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归来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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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蹬脚裤 蝙蝠衫 千鸟格

    村子西头打工回来的几个年轻女孩,正围在妈妈婶婶和一堆妇女跟前,摊开织毛衣的书,让长辈们照着上面的图案和针法,编织着各种粗麻花毛衣,教她们钻研着怎么才能织好一个时髦的大翻领。

    “哎呀!麻花拧得太小了,穿在身上一点都不显。不行,不行!这得拆了重织……”,女孩子们看着看着就冲着长辈嘟囔起来。叽叽喳喳争相当起教练,一抬脚,棉拖鞋里还会露出蹬脚裤上的布条。

    “咦!你这女子又不骑马,裤子上咋还带着个马蹬?”平娃是个热闹人,走在哪里都爱开玩笑,见到回村的姑娘们心里好不欢喜。

    那根“香港货”已燃到了过滤嘴,不再冒烟了,平娃“呸”的一下把烟头吐在地上,他对着姑娘们说:“以前咱在农业社时,往马鞍两边挂个脚踏板,脚上踩个蹬子,是为了在上马和骑马时有个踏脚的地方,你说你们穿这……啧啧啧……”

    姑娘们一阵欢笑。“平娃叔,这就是蹬脚裤。”

    一个姑娘故意走到张平娃路前,伸着胳膊转了一圈,像要飞翔一般。她问:“平娃叔,那你说这像啥?”

    平娃被姑娘们炫得有点眩晕,他眨巴眨巴着眼睛说:“像个啥?叫我看就像个蝙蝠……胳膊跟身子都粘在一起了,不像蝙蝠像啥?”

    “哈哈哈哈……”妈妈婶婶和姑娘们都笑了,她们成了一簇热烈地盛开着的花。

    平娃被这些妇女们搞晕了,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大家故意在取笑呢。他看着她们,一脸尴尬,竟不知如何是好。

    “平娃叔,你说得对。这就是蝙蝠衫,在南方可流行了,你瞧,好看吗?”这个姑娘说。

    “咦!把好好的布这么浪费干啥哩?又累赘又臃肿……啧啧啧……”平娃说。

    大家见平娃挺好玩,就咯咯咯笑了。

    另一个姑娘赶紧从打毛衣的人群里跳出来,把胳膊肘一曲,像做着忠字舞里的那个经典动作一样,把胳膊杵在他面前问:“平娃叔,那你说我这衣服叫啥?”

    平娃再次可怜地眨巴眨巴着眼睛,仔细地看着眼前的粗布,也许是看花了眼,他揉揉眼睛然后抬起头问:“能摸一下不?”

    “摸,你摸摸看。”姑娘说。

    平娃伸出笨拙粗壮的食指,轻轻摸了一下,又把衣服端详了一番。只见白色底粗布上,密密麻麻排列着黑色的小图案。他再次揉了揉眼睛说:“是许许多多的小鸟……不,是许许多多的小狗……也不是,是许许多多鸡爪子……”

    妇女们一片哄笑,有人把打毛衣的签字扎到了手,有的人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斜靠在别人身上,年轻的姑娘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她们互相嬉闹着,捶打着对方的肩头。

    一双无奈的眼睛在平娃眼眶里忽悠忽悠转动着,一向喜欢取乐别人的他,知道大家都在笑他,都在看他的热闹,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顿时,成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姑娘笑得直不起腰:“平娃叔……平娃叔……哈哈……”

    “怎么了吗?我哪里说得不对?”平娃一脸茫然。

    “别,别闹了……你就告诉你平娃叔,嘲笑长辈,你看看你们都成大姑娘了,这像个什么样子嘛?”这时,手里拿着织了一半毛衣的大妈忍住笑说,“这些丫头,尽拿你平娃叔寻开心。”

    这时,这位姑娘才止住了笑。她对着平娃说:“叔,我们不是嘲笑你,是你说得太对了,太形象了,简直是形象极了!”

    张平娃看着她们,一时竟不知姑娘们是不是又想捉弄他,脸上更加茫然了。

    “平娃叔,这叫‘千鸟格’。以前也被人叫作‘犬牙花纹’、‘狗牙花纹’……对,对,对,也叫‘鸡爪纹’……哈哈……千鸟格就是由许许多多小鸟的形状组成的图案,这种面料上像小鸟一样的格子太多,所以才叫‘千鸟格’。”这位姑娘说。

    从姑娘的回答中,张平娃似乎觉得她们不是在取笑她,但他不敢再在这里乱说话了,生怕再被这些丫头们没大没小地捉弄取笑,然后就撇撇嘴:“这些孩子……”

    说毕,就又背着手抄起来朝家里走去。

    人聚齐了,过年的气氛也就越发浓郁了。周王村随处都能看到打工归来的年轻人,他们打扮时髦,让人一下子就能感受到外面世界的精彩,也会对外面的世界产生这样那样的联想。

    到了这个季节田间没有什么活,妇女们会走东家、进西家串门子、拉家常,有的妇女人天生嗓门大、走路急,一进家门,会把村民家卧在院子里晒暧暧的母鸡惊扰得不得安生,母鸡一见到这些大不咧咧来串门子的人,就吓得涨红了脸,大惊失措地连跑带跳,“咯嗒咯嗒”扯着细长弯曲的脖子向主人报着信。

    “人家养狗看门,你家倒好,让母鸡看门!”妇女一边隔着房子门大声说着,一边就将手臂一挥,然后把舌头顶在上腭上,冲着这些母鸡连声发着“潺潺……潺潺……”的声响,哈哈地笑着把它们给驱散了。

    张有志新买的板胡果然在午饭前送到了家里,吃完午饭,他抱着板胡去了村里的自乐班。村里去南方打工的年轻人张琰都认识,他没有去找们聊,也没有到人堆里凑热闹,他很想去唐诚家。

    昨晚,听父亲说唐诚鼻青脸肿,他想问个究竟,几个月没见唐诚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

    张琰刚一走出家门,去洛明工业学校那天早晨的一幕突然浮现在眼前。那天,唐诚家正进行着丧事,他和现在一样也是刚一出家门,打老远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一个高晃晃的,穿着白色孝服的背影……他正是唐诚,他正朝他家院子走去,他的背影疲惫、冷漠而又真实。

    张琰的脚步突然止住了,双腿沉得跟水泥浇筑的柱子一样,怎么也迈开,牢牢地长在原地,一下也不能动了。愧疚是一只无形的蜘蛛,此刻正在张琰心里爬行着,胡乱地扯着若有若无的丝线,结成或有或无的网,所有的回忆都被这张网死死地网在了心里。

    张琰不会忘记自己临走前的那个下午,那天,是唐诚陪他骑着自行车把儿时玩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走了个遍,陪着他一起重温了16年来在家乡生活过的每一个地方,那里都珍藏着童年的快活和天真无邪的记忆。

    尽管父亲张有志把他管得很严,但终究也总有和唐诚、李国强、李国妮这些小伙伴一起疯,一起癫的时候,他们的快乐在安徒生的童年里肯定没有,这种童话只属于他们这些小伙伴。他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小秘密,至今也不被外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