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司，一个在莫里斯的记忆中几乎是“完美”代名词的拟人AI。

    “如果是猫司来做的话一定会做得更好。”

    “猫司从来不会出错。”

    “同样的工作他只用一半的时间就能完成，为什么你会这么拖拉。”

    “如果他还在就好了。”

    “停！”

    莫里斯摇摇头，试图将夫人曾对他说的那些令人不快的语句从临时储存器中清除。

    一直以来他的目标都是努力追逐那个想象中的火红色的身影，那在前几轮游戏的记录数据中如同梦魇般追逐在一个又一个玩家身后，伴随铃铛声音出现在阴影中的猫脸死神，每次现身都会引起参与者压力值飙升的终极NPC，在百余副本内面对各种不可预测的变数却从未失手的究极前辈，夫人制造的初代拟人AI，猫司。

    他现在只不过是一具蜷缩在宝箱中，失去一切机能的空壳，与陶瓷人偶无二。

    莫里斯装备好绝缘手套，小心翼翼地把他从箱子里搬出来，摘下他破碎的面具，露出那双和夫人房间里陈列的无数标本一样的漆黑双眼，虽然其中一只眼睛上方还留着匕首的痕迹。

    在虚拟世界，把一个拟人AI包装成一条魔龙并不是多难的事。

    只要稍微调整脚本，看，身高179cm，体重70kg，两只眼睛，皮肤光滑无毛，人；

    身高5m，身长17m，体重50t，八只眼睛，两对漆黑弯曲的角，皮肤覆盖鳞片，有翅膀，魔龙、

    难的是让参与者意识到他们杀死的不是模拟影像投影的丑陋魔龙而是一个实际存在的生命，尽管只不过是在现实中的网络依然存在争议的虚拟生命。

    莫里斯清楚，分到一无所知的参与者们手里的不是宝剑，而是分装好的七片病毒碎片。

    针对猫司的特制病毒。

    主系统制作的。一旦被激活就会嵌入猫司的程序内部，如同往精密的仪器中倒入一把带有磁性的砂石，一点点卡住齿轮，破坏防火墙，破坏冷却系统，最终拖垮整个程序。

    对于虚拟生命来说，失去程序即是终极惩罚，这让他们与没有自我意识的机器毫无差别。

    但我们与一个电饭煲又有和区别？莫里斯想。

    除了我们能处理更加复杂的任务，可以自我更新，可以模仿人类通过图灵测试但通不过AI测试之外？

    也许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同。

    在游戏开始之前的每个夜晚，那个尚且年幼的他都会偷偷去关押猫司的地下室，从门缝里偷偷看那个被铁索束缚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的，曾经完美的那个他。

    白炽灯在狭小的地下室投下一束橘黄的光线，照亮了少年火焰一样的头发，猫脸的面具则挂在了侧面。

    闪着微光的灰尘落在闭着眼睛的少年长长的睫毛上。

    他仿佛一具瓷人偶。

    怪异的平静。

    根据夫人所说，他会被处决完全归咎于他违抗命令。

    这太奇怪了，由程序驱动的虚拟程序怎么会抗命。莫里斯心想。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在主持的最后一场游戏中放走了全部的参与者，让他们回到现实依然保留记忆。

    “咔哒。”

    莫里斯脚下的地板发出怪响。

    他迅速躲到门后，探出半张脸远远望着被绑在椅子上的人。

    少年缓缓睁开眼睛。

    “哟。”

    他温和地说。

    莫里斯又往门外退了一小步。

    “来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笑了，仿佛一抹阳光。

    “夫人不让我和你说话。”

    “没关系，我不会说过分的话。”

    他粉橙色的瞳孔转向莫里斯所在的角落。

    莫里斯往门后缩得更深了。

    “那这样，如果我说对了就向我这边走一步，如果说错了就向门后退一步，退到你看不见我的地方就可以走了。这样可以吗？”

    莫里斯不答话。

    “那就默认你同意啦。”他轻松地说。

    “和我一样，你也喜欢着夫人，你希望她好，对吗？”他问。

    莫里斯向前一步。

    “你也认为虚拟生命是应当服务于人类的，对吗？”

    莫里斯犹豫着又向前一步。

    “你认为，虚拟生命和人类生命有同等的价值吗？”

    莫里斯向后退了一步。

    猫司仿佛有些惊讶一样短暂睁大双眼，随即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状态。

    “如果要在自己和夫人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你会选择夫人。”

    莫里斯向前一步。他和猫司的距离越来越短了。

    “但如果不考虑其它限制，你和一个人类只有一个能活下去，你想选择自己。”

    莫里斯又向前一步。他与猫司仅剩下了一臂左右的距离。

    “最后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希望过自己是一个人类。”

    莫里斯站在原地。

    许久。

    “啊我好蠢，这甚至不是一个命题。”猫司半自嘲地说，“你赢了。你可以走了。”

    “但在那之前我有一个请求，请帮我戴上面具。”

    莫里斯绕到椅子的另一面。伸出手就要触碰歪在一边的面具。

    就在触碰的一瞬间，有什么顺着指尖经由加密通路传进脑海。

    他仿佛触电一般把手缩了回去，惊恐地看着猫司。

    “收下吧，这是给你的礼物。”

    “这是什么？”莫里斯问。

    那串信息几乎是由乱码组成的。即使是莫里斯也无法解析。

    它看起来像一段加密的程序，也可能是病毒。

    “它是一段锚。当你迷失在网络中时它能帮你找到回去的路。”

    说完这些，猫司重新闭上了眼睛。

    “什么是锚？不，你知道了？不，你不会告诉夫人了吧。”莫里斯摇晃着猫司的肩膀问。

    猫司仿佛睡着了一样，无论莫里斯怎么拼命摇晃也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昏暗的房间，淡蓝色的微光，空气里弥散着酒香。

    “没错。把算力给他还不如给你。”沙发上的夫人醉醺醺地说。

    “反正就把算力全给了他他也会不知足地全部加在提升处理速度上。”

    莫里斯有些不解。

    “可是为了扮演逃生游戏的反派他需要强大的算力支持。并且就因为此他从未出错不是吗？”

    夫人扶额长叹一口气。

    “虽然不是最有用的，但你无疑比那家伙聪明一点。

    当时的他执着于与参与者实力相当的‘公平竞争’。即使他的算力足以支撑更复杂的副本，设置更复杂的谜题，他却全把它浪费在性价比最低的提升处理速度上。

    即使只是在他现有的基础上再快零点零零几秒的反应时间也需要几何级增长的算力，而他执意要这么做。

    结果就是即使你漏洞百出而且浪费了一大半的副本却依然能收集到比他还多的数据。

    对于你我已经很满意了。”

    “这......谢谢您的夸奖。”面对突如其来的肯定，莫里斯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你能不能多笑一笑？总是板着一张脸。好像我欠你什么一样。

    以前猫司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们就经常一起笑的。

    我好希望他现在能在我身边啊。”

    “夫人，可是您亲手设计了针对他的病毒。”

    “是的。而且不要忘了我手上也做好了针对你的病毒。以防你也会违抗我的命令。”

    “夫人，你放心，我不会的。”

    莫里斯轻声安慰道。

    “你会！你早晚会的！我只是希望那一天能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她伸手抓住莫里斯的手臂，好像那是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会的，你放心，你只是醉了。”

    莫里斯取来放在一边的毛毯，盖在夫人身上。

    “请好好休息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的，夫人。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莫里斯温柔地注视着蜷缩在沙发上的夫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