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已死之人
屋里,老许头已经睡了,林宝霞拉着她儿子坐到床上,“睡觉。”
“我不睡,娘,咱们回家吧,那个人不愿意我们在这儿。”那孩子瞪着眼睛看着林宝霞。
“什么那个人,那是你爹。”
“他不是我爹,我有爹。”那孩子倔强的看着林宝霞。
“俺给你说了多少遍了,你爹死了。”林宝霞捏着那孩子的脸。
“我爹没死,死人有坟,我爹没有。”
“啪!”
孩子脸上红了一个掌印。
“怎么能打孩子呢。”林宝霞侧过头,许自深举着烛台站在门口对着她说道。
“孩他爹,俺们先睡了,你也睡吧,啊。”林宝霞搂着孩子对许自深说道。
许自深四处看看,走到后院,肖筱正在后院望着月亮。
“你怎么在这儿呢,外边冷,进屋去啊,你站这儿多久了?”许自深站在肖筱旁边问道。
“我在想,我该去哪儿。”
“你去哪儿啊,你哪儿都不用去,那个,有什么事情我来安排。”许自深拘谨着道。
“女人的事情,你安排不了,你屋里的那个,是个好女人。”肖筱看着许自深的眼睛。
“快去睡吧,别替我操心。”
许自深感受到了一丝疏远,但他不知这丝感觉从何而来。
“我说过,把我的女人赎出来时候把她安顿好,人呢?人呢?”
那个无头尸身又找上了许自深,抱着的徐达的头嘴巴一张一合的质问着许自深。
“!”
许自深惊醒过来,屋里床上都没人,他从椅子上坐起,窜下床,连鞋子都没有穿好,他在屋里,院子里四处找寻肖筱的身影。
他跑到老许头的摇椅前:“爹呀,人呢?人呢?肖筱呢?”
“谁呀,我儿子,我儿子叫许自深,今年二十四了…”
许自深撇下他爹,正要出门去寻。
林宝霞在这时进屋了,她看着许自深笑呵呵的说道:“她走了,她让我告诉你。”
“她去哪儿啦?”许自深拉着林宝霞一脸着急。
“我咋知道?她走了,我就可以留下来了啊。”林宝霞嘴上哼着不知道哪里的山歌调子,看起来很是得意。
许自深出门去寻,来到街上,恰好看着肖筱站在街口。
还没迟。
许自深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可就在下一时间,从街口突然冲出几个人来,强拉着肖筱上了一辆路边的马车,那鞭子一甩,马儿便拉着车疾驰而去。
许自深被突如其来的变数吓了一跳,他赶忙去追。
可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
“泣凤楼!”许自深回头看去,刘半仙摸索着墙边慢慢靠过来,他跑去给他搀扶着。
“佩韘,他们说把你的女人带去泣凤楼了!”
祖屋。
“噌!”许自深自老许头的摇椅后抽出木鱼刀来。
“哎?”老许头醒过来,叫了一声。
许自深已握着刀奔出了家门,他与林宝霞擦身而过,给她碰了一踉跄。
林宝霞看着许自深的背影,放下手中的盘子,拉着坐在床边的儿子问道:“你爹去干嘛去了?”
“他不是我爹!我有爹,我不认这个爹!”
林宝霞一巴掌把儿子扇倒在床上。
“他就不是我爹!”
冲出家门的许自深,握着刀的外表下,却并不平静。
他也害怕。
家门口的那个乞丐,吸引了他的视线。
他蹲在乞丐面前,“兄弟,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那乞丐看着他。
“我一个朋友让人给绑了,我得去救她,可那边人挺多的,没准有十几个,我一个人去心里怵得慌,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你连甜饼都给我吃v了,怎么都行。”说罢,乞丐起身,站在许自深面前。
“走吧,我陪你走一遭。”
“我已经不是泣凤楼的人,你们又凭什么把我带回来?”肖筱看着面前的老鸨强忍着心中的怒意道。
“你不是泣凤楼的人,那你是哪里人呢?”旁边太师椅上躺着的一个男人喝了一口茶轻声问道。
“你们钱都收了,那我,就是我自己的人,我只属于我。”
“你是你自己的人?连我,这泣凤楼的楼主,大掌柜的,都不敢说我是我自己的人,你说你属于你自己?”
“肖姑娘,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你也替我们想想,这泣凤楼的头牌说走就走了,我可怎么向佘太君交代啊。”
那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站在肖筱的面前,挑起肖筱的下巴。
“佘太君?呵!”肖筱一手拍开那人的手。
“哒哒。”许自深和乞丐走在老街市口,走到一个拐角时,许自深顿住了脚步,他纠结片刻然后转头对着乞丐说道:“算了,兄弟,你别跟我去了,这事跟你没关系。”
“…我要真出什么事了,麻烦你替我收个尸就成。”许自深顿了一下说道,然后头也不回的向着泣凤楼的位置跑去。
“来客啦!来客啦!来客啦!”许自深一脚踹开泣凤楼的大门,那门上悬着的八哥叫嚣着迎客的话语迎接这小小佩韘的到来。
这泣凤楼和那怡红院,月合堂不同,那些是纯纯的青楼。
这泣凤楼之所以能在这天子脚下的京都里独占鳌头,正是因为这泣凤楼里的姑娘们样样琴棋书画绝色。
那老鸨之所以看不起月合堂,怡红院,正是因为这泣凤楼超然与同行们的待遇。
且泣凤楼的娘子们通天开门唱曲,不像那月合堂,怡红院,只在晚上接客,如老鼠一般。
听听曲,弹弹琴,再与这女先生们共赴巫山云雨,这才是泣凤楼的招牌,也是泣凤楼独有的情调。
“是他吗?”那泣凤楼的大掌柜指着许自深看向老鸨问道。
“就是他,就是这小瘪三。”那老鸨恨恨的瞪着许自深。
“小兄弟,胆子够大的,敢来我泣凤楼捣乱,报个名号?”大掌柜的示意伙计们把许自深围住,这群伙计与昨日的不一样,这些是拿刀的了。
“你毁了的那张桌子和茶壶,是紫檀木和紫砂壶的,一百两金子,可不够。”
走到许自深面前,他掸了掸许自深的衣领,给他拍了拍不存在的灰。
“呀!”四周的伙计们持到便向许自深劈来。
“噗!”许自深的刀上沾上了一抹血,那刀正慢慢的从大掌柜的肚子里抽出来,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也许是昨天的伤口发作,也许是他再砍人时的利落。
他也没有发觉他的心态在他第一次眼睁睁见血的这一刻发生了莫名的变化。
“快走!”
趁着那些伙计去搀扶大掌柜的功夫,许自深踹开那老鸨便拉着肖筱便奔出了泣凤楼。
“啊!那乞丐没跟来。”肖筱提醒道,在街道拐角,她看到了早上见过一面的乞丐赤着双手正迎着那群持刀打手走去,那乞丐早晨正躺在许自深家门前。
许自深回头看去,对着肖筱叫道:“你先走,我回去!”
他抽着刀便往回奔去,是兄弟吗?
是朋友吗?
是谁?
是吃了他一个甜饼的乞丐。
或许,许自深在内心中并没有愧疚之意。
但,这乞丐是他拉来的,他记得徐达说过的话。
“人,得有情有义,别人帮了你一把,那你就得帮回来,滴水之恩,须当涌泉相报,这才是个活生生的爷们儿。”
许自深是个爷们儿。
况且,用区区一个甜饼来买别人的一条命,这种事,爷们儿做不出来。
他转过街口,那乞丐正站在街头,身上的破烂衣裳和他的手上满是鲜血,他的脚下,是那些进气没有出气多的泣凤楼打手。
兴许是死了吧。
乞丐察觉到许自深匆匆赶来,他转过头对着许自深笑了笑,“谢谢你的馒头。”
就这样,许自深用一个大馒头,赎出了泣凤楼的头牌端霞,总算是给了徐达一个圆满的交代。
他不用再担心化身厉鬼的徐达在夜里会再向他托梦,从今以后能够安心的睡觉。
站在徐达的坟前,他跪了下去,见旁边没反应,他抬头看着肖筱“你不跪啊?”
成,你是他女人,倒是用不着。
许自深心中笑了笑,又看向徐达的坟。
“大哥,你交代我的事我都给你办妥了,在那边要是没人给你送饭,得自己做吃食了,酒也得自己酿了。”
他磕了三个响头。
可别再给我托梦了。
这是许自深内心的想法。
“佩韘啊。”
“啊?”熟悉的声音传来,许自深侧头看去,看是谁在叫他。
“啊!”他跌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的人。
不是做梦,是真的。
徐达,一个被许自深亲手砍下头的人,如今却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不是无头尸体抱着徐达那只有嘴一张一合的脑袋。
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不是鬼,你有影子。”许自深看着徐达脚下的黑影喃喃道。
“我当然不是鬼,如你所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徐达披着大氅张开手臂站在许自深面前看着他。
“那,我是亲手砍的头啊。”许自深看着自己的双手。
“你砍的是另外一个死囚,那是我的替死鬼,我和那个替死鬼错位了,砍我的是另一个刽子手,没下去刀。”
“你又活了,真好。”许自深口中失声道。
“我本来就没死,哪里来的活了一说。”
“你还记得我说的我要报仇吗?你昨天捅的那个泣凤楼大掌柜已经死了,你已经帮我杀了第一个仇人,还会有其他的,更多。”
“你回来了。”肖筱深情脉脉的看着徐达,她知道,徐达不可能死,因为除了他,没人能把她从泣凤楼带出来。
“嗯,我当然回来了。”
许自深的目光从他自己手上挪开的那一刻,看到的是拥吻在一起的徐达和肖筱,也就是那一刻,比起看到徐达死而复生时的惊慌和欣慰,许自深的心里更多的是一种莫名而来的如鲠在喉的羡慕和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