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南烟听了前半截“一见你就亲切”还十分舒服，面上不由浮起洋洋之色，后来听见“爷俩”“长辈”只如头顶打个霹雳，震得他瞬间忘记自己姓什么。边上的花魁出于良好的职业素养没有笑出声来，但掩面的手帕不停抖动也知道背后笑成什么样子了。

    架不住这种刺激他猛然巨咳起来，花魁吓一跳，急忙把笑咽回去想给他抚背却被他一酒杯掷过去，花魁伺候杜南烟他久了知道他喜怒无常，也不在意，自退下不去触他眉头，把闯了祸的路七留在屋子里。

    路七并不觉得自己闯了什么祸，她只十分狗腿的过去一通捶背抚胸，叨叨着：“您可得爱惜身子啊，咱们褒山庄几十口人还指望着您呢。这酒色就是刮骨的钢刀呐，您老人家可是悠着点，瞧着这越发清减了，就是想要那个什么、什么名士风度也不用把自己弄得这么病虚虚的。”

    杜南烟听了这狗屁不通的话，又觉得自己和这种人置气简直是自己犯傻，他平息下来，示意路七给自己端茶来，等路七送过那甜白瓷的盖碗又示意她端那水盂来。

    路七颠颠着服从，瞧着他原来不是要喝茶而是要漱口。杜南烟觉得满口的腥甜都已经压下去方才抬头，他面孔极白而嘴唇极红，这双唇沾了茶水濡湿了简直如同刚刚饮了血一般，眉眼又艳丽无匹，这一抬头的丽色叫路七都不由心头一悸。

    杜南烟：“小七娘，快点说正事罢，再东拉西扯就叫人把你打出去，少爷我可没闲工夫听你胡扯。”

    路七心里腹诽你有什么正经事，无非就是和花魁厮混，嘴里却不敢说出来，捡了个凳子坐下来，伸出三根手指说：“我有三件事叫杜少爷帮忙。”

    杜南烟再次被这厚脸皮的小娘子气得笑了起来，不做声且听这小娘子如何口出狂言，路七再次开口，杜南烟却越听脸上笑意却淡，尤其听到最后凝重起来。

    路七第一件事是杜南烟在城里仍然保持褒山庄旧主的身份，最好能帮她走一圈大小商铺，来年自己买种子农具、卖山货什么的都能有些便利。第二就是想请他看看熊皮，能不能介绍个出得起价格的客户。第三就是想请他出面去杜小郎家走一走，要杜志俩口子住到褒山庄去。

    花魁已经退下，杜南烟就自己捡了桌上一只干净酒杯，路七十分有眼力见，立马就点头哈腰的替他斟了一杯酒。杜南烟慢慢饮了一口，开口道：“先把那熊皮拿来看一看。”

    路七拿过包裹，把熊皮展开铺在小榻上，杜南烟起身一看，又俯身一摸，不禁赞叹了一声。他在花楼长住，最是各路消息交汇，也听闻有猎户春天里打死了一头熊，“原来就是你家那莽夫，确实有几把子力气”。

    杜南烟摸了两下又说：“昔年我有过一件熊皮大氅，嫌穿着不雅，卖了给花娘打首饰了。”

    路七在心里翻白眼，心想真是一等一的败家子。杜南烟摩挲着皮毛：“这硝制手艺不错，没糟蹋这皮子，难得的是这一整张皮如此完整，当初你那莽夫是打着哪儿了、熊眼睛么？”

    路七也不在意他叫罗武引莽夫，笑嘻嘻的说是打断了熊的脊骨和打碎了熊的内脏，并无外伤，因此整个皮是完整的。杜南烟听了几分惊诧，那莽夫原来还是有内家功夫的吗，他检查了一下说这皮唯一可惜的就是在春天所猎，经过一冬的消耗熊已经饥饿消瘦，皮毛不如秋冬时皮毛那么丰盈茂盛，但一等品是没问题的。

    “也亏得你来找我，这镇上你卖哪家都吃亏，不是人家不识货是没那么多本钱，这等货色需得去州府去卖”杜南烟想了想“或者直接买给大户人家，你既然这样信任我就交给我就是，我替你找个好卖家，亏不了你。”

    路七笑得花朵一样，不要钱的马屁又是滔滔不绝。明知道这些话对于这小滑头张口就来，毫无分量，但也叫杜南烟微微一笑，心里颇感舒畅。路七知道这一件是成了，又说起另外两件事来。

    就只见路七十分诚恳的说：“杜少爷，您在豫州名气是这个”她比了个大拇指“人脉多，门路多，我借你的名头多赚点银俩嘛。您想想咱们认识、我买了您的田产也是个缘分，您把名头借我用一用也没什么不是，我又不会乱用，再说——”

    杜南烟听着这闻所未闻的厚言之语，听到还有“再说”都忍不住振作精神，看她到底还有什么可以再说说的。

    “——您的名头还能用多久呢？”路七意味深长的说，暗示般的环顾了周围。这里锦绣温柔乡，美人陪伴当然不是看你杜少爷是美男子，没有银子就是天仙也没什么好说的，杜少爷这把年纪又不能以身抵债。

    “您这样散尽家财，倒很有些不管不顾的势头，我不知道杜少爷遇见了什么有这样的郁郁之气，但人间最惨的事情却不是遇见不平之事，而是您有一天家财散完了，人还没死。”

    杜南烟一怔，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这小滑头眼睛却真的刁钻，世人皆看他做败家子，唯独她看出自己心里有块垒。

    “家财散完了，人还没死”杜南烟握着扇子“小七娘，你说话真有意思。”

    路七认真的说：“您想想到时您被花楼赶出去，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喝的西北风，睡的屋檐角，您又不是个能吃苦的，您这身子骨看着也做不了事，挑不能挑担不能担的。我跟您保证，只要我路七活着一天，褒山庄就有您落脚之地，粗茶淡饭少不了您一碗，我把最好的院子也留给您。不管您是明天兴之所至愿意归隐山野还是日后落魄无处可去，褒山庄总有您的一间房。”

    这话说得不客气极了，却也真切到极致，宛如剖心滴血。杜南烟长长吐出一口气，习惯性的伸手轻按自己的太阳穴，片刻说：“小七娘，我答应你了。”

    路七笑逐颜开，最后说：“第三就不用我多说，杜志俩夫妻跟我去山里兴许还能多活几年，在儿子家我怕过不了今年这个年。我答应过您给他夫妻俩养老，虽然他们早早死了我乐得轻松，但我凭良心做事不愿意这样。”

    杜南烟叫花魁进来伺候挽了发换了衣，披了斗篷和路七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