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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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神灵馆(二)

    小仙儿轻咬着唇,静静倚在二楼的窗前,看着这条密密麻麻排满青楼的小街,在落日下一片樱红,那落在地上斜斜长长的身影,攒动着,裹着一层喧嚣,传进耳膜。

    一滴泪,轻轻滴在了红木绿框的窗棂上,浸入了那隐隐发白的木头中。

    人生中便是有如此多的身不由己,更何况是身在烟花之地……

    小仙儿轻言冷笑,嬷嬷说的“好事”便是那一大堆看着让人发怵的精致刑具,别的不说,但就那一根长长细细的梅花针,扎进两条雪白大腿内侧的滋味,就足以让人痛不欲生。

    梅花针,针长而细,弯曲的针形上镂刻着美轮美奂的桃花瓣,蛊惑着人心,但刺入大腿内侧,看不到痕迹,却可痛彻蚀骨。

    她亲自见过一同进来一个好姐妹双腿扎满梅花针的惨景,也听过她那凄厉的惨叫,当即她便答应了接客,看着那姐姐满面鄙夷和痛苦的神情,她知道,她的确很没有骨气,可又能怎样?

    一日为娼,终身为娼!

    想着想着,手间把玩的那柄杏花扇便顺着衣摆不慎滑落了下去,轻灵婉转地跌在了地面,一如她早就甘愿沉沦的心,敲击在石子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叩响。

    一名男子,身穿一件青色素面轻容纱,腰佩玄色冠玉长缨,头系紫色绸绳,品冒不凡、仪表堂堂地轻轻走了过来,弯腰拾起那柄杏花扇,也如拾起了她那颗甘愿沉沦的心。

    此人便是郑元和,常州刺史郑仁仰的独生子,天资颖慧,相貌堂堂,诗赋自幼就在当地堪称一绝,此次来长安是来应考的。

    他顺着杏花扇跌落的方向,看上去,正好对上她那一双美目,她的两颊顿时飞起两朵红晕。

    小仙儿顿觉羞涩,急忙揽袖用轻纱遮了半边面,但又被他那冠玉的容貌所摄,不由得偷眼轻看。

    不想楼下那男子,他干脆停下了脚步,手里把弄着那杏花扇,嘴角带着想要探究的笑意,正用那双深邃清澈的眸子望着她,直直的,恰似望进她的心里。

    小仙儿更觉羞怯,看着好招揽生意的嬷嬷已经冲到了楼下,一路拉着他上来,她的心中竟然暗自一阵欣喜。

    嬷嬷拿着她的“处子金”乐滋滋的走下楼去,掩了门。

    一千两啊!

    他也真是舍得啊!为她,却只为她。

    他轻轻走近,眼神定定地望着她那如初桃将开的粉面,手轻轻拂上她的脸,微微调笑着说道:“姑娘,真是面若桃花鬓如云……可知姑娘芳名?”

    小仙儿咬咬朱唇,道:“贱名何足挂齿?小女子……小仙儿。公子若是愿意,直接唤我仙儿便是。”

    男子笑笑,挑逗着她:“在下姓郑,上元下和,仙儿姑娘若是乐意,可唤小生郎君?”

    小仙儿顿时红了脸,眼睛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排小扇子,看着一只粉白的蛾子欣欣地飞向床头的红烛上,扑哧一声,给烧折了双翼,跌落在了桃花木案几上,撒下一层旖旎梦幻的粉。

    他跟她讲了好多事,他谈及他未酬的夙愿,谈及他的家庭,谈及他那严厉非常的父亲,谈及他从未如此与一女子亲近……

    她像个懵懂的小女孩儿,仔细倾听着,一个字都不肯落下。

    他的手,开始轻轻解开她那罗襦宝带……生涩如初尝人事的少年郎。小仙儿一阵心慌,触翻了那杯床头氤氲含情的碧螺春,任由杯中那翠绿的璞玉新枝,沿着那乱人心意的粉帐朱衾,一点一点渗透到她那颗粉白的处子心里……

    郑元和是她第一个男人,自从那夜之后,便为她长留在了青楼。

    为她,他可以一掷千金。

    为她,他可以忘却功名。

    为她,他可以忘却家中待归的严父……

    更难得的是,郑元和从不把小仙儿当成是烟花女子,她在他心目中,依然是那大家闺秀的小姐,只为他一人出阁待嫁。

    而她,却让郑元和倾其所有,半年的光阴很快过去,他逐渐捉襟见肘,没有了钱,四处向长安的亲戚讨借,可却将他们的情事传至常州老父的耳中,他父亲不远千里赶来,当着她的面,痛打了他一顿,还同他断绝了父子血缘。

    一日郑元和又出去借钱了,而她却在青楼上暖阁等他。

    可等来的,却是嬷嬷唤来的四个身形彪悍的大汉,以及一辆将她送往长安烟雨楼的马车。因为嬷嬷早知道,郑元和身上再也榨不出油水,她不愿再把小仙儿耗在一个穷困潦倒的人身上。从此小仙儿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有的只是李娃——长安烟雨楼的名妓。

    小仙儿时刻都被人牢牢的监视着,却和郑元和失去了消息,现在她成了烟雨楼的头牌,见惯了男人的欢场风流,可却始终忘不了郑元和。

    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却是她心上的唯一。

    这个贫穷、潦倒、没有前途的男人。

    她生命中第一个唯一动情,也是最后一个动情的男人——郑元和。

    有道是:“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长。”

    赵小玉听完李娃时断时续的叙述,连骂了几声NND,还是不解气,她把李娃唤醒,决定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撮合他们。

    李娃喊着“郑元和”的名字醒来,发觉不过南柯一梦,不免又泪湿衣襟,凄然道:“道长,可不可以告诉我——郑郎在哪里?我来此问卜,便是想求得这个。”

    赵小玉看着那凄楚的眼神,心里一阵难受,其实她也不知道李娃的郑元和在哪里,不过她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她要帮李娃和郑元和这对怨侣成为眷侣。

    她神情肯定地说:“李姑娘,莫急,若是有缘你们定能相见,不过姑娘一定要耐心等待,他日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她这一席话,不过是想安慰李娃,但对李娃来讲,却是句句真言、字字珠玑。

    “好,道长说是便是了。”

    看着李娃破涕为笑,带着一脸的笑意,赵小玉都不知道,自己这个谎言,对于一个日日迎来送往,身不由己的青楼女子而言是否明智。

    谎言,有时也是情非得已的善意。

    赵小玉拿出自己近段日子来赚到的千两飞钱,递到眼前痴情女子的手中,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千金相许。李姑娘多备点银子,日后遇见情郎,有否想过替自己赎身?”

    李娃听赵小玉那句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千金相许”正感诧异,忽闻赵小玉提及“赎身”,心中一惊,道:“道长一语,令小女子茅塞顿开,有如醍醐灌顶,承蒙道长千金相赠,此恩此德,他日再报。”言毕,李娃也不多推辞,接过赵小玉的飞钱,径直便放进了衣衫里。

    赵小玉愣了愣,“难道今儿个遇到同道中人了?我赵小玉就算是贪财的了,你李娃还真是没话说,伸手就接了,我那白花花的飞钱啊~”

    原本舍了便舍了,可一旦银钱离手,她又开始舍不得,肉疼啊~

    她兀自一阵傻笑,思忖着是不是哪里错了,呆愣地看着李娃喜上眉梢的即刻步出房门,忽然叫道:“喂~李姑娘,其实我叫赵小玉,可别记错了……”她还特意摸了摸半边胡须,似是暗示,还道出真名,想那李娃今后还钱也好找个真主。

    看着李娃转过身仔细盯了她一会儿,神色微微一愣,即刻笑了,轻声道了一句:“小女子承蒙姑娘千金相赠,感激不尽,此恩此德无以为报。如此只有多谢了——赵姑娘。”便莲步轻移消失在了门口。

    那丑婢推门看见李娃脸色片刻阴转晴,又见房中白衣道士傻笑,不知道这烟雨楼头牌名妓给道士灌了什么迷汤,搔搔后脑勺跟着李娃身后,屁颠屁颠跑了。

    赵小玉怅然若失,口中喃喃:“那票子不是送的,只是借……”

    她猛然觉醒,“哇~她叫我赵姑娘,难道她看出了我的身份?”

    早就应该猜到烟火柳巷的女子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所以今后一定不要在烟花女子面前女扮男装。

    “我赵小玉该不会是被这李娃给骗了财吧?”话到嘴边,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想起她那梨花带泪的容颜,如果被催眠了还能演成这样,就不是一个奥斯卡影后可以匹敌的了,算了,不管李娃是不是骗她,那飞钱就当是做了善事了吧。谁叫你心太软?

    你说我心太软,不如说我心太善。

    赵小玉舍了白花花的银子,犹如心头割肉,顿时没了心情,打算提前关了“神灵馆”。

    走到门外把牌子拆了,惹得门外排队的一行人一阵低声唏嘘,但唯恐仙人发怒,则是敢怒不敢言,个个灰溜溜的离去。

    赵小玉正把写着“神灵馆”的黑绸带幌子摘下来,却听后面传来一女子巧笑之音。

    “我说什么息妫汤,又君子肉的?不过是银耳枸杞羹和笋子炒肉嘛!有什麽大不了的?”

    女子的一席话,惹得那些剩下的众食客一阵嗟叹之声,大都觉得这个女子定是疯了,跑到这闻名遐迩的修仙观来捣乱,更何况还有仙人在场。

    赵小玉正纳闷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丫头片子跑来拆她的台,回头一看:

    阳光下,那女子,发挽元点鬟,珍珠恰到好处镶嵌在发间,熠熠生光,外穿黄衫绣花轻容纱,内套柔红小裯衣,下配鸭蛋黄的纱罗裙。略施粉黛的玉面上已经是艳到逼人的夷光。

    赵小玉不由得揉了揉眼,阳光晃得眼花,看得不是很清,但可以肯定拆台的是个大美女。

    果然古代出美女啊,美倒是美,不过,她不该不知死活的拆她的台。

    赵小玉失了一千两,正愁一肚子怨气没处撒,眼下正好来了个“出气”的主儿,敢情是那大锣撞到鼓,怎么都得发泄下吧。

    她往地上淬了一口唾沫,捋捋两撇长长的假胡须,挽了挽袖子,吊儿郎当就过去了。

    这古代的女人都封建极致的,听说让人大庭广众之下,摸摸脸蛋,拉拉手都会要死要活的,赵小玉打算扮一回流氓道士,谅那女子视她为仙人,也莫奈何,正好让她嫁不出去。

    赵小玉扭扭屁股,一摇一摆地过去,垂着首,做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老练模样,一边伸出兰花指从背后去拉那女人的芊芊玉手,一边调谑道:“小娘子,让本大仙来替你摸摸骨,算算命……”

    她忽然想起了韦小宝的“十八摸”,一呀摸,摸上姑娘的浮云鬓,二呀摸,摸上姑娘的俏容颜,三呀摸,摸上姑娘的蝤蛴领……她思忖着这下面的顺序是不是该到那雪白嫩滑的酥胸上了。

    赵小玉觉得自己已经把一个“淫道”演得真真切切,她不免有些得意的抬起头,拉了女人的柔荑,嬉皮的笑着。哪知,笑着笑着,她便愣住了,那笑容僵住停滞在了脸上。

    “菲菲——”赵小玉喊出声的同时,居然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啪——

    她惊愕地望着面前那张熟悉的女人脸,方才隔得远,又施了粉黛,从背后望过去,一时没有认出来,可现在她张大的嘴,竟也随着那唇边两撇胡须微微颤动,只因眼前的大美女正是她一直在四处寻找的好友,与她一道穿越过来的吴菲菲——

    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尽在灯火阑珊处。

    吴菲菲秀目圆睁,怒道:“菲什么菲?我看你是想入非非。”突然看见一个“流氓”道士,捋着胡须就过来吃她“豆腐”,还想拉她的手?她当下想也不想即刻赏了那臭道士一个大嘴巴。

    其实今日不过是从长安为这“息妫汤”和“君子肉”慕名而来,不想来此一看,才发现不过是银耳羹和笋子炒肉。

    她不明白这些古代人为何如此追捧着修仙观里的一草一木,难道就是命了一个美人名字的汤和帅哥意思的肉?

    肤浅啊,真是肤浅!这要放在现代,分分钟被碾压过百余条街。

    吴菲菲怒视着这眼前的“淫道”,本就胆小的她竟然也敢拍人家的巴掌,只因实在是看不惯何以这麽多人将这“淫道”捧上了天,居然还与仙齐名,定是一个迷信骗子,这要回了现代,还不让城管大队的骑着机车撵得满城跑?

    她瞄了一眼腰际上的金锁片,那是义父韦诏训为她量身打造的贴身之物,看着上面明晃晃的锈刻金字,她恍然大悟,取下金锁片,轻蔑地对那“淫道”言道:“难怪你这骗子知道我的名字,还不是看了本姑娘的金锁片?

    我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仙道呢?就这点道行便跑出来愚弄大众,就不怕被城管……哦不对,是衙门拆了你这迷信骗子的道观吗?”

    赵小玉探头一看那金锁片,上面竟然刻着一排小字:“韦诏训赠爱女韦菲菲。”

    韦菲菲?

    她这回傻了眼,愣愣的瞪着眼前的傻女,天啊,那么小的字,就算是真想看,除了她赵小玉如今这副“火眼金睛”,隔那么远距离又有谁能看得清楚?

    不过,能把衙门说成“城管”的,除了吴菲菲还会有谁?怎么这丫不仅改了姓,还长了不少胆子?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甩她这位“神仙”的耳光,就不怕“众怒难犯”吗?

    赵小玉不觉摸摸有些吃痛的脸颊,还好胡须还没被扇掉,如果在众人面前变成女儿身,那玉机子仙人的“神话”就不存在了!

    她瞄了一眼,周围那一群成天对“玉机子”顶礼膜拜的食客们,看着他们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的神情,不由得乐了,因为这群古代愚民,义愤填膺摩拳擦掌不是为吴菲菲,而是为“玉机子”这位仙人挨了巴掌。

    她敢肯定,如果她一声呼哨,那这群愚民必定会毫不顾忌的冲上去将吴菲菲这个傻妞揍成猪头,让她也来次“美女大翻身”。只不过,不是整容整的,而是被“换我丑丑拳”给揍的。

    不知是不是吴菲菲在穿越前对赵小玉这张变美的脸不熟悉,现下又贴了胡须在唇边,隔得这么近,她居然没有认出来。

    这会儿正对她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