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到时间了。”

    该布置的东西都已经摆放得差不多齐全，老爷子点起一支线香，安插在陈年的焚烧炉中。

    炉子不算很大，积满香灰的金属壳衣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痕迹，也不知道曾经送走了多少人。

    时代在进步，虽说现代人的观念也会与时俱进，但对于逝者的缅怀与敬意并没有一同丢失。烧纸钱这类的习俗已经被抛弃，旧时代唯一留下的一项传统便是焚香。

    大概是因为宗教并没有退出历史舞台，抑或是祖辈流传下来的焚香炉太过沉重。

    房间内现在相当安静，安静到能够听到这支沉香木线香，一点一点化成灰烬的声音。将近七十岁的老爷子站在礼桌最近的位置，身后站着四个与逝者差不多大的晚辈，这样的场景既讽刺，又充满辛酸。

    “老朽身体还硬朗着啊。”

    老爷子长叹一声，言下之意，彰明较著。

    祭拜礼就在这声悲哀之后结束了，老爷子经不起折腾，早早离去休息，留下太易一行人。

    对于太苏酥的事情之前也听太易讲过，但是简单言语的描述，并不能让姬云有过多深刻的印象和理解。

    北子时兄妹两个暂时还没有把姬云与太苏酥基因序列的结果告诉太易，先不说对于这项结果的确认，更为主要的是，他们担心太易知道这件事后会有不好的反应。

    “呐，太易哥哥可以多讲讲苏酥姐姐的事情吗？”

    就在房间里布满尴尬气氛的时候，单纯的姬云打破了沉寂感。

    先前已经在射箭馆内见识过姬云的奇怪举动，太易的脑子在焚香时思考了各种可能，其中他最难以接受的就是，姬云弄不好跟自己的妹妹太苏酥有什么关联，尽管并不清楚这一切的原理。

    “出去说吧，线香熏得眼睛疼。”

    说完，太易直接就走出了房间。

    就在其余三人跟着走出去的时候，北子时又瞥了一眼线香的包装盒。

    这是一款无烟的线香。

    ............

    月镇在阿库玛市的东北角，这里是最接近大海的地方，一到晚上，海风就会吹拂整个镇子。

    倘若是前来度假的人，整个感受就是一身惬意。

    只可惜他们不是。

    七月份傍晚的天空是红色的，四个人离开了小高层，来到院落之中。

    登上高台，站在栏杆前面可以直接看到不远处的大海，天际线上依稀可见矗立在海中的洋流电塔。

    “这里是苏酥最喜欢呆的地方。”

    太易倚靠在栏杆上，视线望向远方。

    ............

    刚来到太易家的苏酥相当乖巧，太易父母因为工作的关系，平时在家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考虑到苏酥刚失去自己的亲生父母，夫妻两人特意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期，用以陪同苏酥，并且去置办了不少生活用品和衣物之类的。

    更多的时间，则是祖父一个人去照料两个孩子。

    等到苏酥到初中之后，才是完全融入到整个家庭的时候，自此开始与太易之间的交集。

    ............

    “太易哥哥，没事做能不能不要总是窝家里，稍微出去走走嘛。”

    父母不在家，也没有什么朋友找我出门玩，那个时候只要闲下来，我的手中总是捧着传感器手柄，一个人闷在房间里面玩上一整天的VR主机游戏。

    而苏酥就这样闯入了我的房间，一口气关掉了电源。

    “喂喂，直接关掉电源，万一卡在游戏里面退不出来怎么办？”

    说实话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第一次与自己的妹妹苏酥对话，是以这样的话语开始。

    “哈哈哈......”

    对于我这个无厘头的回答，苏酥直接没忍住笑了出来。摘下VR头盔，这时我才看见她手中拿着的平板。

    “教教我，我知道太易哥哥的理科一直很好。”

    这倒是事实。

    接过平板，轻描淡写地浏览了几眼题目，毕竟都是去年做过的题目了，我将答案与解法用数位笔写在了空白处。

    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讲解明白，拿回平板的苏酥一阵演算着，整个人直接赖着不走了。占领了我的书桌，把这里当作她自己的房间一样。

    既然有除我以外的人呆在我的房间，我也就没好意思接着玩下去了。倚靠在沙发上翻看着电子书，偶尔扫一眼过去。

    好急，说起来紧急断电情况下，我的存档会不会自动保存呢。

    从满入的太阳光照亮房间，到屋子里影子不断倾斜，最后伴随着数位笔放下的声音，看起来应该是完成作业了。

    “可以走了吗？”

    “就不走，想走也可以，跟我一起出去转转。”

    于是两个人在房间里僵持了一段时间，谁也没有动。

    结果那边先忍不住了，起身拽着我就往房间外面走。

    虽说房间里面有空气净化器，哪怕我紧闭门窗，在里面呆上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发酸发臭。

    只是一出门，海风从远处迎面而来，空气中的水汽夹杂着院落里灌木花朵的清香味，一下子带给我精神上的另一种感受。

    “清爽一点没有？”

    回过神时，苏酥已经站在了小高台的栏杆边上，垫脚望向远方的海。

    对于我来讲，那片海洋中起伏的波浪已经重复了无数遍，除了每天翱翔在天上的海鸟数量有所不同之外，无法带给我任何新鲜感。

    “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随口说了一句，但是没有等到回话。再次望过去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是那样的平静，平静中似乎又带着一点别样情绪。

    “大海就是一面镜子，可以看到看海的人自己。”

    没有直接的回答，却又什么都回答了。

    “带着不同的心情看海，看到的也是不同的样子。”

    尽管这样讲了，但我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现在什么样的心情，我大概也是想不出来的吧。

    说起来，这片大海的远方也算是埋葬舅舅舅妈的地方。

    难道是......

    现在我稍微搞明白一点那份别样情绪是什么了，于是我凑了上去，静静地站在她的身旁陪她一起望向远方的海，什么也没有多说。

    “谢谢你太易哥哥，明天能陪我一起看海吗？再一起吹吹风。”

    “嗯。”

    不过有一说一，海风吹起来的确很舒服。

    ............

    到了高中，苏酥融入这个家庭已经有差不多十年。

    “太易哥哥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刚陪苏酥练完复合弓，明显感觉得到苏酥的水平进步得很快。

    “小学的事情还记得一点点吧，再往前不懂事的时候，倒是记不太清了。”

    说完这句话，我也察觉到一丝异样感。

    “这样。”

    身上出了不少汗，因此晚风吹过来的时候，伴随着汗水的蒸发吸热，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我发现对于他们的记忆也在一点点流失，好多以前的事情都已经记不清楚了。以前对于飞机失事仿佛每一天都是昨天，现在一下子被拉得好远好远。”

    短暂的沉默后，我开始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些许难过。

    “我也很喜欢跟爷爷学复合弓的记忆，和太易哥哥以及叔叔阿姨在一起的生活，只是单纯讨厌以前的记忆一点点模糊。”

    对于苏酥来讲，以前的记忆是特殊的。对于这一点我并没有安慰权，或者说是根本想不出任何能够安慰的话。

    “好害怕哪一天会忘记得所剩无几。”

    在我还没有做好任何准备的时候，苏酥已经扑进了我的怀中，从感受到的体温上能够判断出此刻苏酥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是什么时候苏酥开始变得这么对我依赖呢？这个问题困惑了我好久。

    拥有着血缘关系的两个人注定是不可能产生更加越线的联系的，对于我来讲，只是单纯想提供给她陪伴与保护，以一个哥哥的身份。

    “对不起啦，又闹性子了。”

    很快苏酥缓了过来，再次望向海边。

    “猜猜看，我在什么时候换了一种心情来看海。”

    “嗯...第一次拉我过来看海的时候？”

    “原来哥哥你注意到了呀，那猜猜看我现在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看海？”

    “一个人看海太无聊了吗？”

    “倒也不是。”

    苏酥整个人向前倾了过去。

    “一起吹过晚风的人，大概会记得久一些。我想创造更多在这个家的记忆，多到根本忘不完。”

    “那等爸妈他们有空了，我也把他们拉过来一起。”

    ............

    “难怪以前每年的这几天找你都没点回应，你不会每天有事没事就在这里看海吧？”

    北子时开始吐槽起来。

    “差不多，主要还是我过来之后会习惯性把e-monitor给摘了。”

    此时北子时已经放弃了把那件事说出来的想法，等到有更进一步的发现，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跟太易讲，或许这样会更好一些。

    实际上，对于姬云与太苏酥是同一个人这样的检测结果，他自己也一时难以接受，或者说是疑惑。眼前的明明是个身体内拥有机械部件，通过AI发出指令的机器人，外观上也与记忆中的太苏酥不一样。

    “那你们先吹会儿晚风，我跟子云过去做晚饭。”

    这件事就暂告一段落，兄妹两个去往了厨房，留下太易与姬云留在高台。

    “你真的只是姬云吗？”

    等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太易突然问了一句。

    “诶？姬云当然只是姬云啦。”

    “这样。”

    面对少女的回答，太易没有多问什么，继续看向那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