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迷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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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有情人难成眷属 无情母棒打鸳鸯(一)

    刘玉亭在望着许平君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未央宫无边无界的黑暗中之后,激动的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复。

    这半年多的颠沛流离中,他想起最多的人就是许平君,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都早已被刘玉亭烂熟于胸地记在心间,每当闲暇或是难以入睡时便把它们从心底里小心翼翼地拾起,一遍一遍地回味把玩,时而为它的温馨甜蜜而难以抑制心中的爱意涌动,时而因为它的壮怀激情而感慨万分,时而又因为它的凄凉绝美而伤心流泪,直到脑海中的画面渐渐模糊以至完全消失,才在这沉甸甸满盈盈的回忆中睡去。

    如今回到京城中第一个见到的家乡故知竟然真地就是日思夜想的许平君,这让刘玉亭多少感觉到有点突兀和意外,同时使他更坚信两人之间的情缘是上天早已注定了的。

    许平君见到他之后真情的自然流露让这个经历九死一生的浪子心中生出了一种家的味道,这种感觉对于以前的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

    也许是回到长安城之后的物是人非让刘玉亭感到了人生聚散无常的无奈,也许是草原上善良勤劳的哲古塔一家人早已让他对家的温馨产生了一种渴望,也许是半年来的风风雨雨让这个曾经以嬉笑打闹为乐趣的少年变得足够成熟了起来,不再贪图扬帆远航的激情豪壮,而是对能够与心爱的姑娘过上安定平稳的平凡日子萌发出了美好的憧憬。

    正当刘玉亭在心中谋划着下次见面时该如何向许平君表明心中的爱意,以及如何说动张贺替自己去许家提亲,以避免夜长梦多让这美丽可爱的心上人再次不翼而飞之时,只见张贺和许广汉两人已经气喘吁吁一路小跑着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至今半载没见过面待刘玉亭如同亲生儿子般的张贺看起来既疲惫又兴奋,苍老迟暮的面孔和他的实际年龄比起来是那么地不相称,刘玉亭还清楚地记得半年前见到张贺的最后一面,他还是个目光深邃、精神抖擞的中年汉子,然而现在却如同一个六旬老翁一般,让人心生怜悯之心。

    张贺覷着看东西已经有些模模糊糊的双眼望着伫立在北门外的刘玉亭,脚步放缓了下来。

    这少年真地就是那个自己肯为其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的卫太子的长孙吗?

    他原先白皙温润的脸庞怎么变成了现在这般黢黑粗糙的样子了?

    到底这半年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让这个孩子变得如此沧桑憔悴?

    想到这里,张贺不禁老泪纵横,刘玉亭本来就已经有些陌生的样子就此变得更加影影绰绰了。

    感觉到有人在用柔滑的丝布轻轻擦拭自己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张贺才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随着眼眶中的泪水逐渐干涸,他才看清为他抹净泪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少年。

    离得如此近了,张贺看得更加清楚,虽然玉亭的肤色模样大变,但是眉目中的那股清秀和透澈却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控制不住内心激动的张贺忍不住一把抱住刘玉亭再次失声痛哭了出来。

    刘玉亭的心中何尝不是波澜起伏,他知道先生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就变得如此异乎寻常的衰老颓废,肯定和自己被人掳走下落不明是密不可分的,同时他又想起了张贺平日里对待自己如同亲生骨肉般的恩情,往事历历在目逐渐浸湿了他的双眼。

    眼看着夜已经深了,许广汉告别了这对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一老一少,回家向许家母女复命去了。

    刘玉亭搀扶着略显老迈的张贺缓缓进入未央宫掖庭,两人一边走一边互相聊起离别之后在各自身上所发生的故事,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那个曾经属于刘玉亭的简陋小屋,那个在世上唯一属于他的遮风避雨的家。

    “来吧,玉亭,推门进去瞧瞧,看看你的小屋里有什么变化没有。”张贺笑眯眯地看着刘玉亭。

    刘玉亭再次见到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小屋,心中无比激动,他把门轻轻推开后,在屋里的桌子上燃起了蜡烛。

    随着烛火发射出的千丝万缕光芒逐渐充斥满整个屋子,刘玉亭不禁目瞪口呆。

    只见这间小屋的家具陈设和刘玉亭离开时完全一模一样,仿佛他出事的那个早上就在昨天一样,不仅如此,随着他爱怜地抚摩屋中为数不多的老物件时,竟然发现它们上面都是一尘不染。

    他顿时明白了,这显然是张贺思念自己所致,不仅对屋中的摆设原封未动维持原样,还经常派人来打扫整理,不忍心让这间唯一保留了刘玉亭生活气息的屋子荒芜下去。

    刘玉亭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起来,转头刚想要对张贺说些什么,却发现屋中只剩下了他自己。

    这时屋外传来张贺苍老混浊的声音:“玉亭,早点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白天再说。”

    刘玉亭赶到屋门外,只见张贺佝偻着脊背脚步蹒跚已经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刘玉亭躺在自己柔软舒适的小床上,疲惫已极的肢体肆无忌惮地舒展开来,顿时感到一阵难以言状的安逸,眼睛望着周围熟悉的环境,他不由得又回想起自己半年前在这里所住过的最后那个夜晚。

    就在那天夜里,刘玉亭知道了许平君失踪的消息后,在这张小床上辗转反侧,想了无数条探寻和营救许平君的办法,怎奈自己一没有武功,二没有权势可以借助,竟没有一条能够行得通的。

    最后无奈之下他只得下定决心向两位兄长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世,好寻求他们的帮助,谁知最后刘玉亭在两位兄长的仗义援手之下,果真误打误撞把许平君从乌屠斯的魔掌下救出,然而代价就是他自己差点埋骨于域外荒凉的黄沙戈壁之中。

    历经了半年的时间才又重新回到了这个虽然简陋但很温馨的小屋中,摸着自己身边松松软软的蒲垫,刘玉亭仿佛做了一个短暂而又富有离奇色彩的梦。

    想起他回到长安时所见到的第一个人熟人便是许平君,刘玉亭不禁再次暗自思忖起来,难道这就是天意吗,自己历经磨难也该和情投意合的意中人有个像样的家过一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了。

    一边是对未来生活的美满甜蜜憧憬,一边是小屋中所熟悉的一切事务,甚至包括房屋中的空气,都仿佛在尽心安慰这个曾经落魄身心俱疲的浪子,刘玉亭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然而就当刘玉亭已经被小屋中的温馨和泰然所深度催眠的时候,同在掖庭中的许家平君的闺房中,却有另一颗正在倍受折磨的灵魂在黑暗中啜泣。

    许平君回想起刚才阿母严厉的责骂以及对于嫁给罗公子势在必行的决绝态度,眼睛里含满了委屈的泪水,虽然她知道阿母这一切确实也是为了她好,但刘玉亭的归来却让她无法再接受父母安排的这桩婚事。

    在刘玉亭未被车师刺客掳走以前,许平君见过他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清,更何况两人相遇几乎每次都是在危急关头,她哪会有功夫把自己早已许配给他人的事情说给刘玉亭听。

    虽然两人一见钟情、情愫暗生,但由一个大姑娘家贸然告诉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少年她已经许配给他人的消息,也太过突兀冒失了。

    当刘玉亭失踪已久,大家都以为他早已遇害之时,许平君无奈之下也只能认命了,自己那情深至骨的少年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也变成了一具没有情爱的行尸走肉,嫁给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又能有什么分别呢。

    然而今晚竟然意外遇到魂牵梦绕的这个前世冤家,彻底搅碎了许平君本已经变得平静从容的心,此时如果再让她嫁给除了玉亭之外的任何一个人,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那样的煎熬她一时一刻也是忍耐不住的。

    现实和梦想之间的剧烈撞击,让这个温柔善良的少女手足无措,不知何去何从的许平君只能在黑暗中默默流着眼泪,黯然神伤。

    第二天一大早,经过一整夜对于刘玉亭来说极为罕见没有噩梦的甜美睡眠之后,这个刚刚被家的温柔臂膀热情相拥的少年重新又变得神采奕奕了,脸上的肤色虽然还是依然黝黑发亮,但是眼睛里的灵动已经回来了,让他又变成了半年前的那个聪慧少年。

    洗漱之后,刚想出门透透气,刘玉亭却在门口遇见前来探望自己的掖庭令张贺。

    刘玉亭所居住的屋子是在掖庭中的一个角落里,平日里很少有人往来经过,极为安静,两人就在屋前的两张石凳上坐下,话起了家常。

    说着说着,张贺就提到了刘玉亭将来何去何从的话题:“玉亭,此次你回来,澓老先生的家却已经搬走了,你是寻访京城中的其他名师继续读书呢?还是学点可以谋生的技能?以你现在的岁数也该成个家了,将来若是没有养家糊口的一技之长,日子可就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