五天的功夫应该可以顺利完成了。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刘玉亭望着这张初具规模的草图,脑子中却一片空白。

    马上就可以把他和洪掌柜之间的恩恩怨怨做个最后的了结了,然而这并没带给刘玉亭任何轻松愉悦的感受,这个时候,因为这张草图自己有可能会被牵连进更大阴谋的隐患反而逐渐凸显了出来。

    那本让自己心惊肉跳的账簿是没了,可是如果因为这张未央宫草图引出什么更大更严重的事情呢?到时候又该要如何应对呢?刘玉亭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正在他犹豫不决时,脑海中一个可以两全的主意自然而然地跃然浮现。

    这个洪掌柜如此处心积虑想要得到未央宫草图,其背后的真实目的实在是难以揣测,然而不管他的动机是好是坏,这未央宫里面的宫室位置和布局他肯定是一无所知或是所知有限的,要不然也绝不会花六十多万钱巨资“雇”刘玉亭来绘制草图。

    既然他不知道未央宫里面的实际情况,为了保险起见,自己在这张近似于真实的草图上略微动动手脚,应该是可以蒙混过关的。

    就算将来这洪掌柜真地要凭借草图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时,却因为殿室位置错位或往来路径驴头不对马嘴等错误,而功败垂成,这样也不至于把事情闹得太大,自己或许可以因此远离那场不可预知的祸事。

    想明白了此节的刘玉亭说干就干,他按照那份有着真实比例和布局的未央宫草图,绞尽脑汁熬了几个晚上,又临摹出了一张半真半假的赝品。

    图里面的宫殿名称和位置似是而非,有的明明在东面却被故意画在了西面,有的明明有几条路可以四通八达,却只画了一条小路曲径通幽。

    然而刘玉亭心里也没有底,根本不知道这个洪掌柜到底是何方神圣,由于担心会因此露出马脚,所以他只是把有些关乎于天子行止休息的关键宫殿和布局做了手脚,其他不重要的地方完全按照真实的比例和位置描绘缮制。

    五天之后,拿着这张自己呕心沥血加工过的草图,刘玉亭心怀忐忑地来到同乐赌坊。

    依然是在那间密室里,洪掌柜小心翼翼把刘玉亭带来的那张未央宫草图平铺在了条案上,专心致志地查验了起来。

    过了良久,洪掌柜猛地抬起头来,向刘玉亭阴恻恻地问道:“公子不会因为债台高筑而变得迷迷糊糊,把这张图也绘制得颠三倒四了吧?”

    刘玉亭被这个比狐狸还要狡猾的洪掌柜吓了一个激灵,然而他知道成败关键在此一举,万万不能因为对方或虚张声势或若有其事的恐吓试探而退缩:“此话从何说起?这张草图可是在下花了一个多月的心血千辛万苦绘制而成的,虽说不能百分之百还原未央宫的原貌,但也是近似于真实了。如果洪掌柜信不过在下,就请把草图还给我,我再勉为其难另想办法还债就是了。”

    刘玉亭先是为自己留了条后路,说这草图并不能百分之百准确,就算被对方识破了自己的计谋也有个转圜的余地,然后便假戏真做,“嚯”地一把,双手猛地向铺在条案上的草图抢去。

    “诶!在下一句玩笑话,公子莫要当真。”那洪掌柜赶忙伸出手护住草图,满脸堆笑盯着它,好像生怕因为争抢而把这张在他看来无比珍贵的宝图毁损掉。

    又贪婪地瞅了两眼草图的洪掌柜见刘玉亭不再来抢,心满意足地从怀中掏出那本让刘玉亭寝食难安的账簿,扔到他面前让他验明正身。

    趁着刘玉亭翻看账簿的机会,洪掌柜赶紧小心翼翼地把条案上的未央宫草图卷起收好,好像生怕刘玉亭改了主意再抢回去一样。

    这本账簿见证了刘玉亭想要不劳而获的无边贪欲以及被人玩弄于掌股之间而不自知的愚蠢,现在刘玉亭付出了风险极大的代价终于可以将这样的耻辱毁尸灭迹了。

    在查看了一番账簿确属原件之后,刘玉亭赶忙燃起火折将它点着,看着被扔在地上的账簿在熊熊火光中扭曲变形,逐渐变成了一堆墨黑的灰烬,在他心中曾经驻足过的恶魔仿佛也随着这把火被烧得面目全非了。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奇、波澜不惊,刘玉亭虽然心中一直担心那张自己亲手绘制的未央宫草图会给他招惹来无端祸事,但是此时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他只能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老黄牛一样闷着头向前闯,不管前方会遇到什么样的荆棘密布,不管自己细细的腿脚上被划出多少血痕,也要脚踏实地默默耕耘。

    一心忙于布帛生意的刘玉亭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起来,他再也不会浪荡街头寻找新鲜刺激的感觉,更不会混迹于赌场任由岁月蹉跎了,他现在的身体和全部心思只属于许平君,只属于那刚刚出生的自己的儿子。

    为了这些至亲的亲人,刘玉亭起早贪黑,像一个转起来不停不休的陀螺一般承担起了家中生活的重担,不管再忙再累,只要回到家看到母子两人,他心中的烦恼和疑虑便顿时烟消云散了。

    享受着崭新生活所带来的充实满足,刘玉亭逐渐变得厚重内敛,然而正当他在人生路上努力拼杀时,京城中却发生了巨变。

    先是戒严宵禁了两天,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在宫中消息灵通的张贺也是摸不着头脑。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戒严解除之后,满以为生活慢慢会回到正常轨道的刘玉亭却突然听到宫中传出昭帝驾崩的惊天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