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赵君尧没说出来，乐儿也就当没听懂。

    她忍住心里涩涩的感觉，故作大大咧咧道。

    “好了好了，你们抛弃我就算了！”

    “我这个当女儿的总不能也抛弃你们吧！“

    “放心吧，不就是江南嘛，也不远，我舅舅不也在那儿吗？”

    “等孩子大一些，我去找你们就是了！”

    她说的很轻松，和以前一样眉飞色舞，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刻心如刀绞。

    她知道父皇身体不好。

    早些年太辛苦，累了一身病症，年轻时不太明显，现在年过半百怎么也遮不住了。

    母后身体更差，小时候几次三番遭遇饥饿不说，后来进宫又生了场大病。

    另外听宫中太医偶然说起，当年母后生三哥四哥时已经伤了身，后来又添了自己。

    几次三番的生儿育女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

    给她本来就不太好的身体又蒙上了一层霜雪。

    现在……

    他们一个是为大楚朝操劳辛苦了大半生的太上皇，一个是为儿女担忧了大半辈子的太后。

    他们一生都在为各种各样的身份、使命、责任、义务所累，如今终于到了晚年，有了自由。

    她有什么理由不让他们离开，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

    只是，这心里的苦涩，又有谁知？

    气氛陷入莫名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夏如卿忽然松了口气轻笑道。

    “好啊！”

    “等你来了，我和你父皇好好招待你！”

    乐儿随即嘻嘻一笑。

    “说好了啊”

    “好！”

    ……

    两人互相搀扶着离开，彼此都没再回头看一眼。

    不是心硬，而是不敢。

    自己的爱女怎么会不爱？他们怎么舍得？

    可现实就摆在这里。

    他们已经是守巢的老鹰，而她则是长大的雏鹰。

    她会飞了，会跑了，有了自己的幸福。

    他们再爱也只得放开。

    而自己也是一样。

    老鹰虽老，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现实就像山上滚下来的石头，不会停止，只会向前。

    而你除了一直向前外，别无选择。

    ……

    说离开也并不是立刻就走，也没到那个地步。

    他们又陪着乐儿过了二十来天，一直等乐儿坐完月子，确认小外孙越长越胖平安无事后。

    赵君尧这才带着夏如卿离开。

    赵启辰驾着马车来迎接两位入宫，想让他们回家住几天，却被夏如卿拒绝了。

    “在宫里住了一辈子，我可不想再去了！”

    “况且，宫里也没熟人了！”

    当年后宫的那些老人已经都散了。

    有儿女的跟着儿女住，没儿没女的也得到了妥善安置。

    想去皇家寺院里礼佛也行，想去山清水秀的皇家别院也行，甚至想出宫自己找个寺院修行也可以。

    赵君尧一一满足了她们的要求。

    并且不管去哪儿月例都不改变，甚至还加了两成。

    身份也不变，该封太妃封太妃，该封太嫔封太嫔。

    这样的地位和身份足够保障她们后半生的生活。

    身为帝王，身为她们共同的夫君。

    给不了他们寻常人家正常的夫妻生活，他只好给她们优渥的物质生活。

    这也是他唯一且竭尽所能能够做的了。

    他退位之后。

    后宫所有的地方都空置了下来，其他宫殿也都封了起来。

    只有端凝宫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一点儿都没变。

    赵启辰为了保存这里的模样，专门派了好几十个宫人，分做三班打扫上值。

    只为了营造热热闹闹的还有人住在这里的氛围。

    只为了让母后再回来的时候，仍然觉得离开不过是昨天的事，内心不会太失落。

    见母后十分抵触，料定她是觉得后宫太荒凉了，他就笑道。

    “母后的端凝宫孩儿都有好好保存，您真的不去看看？”

    一说到端凝宫，夏如卿确实有些心动。

    但她心里又有顾虑。

    “物是人非，有什么可看的呢？”

    赵启辰坚持道。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赵君尧也鼓励她。

    “想去就去，我陪你！”

    夏如卿这才上了马车。

    ……

    端凝宫的大门缓缓打开的时候，夏如卿整个人都震惊了。

    并且越往里走，震惊越多。

    里面不但没有荒凉，反而干干净净，井然有序。

    有四个宫女专门在门口迎她。

    有两个小太监在匆匆忙忙扫地，仿佛时刻会有主子经过。

    其余人听闻主子驾到，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行着最日常的屈膝礼。

    “主子万安！”

    喊的是主子，并不是各人的名头。

    这也是赵启辰先前交待过的，为的就是不让母后因身份变化而感伤。

    夏如卿沿着最熟悉的路，一边往里走一边回忆着以前的一切。

    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宫廷院子，熟悉的花草树木。

    仿佛她出宫的这两年都是空白。

    仿佛她还在宫里当着皇后娘娘。

    仿佛站在他身旁的，还是那个年轻有为，意气风发，气势雷霆万钧的帝王。

    想着想着，她忽然泪目。

    ‘好快啊！’

    ‘时间真的好快啊！’

    以前她总把这里当牢笼，时刻想着要逃离。

    可是当她真正出去走了一圈才发现，最让她有归属感的，还是端凝宫。

    她一路哭哭笑笑，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房间，端凝宫正殿。

    开门是正厅，再往里是偏厅，再往里才是卧房。

    她走过去。

    发现紫月正在整理床铺。

    她穿着熟悉的宫女服，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手里维持着熟悉的动作。

    见她来，她熟练地迎上前。

    “娘娘回来了？”

    “今儿中午想吃什么？”

    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

    赵启辰默默离开，顺带着带走了屋里的宫人，将空间留给父皇和母后。

    夏如卿在房间里看着眼前的一切，内心忽然生出不舍。

    “皇上，我不想走了！”

    立在窗前的身形已经没那么挺拔的赵君尧闻言回过头，惊愕道。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离开了！”

    赵君尧摇摇头。

    “不是，是上一句！”

    夏如卿愣了愣，嘴唇蠕动。

    “皇上？”

    他们彼此愣住。

    原来，再回到熟悉的环境，他们已经分不清过去还是现在。

    原来，那些在她看起来不那么美好的回忆，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现在回想起来，却再也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