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改气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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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九十一章 枪毙的是天使

    “现在就回来了?酒宴不甚尽兴?”

    经过今日赶到的金陵名医“再春圣手”萧逢春诊脉治疗,林如海的精神显然已经好转不少,此时倚着大靠枕坐在床榻上,消瘦的脸上气色比昨日强多了。

    贾琏的脸色也还好,心情也不错,只是有些累。

    给姑丈见了礼,才道:

    “酒宴自然是好的,只是太过奢靡,委实是逆天了。”

    林如海对贾琏的这个答复,相当的满意——这是个说实话、而且懂得怎么说实话的人,孺子可教。

    贾琏将旁人都打发出去,才向林如海道:

    “请教姑丈,何为‘烧尾宴’?”

    林如海拈须道:

    “唐代长安曾盛行此种宴会,乃是士人得官上任,抑或官员升迁,以此宴招待亲朋同僚。”

    “那为何宴名叫做‘烧尾’?实在不雅。”

    “不雅?”林如海深深看了贾琏一眼,“这名称的来源有三种说法。

    其一,是鲤鱼要跃龙门,须得经天火烧掉其鱼尾,才能化为真龙;

    其二,是说新羊入群,要将其烧焦旧尾,才可被群羊接纳;

    其三,虎兽变成人时,尾巴无法隐藏,所以要烧断其尾。

    这三个说法,都已经是很‘雅’了。”

    贾琏点头,恍然大悟。

    果然自己猜得没错,这就是个“请加入我们的团伙”的邀请会。

    两淮盐政和两淮盐商早已勾结一起,沆瀣一气。

    幸亏自己警醒,谈笑之间嘻嘻哈哈,他们说什么,自己就接什么,接了什么,就立刻扔了什么,什么都说了,实际又什么都没说。

    这当中的门道,官场、商场、职场,都是相通的。

    这当中的做法,几百年前如此,几百年后还是如此。

    贾琏自己给自己斟了碗茶,一气吃干,皱眉道:

    “我才到扬州,他们就得了信儿。

    今日大张旗鼓地想拉拢我,盐政甄大人自己不愿贸然出面,派了他侄子甄琏来跟我试深浅,叫我嘻嘻哈哈地都推了回去。”

    林如海心中不由赞叹:

    都说这个贾琏是有了名的好色之徒,据说是一夜也离不开那等事情的。

    可如今到了这到处青楼、烟花遍地的扬州,尤其还是八大盐商出面汇集的顶级声色之处,他竟能把持得风雨不透,稳如泰山,果然是个做大事的主儿!

    怪不得皇上能从四王八公的一众年轻一辈里,巴巴挑了他出来!

    林如海让贾琏坐到自己床边,贾琏犹豫说不合礼法,林如海笑道:

    “就咱们爷儿俩,你坐过来,咱们也说些体己话。”

    贾琏这才欠身在床边坐下。

    “你今日见过江春笙了?”

    “见着了。果然是个儒商,举止稳重风雅,难怪太上皇与他布衣相交。”

    此人是个外表儒雅的正人君子,却在背后指使人用那么隐秘且歹毒的方法暗杀林如海,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于是贾琏也直白问道:

    “他跟姑丈有什么天大的过节,要派墨香来害人?”

    林如海见贾琏一点就透,心中更是喜欢,微笑道:

    “我不妨直告诉你罢。

    江春笙身为两淮总商将近二十年,领导徽商、晋商、秦商、湖广大小盐商不下千家。

    他是为了那些人,才向我下死手的。”

    原来,林如海自到任以来,仔细彻查两淮盐务,发现了惊天贪腐大案。

    甄桓在两淮盐政任上十年,曾向太上皇奏请,说两淮盐区江苏、安徽、江西、湖南、湖北、河南六省人口剧增,对食盐需求量也随之增长,原有的盐引总额远远满足不了需求。故此,想以“预支盐引”的办法加售食盐。

    让盐商们用“每引食盐三两税”的价格,预支了第二年的引票,用这些“许可证”来提前出售食盐。而当时,正常的盐引价格为一两银子,也就是说,两淮盐政用这种预售的盐引,可以赚出三倍的税银。

    计算下来,预提盐引的收入应该高达一千零九十余万两白银。

    但问题是,自打太上皇禅位之后,朝廷的实际收入中,就从来就没有收到过这项收入。

    这些钱,都收进了两淮盐政的金库。

    其中绝大部分,由太上皇的旧臣们以私自供奉、或是历年置办贡品的方式,孝敬给了太上皇;另一小部分,则是两淮盐政和盐商们私吞了。

    太上皇得了额外的银子,自然庇护自己的旧臣,无人敢问。

    可当今皇上的钱袋子,就这么被人掏了个大窟窿。

    一千多万两银子,算得上一个贪墨大案,但算不上是天文数字。

    这个案子的惊人之处,在于牵涉了太上皇。这事情就变得不好处理了。

    林如海摇头连连叹息:

    “甄家和其他旧臣的背后是太上皇,太上皇在一日,他们就安稳一日。

    但那些大小盐商,则比这些有靠山的旧臣更惶恐不安。

    江春笙为了他们一众盐商,才要置我于死地,以图按住此事,不可大白于天下。”

    贾琏心中已然明白了大半:“姑丈应该是已然据实详细密奏给了皇上,对否?”

    “正是。这样的塌天大案,我如何敢秘而不报?

    盐政收入乃是国库收入的重中之重,盐务乱了,国家就乱了。

    何况,此事的背后,是臣子在太上皇与当今皇上之间的站队问题。这些旧臣如此做法,哄得太上皇高了兴,却是挖了国家的根本。”

    贾琏心中雪亮,皇帝既然已经知道了如何重大的贪腐案件,其实完全可以直接派个钦差来彻查,之后,就是该剐的剐,该杀的杀,该抓的抓,该抄家的抄家,该补缴的补缴,该退赔的退赔。

    但皇帝不想与太上皇翻脸,或许,也是不想让太上皇颜面无光,爹丢了脸,儿子也不光彩。毕竟当皇帝的人都好脸面,唯恐被写进史书的时候不好看。

    于是,皇帝希望这些老臣能够自觉改正错误,自己补清亏空,自己深刻反省,自己重新站队。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想法是挺好。

    但与虎谋皮,可乎?

    你跟杀人犯说:

    “来,乖,你自己戴上手铐,自己上警车,自己锁好门,自己开到打靶场,自己把枪顶在自己脑门上,自己按扳机,然后自己把自己埋了。小心点,别弄一地血啊,省得扫地大妈还得费事擦地。”

    你枪毙的是天使吗?

    见贾琏一直低头不语,林如海将清瘦的手按在贾琏的肩膀上:

    “你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