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杰听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这里张丰生口中的“常人的饥饿”，显然不是指正常的饥饿状态，而是那种类似于异人需要嗜人血般的“馁疾状态”。

    “你们村里人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吗？”李子龙皱着眉头问道。

    张丰生点了点头：“我们村里人很少去无人区，但有时也会组织一些猎杀活动。我记得三年前有一次，我们村里的一支探险队就曾遇见过一个无底的坑洞。有一位常人村民被派去勘察，但他都还没走出众人的视线，便立马双眼发红，开始不自觉地滴口水，恶狠狠地盯着外面的所有人，完全就是一副最饥饿时期的异人模样。当时所有人都惊呆了。带队的异人队长把他强行按在地上挺过了那段饥饿期，但之后他就疯了，神智不清，每隔一个多月左右就会发一次病，所以我们只好把他给杀了。我们连尸体都不敢碰，把他丢到无人区里喂那些凶人去了。”

    朱杰心中惊骇于张丰生波澜不惊地说着这个可怜村民的下场，但转念用城外的观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常人本来就是异人的食物，被吃是一个城外常人应有的宿命。

    “那这些坑洞你们有标记过吗？”李子龙问道。

    “当然有。”张丰生立刻拿出了一份无人区的地图，给两人展示起来，“我们大概探索了约三百平方公里的区域，虽然没有过地毯式的搜索，但我自认为也探察得差不多了。我们在这片区域里发现了六个坑洞。它们看起来和别的洞没什么区别，有的是一个小山洞，有的位于平坦的地面上，但它们都是那种望不到尽头的那种洞穴。笔直的甬道一直通向地底深处的感觉。”

    李子龙和朱杰看着地图上几乎呈散点状分布的六个坑洞的位置，很难从中发现什么规律。

    见李子龙和朱杰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张丰生立马道：“要不这样，我让李子带你们去见见以前经历过这些的老人，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李子龙听罢点了点头，笑道：“那就有劳了。”

    离开了村委会，李苗兴高采烈地带着李子龙和朱杰向村落外围的一处平房里走去。在那里，一个两鬓微霜，身材微胖的大爷正坐在竹椅上，正用榔头敲打着钉子，往一块木板里砸，似乎在做木工活。

    “这是胡大爷胡序。他跟着调查队去无人区已经去了不下十次了，也是我们村儿数一数二的老前辈了。”

    还没走近，李苗便热络地介绍起来。

    “胡大爷也就刚六十吧？”朱杰有些好奇地问道。

    “胡大爷见过那些坑洞吗？”李子龙打断了朱杰的问题，摆出一副更加好奇的神色。

    “额，对。”李苗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哪个问题了，但李子龙这么一刺激，他反倒忘记了朱杰方才问了些什么了，只好回答起李子龙的问题，“胡大爷见过不只一次那些能让人‘饥饿’的妖洞。”

    待三人走到大爷的门前后，李苗道：“大爷，这位镇上来的李先生和朱兄弟，村长让你回答他们的问题。”

    这位身子骨看上去颇为硬朗的大爷一听说是镇上来的先生，顿时放下了手中的活，站了起来，在衣服上揩了揩手上的灰尘，而后双手握住了李子龙的手：“您好您好！”

    李子龙很平静地和老人握了握手。看得出来，老人有些疑惑，上下打量了几下李子龙，因为他观察不出李子龙的异人特征。

    不过这次连朱杰都有些习惯了，自然地与热情得过分恭敬的老人握了握手。

    “大爷，听说你去过无人区？”李子龙问道。

    胡序马上点了点头，面露些许骄傲之色：“那我去过太多次了！先生是想打听无人区里的事？”

    “不错。”李子龙看着精神矍铄的老人，眯起他小小的眼睛，微笑道，“我想听听关于那些能让常人‘饥饿’的坑洞。”

    胡序一听，顿时露出一副“你可是问对人了”的神色，但随即意识到李子龙的身份，连忙低下视线：

    “小的确实路过过那些妖洞。我前前后后参加了十三次调查队，见过四个不同地点的妖洞。不过当时我都不敢靠近那里，从旁边观察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就是一个很深很深的窄洞子。”

    “你是否亲眼见过常人被唤起‘饥饿’的景象？”李子龙问道。

    老人连忙摇了摇头，否认道：“没有！不能靠近那些妖洞算是祖训了。我们平时是万万不敢靠近那些妖洞的！”

    “那为什么你们村长说三年前还有一个村民被唤醒了‘饥饿’，最后还疯了？”朱杰在旁边疑惑地问道。

    老人叹了口气，有些警惕地张望了一下四周，而后小声道：“这是因为当时调查队的队长是新来的。不信邪，非要试一试……”

    李苗诧异地道：“这种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胡序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苗一眼，缓缓道：“你天天在村长身边，知道这些对你而言没什么好处。我劝你最好忘了它。”

    李子龙没再说话，似乎陷入了思考。众人见状，也都安静了下来。

    “那你知道无人区里还有什么秘密或者异常吗？”李子龙终于打破了沉默。

    胡序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而后道：“其实我们村儿对无人区的了解也很有限，毕竟这个无人区其实比我们预想中的要大很多。这是我很年轻的时候听一个职业猎手说的。说实话，我在这个村儿土生土长了快六十年了，还真不觉得那个无人区有什么值得您探索的价值。那些妖洞虽然诡异，但除了危险和神秘之外，真的没有其他的利用价值了。不过倒是有一件事可能还算有些奇怪吧……”

    “什么事？”李子龙问道。

    “有一段时间吧，不知道为什么，无人区里突然出现了一群以前大家都没见过的，疯了的凶人。他们穿得倒是挺像模像样的，有的还穿着医生的白大褂，但行为都很疯狂，似乎随时都处在饥饿状态一样。但因为他们实在是太过疯狂了，又没什么脑子。没过多久就被无人区里其他的凶人和一些山贼土匪给内部消化了。”

    “医生的白大褂？”李子龙有些疑惑地看着胡序，眯起了双眼，“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胡序露出了不确定的神色：“哟，这可就真有些久远了。让我想想……肯定是在这届村长上任之前，可能……得有个十几二十年了吧……”

    李子龙的眼神微微一凝，而后神色瞬间恢复了原样。

    李子龙和朱杰又和胡序聊了些周遭的情况，而后便跟着李苗告辞离开了。

    “先生，今晚您应该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吧？”李苗热情地招呼起来，“我会帮您把这些都办好的。您直接去招待所就行了，就在村委会的旁边，很安全的！您能赏光去我家吃个晚饭吗？”

    “当然。”李子龙露出了一丝微笑，“你就回村委会给你们村长交个差吧。我们先去招待所把包放了，之后我们会去村里逛逛，晚些时候再去找你。”

    李苗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直到李子龙的安排是最合理的，所以有些不舍地点了点头，临别前还千叮咛万嘱咐道：“一定要来我家吃饭昂！”

    与李苗分别之后，李子龙和朱杰将包放到了招待所里。

    “你为啥最开始要打断我的话？”朱杰颇为好奇地问道，作为一个侦察兵，这点细心他还是有的。

    “因为你即将问的问题很城里人。”李子龙整理着自己的行李，语气平淡地答道，“所有城外人都知道人是活不过六十五的，只有城里人才可能‘寿终正寝’。”

    “什么意思？”朱杰依旧不解。

    李子龙停下了手中的活，平静地直视着朱杰疑惑的双眼：“城外是不养闲人的。城外没有一个没用的人，至少每一个活人都有一个用处。”

    朱杰马上反应了过来，自认为已经很了解城外世界了的他再一次被震惊了：“你的意思是说……”

    李子龙耸了耸肩，很平常地道：“这些体格健壮肌肉发达的城外人虽然年轻时比城里人健康。但这些重量在年老时便会成为人的负担，加上生活质量也不如城里，让城外人会更快地衰老。衰老就意味着不再有社会价值，那他们最后的价值，便只能帮城外的统治者们果腹了。”

    朱杰满脸震惊与不解，乌黑的瞳孔里反射出愤怒的光芒：“但这也太反人性了吧！城外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规矩？”

    李子龙神色依旧淡然，坐在床上道：“这不过是一个城里人的看法罢了。时间是这世上最有力量的武器。它能在短短一百年的时间里，掰弯城外人人心的那杆名为“道德”的秤，重塑所有人的价值观。一旦被拥上宝座的异人们获得了类似君王般的独裁待遇，城外众人一切的道德与尊严便能为了他们的王而被诚心进献。这就是城外的规矩与秩序。”

    朱杰陷入了沉默。他乌黑的眼神在一瞬间似乎失去些许了光彩。

    “我怀疑那个生物实验室的旧址可能就在这里。”李子龙沉声道。

    朱杰从思考中缓过神来，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李子龙：“旧址？你是说……胡大爷口中那些疯掉的，穿着白大褂的异人，其实是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

    李子龙点了点头：“很有可能。应该是一场事故，让整个实验室的所有人都不幸变成了异人。也就是说，这间实验室可能真的掌握了一些最深层次的奥秘，让他们研究出了激发出‘异人’的技术。只是这项技术，就目前的结果来看，还不太成熟。”

    朱杰顿时有些兴奋了起来：“那我们可以去无人区找找那个实验室。或许我们能找到一些他们的研究数据和研究成果，带回锦城去让秘研所再做研究和借鉴。说不定真的能攻克这项困扰了人类百年的大难题！”

    李子龙平静地注视着朱杰，没有说话，让后者瞬间有些不自信地回望着李子龙：“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李子龙这才开口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

    “蒲昌定的日记里明确说过，他们的领导人之一艾主任认为实验室和锦城不是一路人。这有可能是搪塞之语，但也可能就是事实。”

    朱杰很认真地想了半天，而后依旧疑惑地问道：“不是一路人？可这两个势力不都想查明导致整个人类文明混乱至今的真相吗？”

    李子龙点了点头，眼神深邃：“不错。但知道这个真相之后呢？”

    朱杰有些疑惑地看着李子龙：“不就是治好这种病，然后消除城里人和城外人的成见吗？”

    李子龙追问道：“你觉得那些‘异人’会接受治疗吗？”

    朱杰顿时语噎。

    李子龙继续道：“退一步说，那些‘异人’苦恼于饥饿频发，想要接受治疗。他们会信任城里人提供的配方和药剂吗？”

    朱杰摇了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这一百年来，城里人用先进的武器屠杀了太多异人和无辜的城外人了。而城外的异人盗匪们也骚扰过太多次城里人的生命安全了。就朱杰知道的锦城新史而言，在城墙建立的那几年，异人们便发动了多次大面积的进攻，险些凿穿了城墙。锦城也险些没能守住，沦为异人们的村镇领地。

    这些年来，锦城内一直在宣传安全问题，甚至让李子龙这样的有识之士都不能进入内圈。政府还不断加大预算投资城墙的安全建设，大有打造物理版“世外桃源”的意思。

    见朱杰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李子龙微笑着道：“所以说，城里人在目前的情形下是不可能与城外人和解的。他们和城外人的意识形态存在着本质性的冲突。但实验室不同，他们与城外人存在经济往来。他们互惠互利，有信任基础。所以我觉得如果我们贸然将实验室的成果交给锦城政府。他们虽然有可能研究出真相，但也更可能让他们造出只针对异人的武器。”

    “所以这就是艾主任口中的那种不同。”朱杰点了点头，若有所悟。

    李子龙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拍了拍朱杰的肩，笑道：“这只是我理解的不同。谁知道艾主任怎么想的！走，出去转转。”

    李子龙和朱杰收拾好行李好，便走出了招待所，向村子的外围走去。

    平今村不愧为同富盟的产粮大村。这里的稻田可谓一望无垠，在这种易攻难守的平原地带已经是颇为可贵的成绩了。绿油油的短苗浸在浅浅的水田中。撒苗机还在远处的水田里往来运作。它身后跟着两个农人，时不时会调整一下秧苗的位置。

    这里一切作物的耕作都是机械化与规模化的。就连菜地都采用了大棚与滴灌式技术，当然还有许多李子龙和朱杰都看不明白的农业科技。这里的许多科技都是旧时代的产物，可见平今村成为产粮大村，具备了许多得天独厚的优势。

    “有时我觉得做一个安于一隅的农夫也挺好的。”朱杰望着远方湛蓝的天幕，回头笑看向落在身后的李子龙，“没什么烦恼，只需要在意一年的收成。”

    天边的白云格外柔和，缓缓地卷在一片桦树林之上，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叶，映着它四周广阔的天。

    “你在锦城也是这样的生活。”李子龙懒懒地望了一眼朱杰。

    “城里的欲望会比这里多很多。”朱杰举着一串不知道他从哪里摘来的狗尾巴草，黝黑的脸庞在阳光下反射出锃亮的光，“就算是在部队里，你的生活也十分复杂。经常去陪着领导们出城晃悠，然后在城里体验一天物欲横流的生活。但有时候，就像这样，就很好……”

    “你不是不喜欢城外的世界吗？”李子龙笑道。

    朱杰学着李子龙的动作耸了耸肩：“城外的观念确实可怕，但不代表我不能喜欢这里的生活节奏。”

    两人悠闲地晃悠过了一个多小时，见天色渐晚，便去往村委会，想去找李苗。

    但李苗今天显然是没这个机会了。作为李子龙的“老粉”，村长张丰生承包了此次接风宴。他几乎把整个小镇上有些名望地位的人都请到了村里最豪华的餐馆，摆了一桌大宴席。

    这一桌客人可谓长得各有各的奇怪。有头上顶了一个肉瘤鸡冠的；有小臂外突，其内侧变成两把锋利的铡刀；有头上长着一对高贵的鹿角的，进门时都只能侧着身子；有手上长肉垫的；有身体上长鳞片的……

    “这位是调查队现任队长史宫。”村长热情地为两人介绍着到场的众人，如今轮到了一位身披鸟羽的中年男子，“他将带你们去探察那些神秘的洞窟。”

    这位长着鸟羽的男子似乎并没有翅膀。他军人般地挺着自己的身子，对李子龙和朱杰微微一点头，神色中带着些许的不屑道：“希望能帮到先生。”

    李子龙微笑地看着史宫，道：“感谢史队长的好意了。不过我们还是打算独自探索，给我们一张地图就好。”

    张丰生一脸惊讶地看着李子龙和朱杰，就连史宫也微微挑了挑眉头：“先生您是在说笑吧？无人区这么危险的地方，连我们都不敢轻易涉足。您不是异人，是很难活着进出那里的。”

    “或许吧……”李子龙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但我们想试一试。”

    张丰生的眉头微皱，一脸担忧而为难地看着李子龙道：“虽然怎么选择是您的自由，但您毕竟身份尊贵，又是咱们同富盟的重要顾问，无论如何，我都坚持要给您配一个小队保护您。”

    李子龙坚决地摇了摇头：“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打算独自探索，很感谢贵村的好意，但我们确实不需要。”

    在一旁的史宫露出了一丝冷笑，用他极其锋利的指爪拍了拍村长的肩头，道：“看来老张你被拒绝了啊！别人有自己的想法，你就别指手画脚了，别人不领情的……”

    张丰生只好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道：“行，那就按李先生的意思办。我明天就派人把地图给您送过去。”

    史宫笑道：“这就对了嘛！老张，我可是刚出完警就来了。今天的接风宴，有没有荤啊？”

    张丰生露出了一个为难的笑容：“这要看李先生的意思……”

    李子龙的眼神微微深邃了几分，而后重回了往日的平静，道：“悉听尊便，入乡随俗。”

    史宫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尖而响亮地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老子就好这口！今天沾先生的光了。”

    张丰生拍了拍手，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听见了史宫方才的发言，露出了一副跃跃欲试的神色。

    在朱杰疑惑的目光中，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女子被三个大汉抬了进来。她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模样，披头散发，浑身赤裸，一脸惊恐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史宫从托盘里拿起一把二尺长的刀，兴奋地看着李子龙和朱杰，嘶吼道：“先生要几刀？”

    在朱杰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李子龙微微一笑，道：“还是我来吧。”

    在场的众人顿时喝彩起来，无论男女，都露出了认可之色。就连方才对李子龙和朱杰颇为不屑的史宫，都微微点头，丝毫没有被抢过主导权的恼怒之色，一脸变态的欣喜：“好！没想到您也是位豪杰！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史宫将这柄长刀递给李子龙。李子龙接过刀，轻轻地掂了掂，而后微笑看向众人道：“我只要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