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福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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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物归原主

    谢昌持刀走到李福寿身前时,一个蒙面人出现在巷子的另一端。他出现的如此悄无声息,以至于谢昌完全没有发现。

    当谢昌提起刀对准李福寿的脖子横扫那一瞬间,那个人已经出现在李福寿身侧,一脚正踹就把谢昌踹出去几丈远。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福寿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然后一把抱住那人的大腿,更大声地嚎哭了起来。

    “师父,陆大哥死了!”

    那人眉头一皱:“我蒙着脸你也能认出我!”

    “师父,陆大哥他死了!”小福寿抽泣着说道。

    李暄无奈叹到:“认出来便认出来吧,快快随我回家,不要在这多做停留。”

    说罢,他在地上随意捡起一把长刀,在地上每一具尸体上又补了一刀,最后来到常赫面前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却可惜那自认为前途远大,有枭雄之资者,死前连个话多的机会都无。

    他砍下常赫那条被小福寿劈成叉子的手,用刀一挑那手便到了空中,手中长刀随便挥舞几下,落在地上的便是数个大小均匀的肉块,将之几脚踢到远处被血腥味儿引来的野狗面前,马上便传来野狗抢肉护食的吠叫。

    小福寿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心想师父竟也如此嫉恶如仇,要将那叛逆者的血肉喂狗,忙问道:“师父你这是要做什么?”

    “福寿啊,你把他的手臂砍成那样,是不是太过于扎眼!留下来是不是祸端!”

    小福寿心说原来如此,还以为师父如同那书中大侠般眼里揉不得沙子。

    他刚要起身,却又蹲下抱住陆远山的尸首说道:“师父,陆大哥救了我的命,我想把他安葬了再走。”

    李暄想了一下,摇摇头说道:“把他留在这,做成他们同归于尽的假象,这事便了结得快一些。”

    “可是,陆大哥他……”小福寿还要再说些什么。

    “可是什么可是,死者长已矣,入不入土又能说明什么,他本就是想救你的。记住,死亡不是真正的逝去,遗忘才是。你记住他,他便活在你心里。”

    说完他也不待小福寿再说什么,拎着他的衣领就向前飞掠而去。

    小福寿却哪能听得进去什么逝去不逝去,只感觉心里很疼,他觉得师父太无情。

    他越想越难受,刚刚发现师父会武功的喜悦也被冲得一干二净,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师父,我才知道就算你会武功,可是胆子还是一样的小。”

    李暄只是“哼”了一声,并不理睬他。

    孩子还小不懂事。但他知道善良正是这孩子性子里最重要的部分。他见不得好人受苦难,即便是尸体也不行。

    他从小就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他好像自打襁褓里就在对抗这个残酷而冰冷的世界。

    世上充满了苦痛,这些苦痛在他小小的心灵中引起了无尽的共鸣,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善良,反倒会让他更加悲悯这个世界,因为那善良便是无穷的希望。

    他想起当初捡到这孩子时的场景,无数的死尸中,这个孩子发出最嘹亮的哭声,就好像有人在漆黑的夜晚点亮闪耀大地的花火。

    正当师徒二人回到客栈时,隆威城的东大门在黑夜中缓缓打开。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在一群绣衣武士的拱卫下驶了进来,它后面还跟着一溜长长的车队。

    隆威城县令石原领一众县衙官员,以及边军校尉吴大钊携麾下将士纷纷跪伏在地,呼道:“恭迎司隶校尉大人!”

    校尉这个军衔放在军中只是个中级军官,食秩两千石,寻常领兵千人。如吴大钊这般的边军校尉,领兵可以过万。

    但是若在这校尉之前加上“司隶”二字,那这个校尉在大康就只有一个。

    司隶校尉,掌司隶台。司隶台权柄极大,其职在监察百官,肃反肃贪,搜集情报。有侦查,逮捕,判决,昭狱,直达圣听之权。可谓是无所不纠,无所不查。

    吴大钊虽为一军之长,实权已远大于普通校尉,品轶亦和司隶校尉相同,但论手中的权利,两者却是云泥之别。

    随行的武士拉开车上的布帘,一个身穿黑色锦袍的儒雅中年从车上缓缓走下,此人正是当朝司隶校尉赵宪忠。

    他刚一下来,脸上就扬起亲切笑容,走到一众官员面前伸手虚扶:“诸位快快请起,石明府请起,吴校尉请起。”

    同石原稍微寒暄了几句,他又转向吴大钊。

    “此次捉拿叛贼,还要多多仰仗吴校尉啊。”赵宪忠对着吴大钊说道,面色和煦至极。

    “在下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大人厚望。”吴大钊连忙俯身一拜。

    赵宪忠又向东方拱了供手,又指了指身后几辆盖着黑布的马车,说道:“先皇隆恩浩荡,以十年之功成就护国之重器。今国宝已成,当今陛下心怀边关将士,特将此神器分送于四疆边关,今我携神器而来,唯贺我大康边关无忧矣。”

    吴大钊连忙又跪下向东方施礼,口中称颂皇帝仁德。

    待吴大钊一起身,赵宪忠便问道:“自收到我那手下传讯,到现在已有三个时辰,不知他现于何处,叛贼可曾抓获?”

    吴大钊忙说道:“大人神机妙算,那贼首何尊武已伏诛,只是被那陆远山逃了出去,在下已派兵协助谢兵曹在城中抓捕陆远山,大人请放心,如今隆威城四门关闭,陆远山插翅难飞,相信不消片刻便有消息送来。”

    正在二人说话间,一名边军骑马从远处飞奔而来。

    那边军匆忙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便跑了过来,看起来极其狼狈。

    他不知道这里有谁,只是朝众人匆匆施了一礼便对吴大钊说道:“启禀校尉,泥瓦巷发现谢昌谢兵曹一伙人和叛贼陆远山的尸体。”

    吴大钊顿时大吃一惊,一想到旁边站着那人,他便不由得身体一僵,寒风中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一层冷汗。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可事已至此,躲是躲不过的。

    吴大钊双膝一软,他再次跪倒在地,颤声道:“末将办事不利,害谢兵曹为叛贼所害,请大人降罪!”

    赵宪忠瞟了他一眼,说道:“这是他自己蠢,又和吴校尉有什么关系呢。吴校尉快快起来吧。”

    吴大钊听他这么说,稍稍松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赵宪忠在吴大钊的左肩膀上拍了拍,说道:“不过,吴校尉这次可要再多派些人,可不要让老夫也折在这隆威城里。”

    吴大钊听他这么一说刚刚放下的心马上又悬了起来。正待他要说些什么,赵宪忠已经向那前来报信的边军问道:“泥瓦巷在何处,带老夫前去。”

    说完他便一步迈了出去,眨眼间已经在几丈开外。

    吴大钊正要跟上去,突然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肩膀传来,疼得他差点没一下坐在地上。

    他往那痛处一摸,刚刚被赵宪忠拍过的地方,骨骼尽碎。

    泥瓦巷中,赵宪忠满面寒霜。他翻遍了陆远山和何尊武的尸身,却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他缓缓直起腰身,将视线从何尊武苍白的脸上移开,身后登时有数十秀衣武士四散而去。

    一时间漆黑的隆威城内,亮起无数火把,以泥瓦巷为中心向外辐射开去。

    “娘,外面有鬼火,我害怕。”

    一天没有吃饭的小狗子饿得睡不着觉,他蜷缩在王大娘怀里,突然看到自家破草房外有点点亮光。

    王大娘被小狗子闹醒了,正在恍惚之中,她家的门就被一脚踹开。

    几个身穿绣衣的大汉走了进来,不待分说就把王大娘俩人从榻上拉了下来,然后举着火把将这破屋连带后面的院子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这屋里没有什么家具,空空荡荡,搜查倒也省事,几人没搜出什么,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不知所措的母女两人。

    其中有一人拿出一张告示问道:“你们今天白天可曾见过这三个人!”

    小狗子一看那告示上所绘三人,一下就认出是今天在李大哥家客栈里的三个人。

    他刚要开口,他娘就在后面捏了他一下。

    他连忙把要说的话憋了回去,但是他这眼神一闪烁却哪能逃得过鹰犬的眼睛。

    绣衣武士一步向前,眼神逼视着王大娘:“我问,你今日可曾见过这画上三个叛贼,知情不报当以叛贼同党论!”

    王大娘竭力稳住心神,回道:“回官爷,奴确不曾见过这画上三人啊。”

    那人见她不肯说,便一把将小狗子从她怀里拉了出来。小狗子被他掐着脖子提到空中,小脸憋得通红,一句话也不说,只能死死抓住那人的手臂。

    王大娘不敢抢他手里的孩子,忙跪倒在地,抓住那人的腿,哭喊道:“官爷饶命啊,奴家真的不曾见过这三个人啊,官爷饶命!”

    那人一脚把她踢到一边,大喝道:“速速招来,莫要因为一个念头丢了儿子。”

    眼看小狗子已经脸色发紫,两只手已经垂了下来,王大娘一声哀嚎:“奴家见过这三人,官爷快放了我的孩子吧。”

    小福寿这一晚睡得并不好,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小小的脑子里有些装不下。

    临近天亮,白天那些事还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一幅幅的闪过。他躺在榻上一会儿梦到自己伤人的血腥场面,一会儿梦到陆远山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一会儿又梦到自己的师父。

    他梦到师父带着自己走在路上,道路两旁有很多恶人正在烧杀捋掠,一个个人倒在了他们的刀下,一座座房屋被他们烧毁。

    他正要去救人,却被师父拉住。

    他问师父为何不让自己去,师父却说:“这不关你的事,不要多管闲事。”

    小福寿一下从梦中惊醒,他努力告诉自己师父不是坏人,他只是胆子小。

    是啊,若不是胆子小,他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藏着呢,他有一身武功为何不像郭靖郭大侠一样去“为国为民”呢。

    小福寿想着师父,又开始昏昏沉沉。待他正要睡去,陡然间一只手从黑暗中探出,他还不及反应就被人抱在怀中。

    他只是一惊,浑身便松懈下来,这味道他太熟悉。

    “师父,你要干嘛?”

    “闭嘴。不要说话,不要动。我们被人找上来了。”

    李暄暗暗琢磨,心说,他应该把现场清理干净了,这些人如何找过来,为何要找过来。

    突然他低头看向小福寿,说道:“你不要告诉我,你从他们身上拿了什么东西!”

    小福寿这才想到陆远山给他的东西。

    他心虚地说道:“今天在泥瓦巷,陆大哥偷偷放在我背包里一个包裹。我那时着急,没有注意。”

    听他这么一说,李暄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狠狠地瞪了小福寿一眼。

    他从窗缝看了一眼外面,只见外面满街都是官兵正在集结列队。官兵中间还有一群身穿绣衣的武人将一个中年文士护在中间。

    “怎么是他,赵宪忠!麻蛋,这次老子被你个小犊子害死了。”李暄心中震惊。

    “什么东西,拿来我看。”他朝小福寿说道,声音虽小,语气却是少有的严厉。

    小福寿知道自己犯了错,一声不敢吭,忙从背包里取出那布包递给李暄。

    李暄拆开一看,表情立刻变得精彩万分。

    那是个匣子,上面刻着符文。

    他叹了一口气,心说:“何尊武带的竟是这件东西,这也算物归原主了。胖孩子运气好,捡了这物事,以后在这乱世他也算有个依仗,今天老子就拼一把,将这东西给我儿留下!”

    说做就做,没有一丝犹豫,李暄一掌拍在小福寿脖子上,胖孩子立马就晕了过去。

    他将那匣子包好揣进怀中,在床铺下摸索两下,那床板便收回墙内,露出一个幽黑洞口。

    李暄背着福寿钻进洞口,床板再度弹出,表面没有丝毫变化。这暗道直通城外,只要二人顺利出城,李暄自忖以自己的能耐,那赵宪忠绝无可能追上。

    这时外面隆威县令来到赵宪忠身前,俯身说道:“大人,这食栈主人却是良民,定然不是叛贼同党,待我问他一问。”

    赵宪忠刚要回答,突然神色一变。

    他二话不说,立刻屏息凝神,双目微闭。

    众人只见他脚下土地犹如石块落入湖水,荡起层层波纹向远方散去。

    离得近的兵卒只觉脚下虚浮,无处着力,一个个晃晃悠悠,摔倒在地。

    大地晃动,暗道中碎石雨点般纷纷落下。李暄心道大事不好,待他要转头回去,只听头顶上一声巨响,好似地龙翻身,整个暗道轰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