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麦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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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精神

    那个让他放松的地方,不是粉红色灯光挂着发廊招牌却不剪头发的地方,也不是晚上十点后的篮球场边大理石椅子上的一个个女郎,而是网吧。

    麦黄了来到网吧,开了机,登录了账户,便迫不及待的朝着一个角落走去,他想看看角落里那个大神会不会突然出现,目光所及不见大神踪影,他不禁有些失落。但他还是走的近近的去看了一眼,角落里显示屏黑暗,墙上黑黑的,看样子这台机子已经坏了。

    他曾经在这个角落,一连好几天都看到同一个人坐在这里,不止他看到了,来这里上网的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个连续上机三天的人,于是许多人纷纷慕名而来,强烈的要求坐在他的边上,麦黄了好几次都没抢到他旁边的位置,因此耿耿于怀了许久。三天后几乎每个来这里上网的男男女女都向网管打听那个奇怪的人,网管告诉所有人,那是个大学生。

    一个流落在网吧的大学生,连续坐在同一台机子超过三天,戴个眼镜斯斯文文。这怎能不引人浮想联翩?于是所有人都开始猜测他的来历以及坐在这里的原因,大家都想破案,于是各种流言都出来了。有人说他是为了一个姑娘,有人说他是和家里闹情绪,也有人说他被学校开除了,还有人说他是主动退学的,因为他立志做中国的比尔盖茨,甚至有传言说其实他是一个超级厉害的电脑黑客。

    流言如风吹山火般流串,网吧的生意火爆到一机难求。找不到位置的人,就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玩。每个人都想求证那些流言,可是每当人们问起关于那些流言的真实性,他总是笑而不语,喉咙里嗯、啊一声就再也不答话。人们被他不动如山、沉默是金的风格又一次折服了。终于他在这里不分白天黑夜的整整七天七夜后,他有了一个外号:大神!

    大神在所有这一带上网的年轻人里成了传说,男网友给大神买烟买泡面买饮料,女网友都试图挨着大神而坐以方便治疗他们以为的大神的情伤。男网友对于某些女网友这种试图诱拐走大神的做法痛恨不已。

    大神很洒脱,一个背包一张凉席是他全部的家当。背包在桌,凉席倚墙而立,真是无牵无挂,麦黄了觉得他像某个诗人,可是又想不起来他像哪个诗人。

    网吧因为大神而一时声名鹊起,来上网的人甚至排到了楼道里。网管决定,免去大神的网费,免费让他在那个角落里玩。网管的做法赢得了一众网瘾男女的夸奖,大神越发轰动。

    后来,大神又轰动了所有人。

    事情是这样的,大神以网吧为家,吃喝都在网吧后,慢慢的大神开始憔悴。脸色蜡黄,黑眼圈沉重,瘦了一大圈。开始时只是他自己馊掉了,后来整个角落都馊掉了。背包也不再是初来时的一尘不染,变的黝黑发亮。大神胡须一把,头发也成了披肩发。那些曾经炙手可热的大神邻近座位,也变的无人问津,大神的味道太重,没人受得了了。人们惊异于大神的变化,又纷纷走进网吧,远远的看一眼大神,叹息着坐在远远的地方,那些曾经梦想变成大神一样人物的人,也纷纷放弃了曾经的念头。这时人们开始关注大神如何谋生,大家都传言大神以为人代练游戏号谋生,每日也只够三顿泡面钱。人们开始说他不务正业、不三不四、好吃懒做,曾经的大神是精神领袖,如今的大神是邋遢不思进取的代名词。就连曾经送烟送水的网管也对大神颇有微词了。

    可是大神始终是大神,吃剩的泡面桶摞在一起,就在桌面上放着,大神左右的七八台机子都空着,即使假期一机难求的时候,也空着,大神周围再也没了慕名而来的男女,只剩下一堆苍蝇陪着。

    麦黄了开始憎恨起那些和网管说要赶走大神的人,这些没良心的人,大神封神时你们趋之若鹜,大神落魄了,你们就避之不及了,一帮小人。你们怎懂大神的境界,无论外界如何变化,大神始终如一的坚持自我,那是多么高的境界。

    麦黄了看着大神的发型,终于想起他像哪个诗人了——海子。只有诗人才配这样的发型,只有诗人才配流浪。麦黄了曾经在无人理大神时,告诉大神他把他当海子看,大神微笑,看了一眼麦黄了,继续玩他的游戏。

    有一天,麦黄了走进网吧问起网管大神还在不在,网管说走了,一种痛失挚友的难过让他久久不能释怀。后来听说是网管赶走了大神,三个多月一台机的神话,就此不再。再后来,大神用过的那台电脑就一直坏,一直坏一直修不好,最后也就不管了,那个角落也就那么扔着,直到灰满键盘。

    麦黄了看着曾经那个诗人一样的大神待过的角落,孤独又一次击败了他。

    回到座位,麦黄了开始了自己键盘侠的生活,虚拟的世界,一切似乎都比现实可爱。网络里没人在乎你是什么职业,有的只是志同道合的言论。理想似乎又活过来了,那些青葱岁月似乎又朝气蓬勃的流进了血液里。

    麦黄了不玩游戏,他总玩不好,他喜欢找各种各样的电影看,他喜欢那种感动,电影里人性的光辉像一束光照亮他的心,他需要那种感动来对付冷漠。耳机一带,这个世界就与自己无关了,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快乐。

    深夜,麦黄了又看了一眼那个大神曾经拥有的角落,扫把、垃圾桶已彻底占领了那里,仿佛大神从未来过这里。一种伤感让他在键盘上敲下几行字来:“今夜你在德令哈的荒凉里看荒凉,今夜我坐着看你曾经的悲伤,我不曾见你去山海关,可我看见你曾经的战场,你是流浪的诗人,是夜晚的星,是梦,是不死不灭的神”。

    路上行人已希,雨又开始落下,麦黄了走在这雨里,想起无数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