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鼠计划
繁体版

长焸

    正午时分,朝阳初升,为暴风雪后的北境添上一抹暖意。一位身着麻衣的老者骑着瘦马,小酌了几口热酒后,优哉游哉地向着城门走去。

    卫兵上前阻拦,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城门口的,要么是迷路的南国人,要么是走城的游商。但无论如何,没有卫兵长的容许,都是不允许入城的。但卫兵也不是冷峻的杀人犯,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冰天雪地中冻死;对这些陌生人,审查无误后,交到异路司便可,那里自然有人会安顿或遣返他们。但“流程”总是要走的,是三言两语便交代完毕,还是在风雪中盘问个把时辰,全看来着的诚意。卫兵将手中的长戈略微倾斜,伸了伸手,向老者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这是做什么?”老者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卫兵。

    “别废话”,士兵没好气地看了眼这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去异路司之前,要经过我们朝天卫的审核,你这个老头这都没听过?”

    “哈哈哈!”老者笑了笑,又无奈摇了摇头,“我不去什么异路司,带我去金林!”

    卫兵内心一惊,金林是皇宫的官称,眼前的老者看起来不是一般的游商。卫兵正步而立,终于显露出王卫的气势:“无论何人,入宫须持三字以上金牌”

    金牌是王宫的专属令牌,由天子直接授发,代表了天子的威严。其中不同等级的金牌上铸的内容也不同,一般的金牌上只是一个“令”或者“召”字,发给替天子传话的人,持者即为皇家使臣;高一级的金牌上铸“金蝉”,发给有较大功勋的人,持者可以享用皇家器皿与宴赐;再高一级的上铸“风语师”,这种金牌不多见,持者可以在王都内随意出入,是天子密臣才有的待遇;最高一级的上铸“大良卫遣”,这是大将军才有的令牌,可以调动卫戍大营,是战时才会发放的特殊令牌。总之金牌上的字越多,代表的权利也越大,卫兵曾听人说过还有五字以上的金牌,但那些自己这个规格是见不到的。但卫兵长的命令很明确,想入皇宫,必须三字以上金牌。他紧握干戈,看着眼前的老者:“若无金牌,禁入此门!”

    “呵呵”,老者苦笑,“现在三字都能进去了吗?罢了罢了,你看看这个吧!”说着便呈上了一块正圆形的牌子。这不是一般的一字牌或二字牌,甚至比将军的四字牌都大了一圈。这块做工精致,形状怪异的牌子上,写了一句诗:

    “永夜朝天子脱履戏诸侯”

    卫兵呆立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处置。老者也没有催促,只是慢悠悠喝着酒壶中的热酒。

    身后见到异常的卫兵长走过来,看到金牌的一瞬间虽有些慌乱,但并没有过多表现。他不露声色地向城门处使了个眼色,两只火箭射上天际,不多时,一支隆重的仪仗队便出现在城门。为首的司仪官深深一鞠躬,仪仗队齐声高呼:

    宣王昭,皇都众人恭迎南国特使,奏九乐!

    在一片笙箫琴瑟合鸣之间,老者的眼神却逐渐暗淡下来。他默默收好了金牌,喝光了手中的温酒,径直坐上迎接的马车。

    这里是北境的王冠,永恒的冰雪王国,理想城——王城玄武。也是战争爆发以来第一个正式声明支持联邦政府的城市。作为回应,联邦政府则是派出代表,来此进行协商。

    王城位于北极圈以北,永久冻土与暗无天日的暴风雪是它天然的凭证,也是阻断它与文明世界的屏障。几百年来,这里从不与外界通商、也不接入世界政府的网络,更不允许外来人员随意入境。城市中央坐落着一座孤零零的低丘,丘陵背负着城市最高的建筑——高约百米永夜王宫,那漆黑的石板外墙、锋利的生铁护档、闪烁着暗红色的琉璃瓦顶,尽显着古老的庄严。若是初来乍到的行人(虽然几百年来也没有几个人初来乍到),看到这座宫殿后定会感觉到窒息:毕竟从基石到柱台再到墙壁瓦砾,入眼皆为青墨深色,相比之下屋顶那盏常年燃着鲸油的长明灯便成了整栋建筑唯一的光亮,在动辄几个月的极夜中为文明点亮为数不多的星火。其实不仅是皇宫,整座城市的建筑风格皆是如此,说不上是中式还是西式,印入眼帘的皆是清一色的青石板结构,在终年不化的积雪与冰层的交相辉映下,构成了一副黯然无色的长卷。

    这里保留着人类最后的君主制度,或者说最后的神权与王权制度,这在二十三世纪极为少见。毕竟,当人类已经掌握了量子级别的物理构架能力后,人们对于“神”的定义也出现了质的变化,相比与客观唯心主义的神,人们宁可相信造物主是某种高维空间的生物或者超唯的宇宙意志。但每个时代都有一批老古董,即使是二十三实际也不例外,当物理学跨越式的发展时,一小群守旧的人毅然决然地选择逃离“文明社会”。他们走到了地球的最北边,用最原始的方式打造了一个原始的国家!

    他们抛弃了坚固的合成金属与纤维技术,反而选择了木头与石块搭建自己的家园;他们拒绝一切电子技术,只相信原始的纸与笔;他们甚至拒绝使用现代交通工具,因此马与驴这种生物竟然又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想在常年零下60度左右的北极生存,一些特别的科技还是需要的:这些信奉神灵的人群中,也有不少科技领域的人才,他们用完全独立与电力时代的科技为自己建造了崭新的能源系统,可以维持城市的外部温度在零度左右。虽然依旧很冷,但至少人类可以生存下去。当然,这种科技谁也没见过,放弃了高端教育的玄武子民们搞不懂,自恃清高的“文明世界”也不屑了解它。就这样,一个极为荒诞的国度——玄武——就这样存在于星环与航母环绕的世界里。

    看着那古老的雕梁画栋,老者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雨的面孔。他年幼时也曾是玄武城人,后来机缘巧合之下随母亲远走南国,成为玄武成立以来为数不多的“南逃者”。他年青时常听母亲说自己一族在玄武中属于皇脉,但却从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自己要离开那皇城,选择生活在这贫民窟的垃圾与废墟中。母亲病死后,这个懵懂的孩童在冰天雪地中盲目的游走,挣扎、绝望、昏死,又幸运地被巡逻的军方收养。因为他的胸前有一条龙形的纹身,大家给他取了个略带威严的名字——赵龙。

    与革命军的战争爆发后的第三个月,赵龙被免去太空军前线总指挥的职务,对外宣称则是他正常退休。赵龙知道军方排挤自己的那些势力已经开始发力,但他却并没有什么应对方法。与其平白消耗精力,不如趁机休息休息。

    这次的出使工作,其实并没有收到联邦的重视,根本没有人愿意来这冰天雪地的北极,联邦甚至没有配备可靠的通行设备。这匹马还是赵龙自掏腰包购买的,这也使得原本10个小时的路程,他走了整整十个月!但有什么关系呢,没人会觉得这个与世隔绝的原始城邦会对战争有什么实质性帮助,更何况现在的战事中,军方已经获得了压倒性的优势,甚至连这次的玄武城声明,也被看做原始社会“蹭热度”的笑话。所以在来的时候,他拒绝了政府那辆飞艇,而是突发奇想,去动物园购买了一匹马。他从没骑过马,这匹瘦马也从没被人骑过,一人一马就这样相互拉扯着走了大半年,兜兜转转的走到了大陆的最北边。好在有个民间信仰团体无偿资助了旅程的全部食宿(并派飞艇每天投送两次物资),这一路也是毫无波澜。累了就休息下,脏了就找个水塘洗洗澡,饿了就朝天上招招手,甚至也不需要担心安危,毕竟在进入玄武的边界前,不是各类建筑、就是人工绿植景观,唯一的危险可能是潜在的反抗分子,但东方之都通往玄武的路程一直是军方的驻地,纵然军方内部有人对他不满,纵然他已经被免去职务,但这么多年的经营下自己还是有些人脉在军中,相比也没有人敢公然袭击自己。所以这一路上他也没有过多负担。

    相比起来,更多的是某种期待:

    一方面,赵龙这次并不是被偶然选中,军队的耳朵们听到了些风声,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使者一职,军方高层用了不少手段才替自己抢到,赵龙虽然不清楚细节,但这几年来的一些事情使他隐隐感觉到,军方并不是如外界一般的铁板一块,老牌的五大家族与新生派的竞争愈发激烈,特别是太空军成立后,新生派的地位得到极大的稳固;

    另一方面,东方集团的事件至今仍疑点重重,虽然官方最后定义为智脑系统事故导致了几位研究人员意外身亡,军方的几次事件最后也定性为未知原因的宇宙灾害,但赵龙却清楚地明白,谜团根本没有解开。联邦政府封锁了任何消息,军方也禁止他继续深入,更可怕的是,政府抹除了关于这个案件的所有信息,无论是报道、证据、记录,还是当时所设计的人员,都在一夜间凭空消失,只留下缄口不言的几个知情者。赵龙有好几次发现,自己是在房间内讨论或者研究相关资料都会被监控机器人记录并上报,这是最高级别的监控。他必须秘密的调查,想来想去,这颇为神秘的玄武反而成了自己思考的最佳地点。

    凭借着联邦政府那块小金牌,自己被玄武处以最高级别的礼遇。随着迎接的队伍在玄武城内缓慢前行,周遭的人群与摊贩到习以为常,并无过多的反映,人群的喧嚣掺杂着偶然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赵龙却愈发感觉有种莫名的压迫感。这么多年的战场直觉告诉自己,这古老的玄武之旅,可能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平静。

    一支穿云箭划破天空,头顶瞬间黑云压城,无数弩箭如同雨点一般从天空落下。古老的武器正在打开死亡这扇更加古老的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