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舍得自己？”

    紫冰幽幽地道：“天下皆知取之为取，而莫知与之为取。权衡之间，取舍自知。”

    紫貂只好答道：“好，我让她们把这荷包交给官府。”

    离了聚景楼，紫冰来到大相国寺后山，看到那棵铺地为桥的大树。紫冰走上树桥，想到当年云龙说他大娘最喜欢这棵树，既遮阴，又渡人过河。

    紫冰跪在树根下，仰头看着直冲云霄的另一枝树干，出神了一时。直到她觉得微微有些眩晕，才低头探身，把一颗象棋“士”的棋子，放进树洞里。

    紫冰对着树身道：“金头娘，我听说你当初为了救自己的夫君，不惜舍弃自身的性命。而今我也愿意……金头娘，求你保佑你的夫君和孩子！”紫冰拜了一拜，抽身离去了。

    次日下午，依照紫冰信中约定的时间，云龙云祥兄弟早早地来到聚仙茶楼，挑了个楼上的雅间坐着。等了大半个时辰，紫冰还没来。云祥靠着临街的栏杆张望，仍不见人影，就有些着急：“紫冰不会不来吧？”

    “不会。”

    见云龙依然风轻云淡地坐着，左手和右手下着一盘棋，云祥凑过来：“哥，你说她约咱们来这儿是什么事？”

    云龙只顾着手里的棋子：“来了不就知道了。”

    云龙的态度让云祥更为不耐烦，一把夺过一个棋子：“哥！你一个人下什么棋啊！能有个输赢吗？”

    云龙才停了手，略微有些神伤道：“一个人下棋，终究会有一只手输，一只手赢。终不能两全。”

    “什么不能两全？”远处街上的吵闹声干扰了云龙兄弟的谈话。云祥刚要再问，却被渐行渐近的一幕震慑住了神魄，顿时叫道：“不好！”

    云龙登时起身凑到窗前一瞧，也叫出声来：“紫——”那个“冰——”字生生地被云祥捂住嘴给咽了下去。

    就在云龙的挣脱和云祥的阻拦之中，一团喧闹在一步一步逼近。

    “哐——哐——”鸣锣开道，“朝廷钦犯水犹寒被擒，众人回避。”

    刑部的官员趾高气扬地骑在马上，接受着民众仰视的目光。身后押着的囚车里关着的正是紫冰。她的头罩和面纱已被扯去，浓郁的长发一泻而下，一身黑色夜行衣袍愈加显得脸色苍白。

    街上的百姓被挤到一旁，有的人凑过来看热闹；有人惊叹水犹寒竟是个女子；有人惋惜水犹寒是个侠士；当然也有吃过水犹寒苦头的叫抓的好，朝着囚车扔果皮；还有受过水犹寒恩惠的人挡着拦着；只是还是挡不住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更加变本加厉地朝着紫冰扔些脏东西。

    倒是紫冰直直地站立在囚车中央，毫不在意的眼中似乎空无一物。

    这些境况毫无保留地一一落入云龙的眼里，他很愤怒——不仅因为囚车里关押着他心爱的姑娘，更因为囚车里那个位置原本是属于他的。他失去了往日的平和淡定，狠劲挣脱了云祥，手撑着栏杆就要往下跳。所幸，被云祥拦腰抱住了。

    当云龙稍微和缓些再向外看去，紫冰已近在眼前。因为站在囚车上，紫冰比众人高出了许多。她过于平静的神情在这人声鼎沸的闹市中，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她略略仰脸盯着楼上栏杆边的云龙。待和云龙四目相对时，她黯然的眼眸闪过一丝光亮，冲着云龙点点头，就闭上眼睛，再不看旁人，任由着囚车一晃一颠地往前走。

    云龙纵使明白紫冰那点头之间的所有含义，仍是不能理智地面对一切。他拼命地要甩开云祥，想要跳下去改变这一切。

    眼见囚车走过，云祥加大力道地抱着云龙：“哥！紫冰把你约到这儿，就是为了让你看到。”

    云龙半弓着的身体僵在原处，缓缓地抹去云祥的手臂，半死不活地吐出一句：“我知道不能两全，可是该死的人——是我！”

    紫冰被游街示众押入大牢。平时最冷静的八王和云龙都慌了神。南清宫里，众人一筹莫展。

    “是我！我是水犹寒。王爷，这么些年那么多事，你是知道的！”云龙显得很焦躁，指着门外道：“王爷，你现在就进宫，去跟皇上揭发我！”

    “云龙，你先别……”八王刚要劝阻，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办。

    “王爷，紫冰不能就这样进去，咱们得救她。”紫云的眼泪像近日的秋雨，声势不大却连绵不绝。

    八王深深地叹了口气，背过身面壁而立。云龙见八王夫妇愁肠寸断，独自朝外走去。

    “大哥——”云祥赶紧拉住他，“你先别急。让王爷想想办法。”

    “我做的事情怎么能让紫冰去承担？我已经够对不起她了。”

    云祥哪里拉得住云龙？刚张口叫人阻止，一个脸生的人从外边走进来，拦住了云龙：“你这样鲁莽行事，只会让紫冰白白地牺牲！你们俩谁也别想逃脱！”

    这一语犹如腊月里扑上胸口的冰雪，惊得人浑身寒颤而清醒。云龙瞬间平静下来，缓缓站直身长长地叹了一声。

    紫云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快步迎出来：“师兄，你有办法？”

    紫貂摇摇头，对云龙道：“你是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辽国换掉的假云龙。你在呼延王府十来年了，怎么撇的清？”

    云龙被看穿了心事，一时无言以对。

    “所以紫冰觉得还是她去更合适。”

    云龙原本想利用自己放出去的假消息，引起细作们对他身份的猜疑。多年来，宋辽两国和平相处。这些散落在大宋没有撤回的细作们并没有实质的任务，不过是靠贩卖些所谓的消息挣些小钱。难得会有大买卖。

    云龙逐渐把疑点引向辽国的细作们，让他们先发制人。如果他们对自己先下手，在大宋境内，就可以在宋皇面前谎称是辽人是为了救同伴才出此下策。这样他冒充的身份就成立了，和呼延王府也能撇清关系。即使被绑到辽国去，不杀他，更能让宋皇确信他是辽人；杀了他，也可以给辽国皇帝一个交代，更是没有理由再向大宋施加压力。

    可是他留下的蛛丝马迹被紫貂一一替换掉了。所有的痕迹都指向紫冰。

    紫冰利用了云龙设的局，在走进辽国细作预设的圈套之前，已经暗中通知了官府抓捕的线索。所以刑部官员，对这群试图兴风作浪的辽国细作一网打尽。水犹寒自然是其中最大的鱼。

    云龙听了，一把上来拽着紫貂的领口，愤恨地问：“你不是她的师兄吗？你为什么要让她去送死？”

    “她求我的。”紫貂淡淡地回了一句。这一句的杀伤力去比怒吼更大。

    云龙无力地松了手：“我他妈就是个懦夫！”

    紫貂整理好衣襟，道：“她从回来，进国舅府也好，在南清宫也好，她的身份都一直受人质疑。她去顶罪确实比你合适。”

    “师兄——”紫云哭出声来。

    紫貂踱了几步，走到八王跟前，向众人道：“天波府、燕王府都和南清宫联络有亲。看似置身事外的呼延王府是八王爷最后的阵地。可只要有紫冰在，呼延王府就会牵扯其中。为了保住她心里那个人，也为了保住八王最后的杀手锏，她不但要承担下水犹寒的身份，还要和南清宫撇清关系。所以，她只能成为一个心怀叵测潜入南清宫的耳目，一个和紫冰有着相似容貌的无情杀手。”

    众人或是落泪或者心疼，默然无语。

    许久，还是八王开口：“还是想想怎么救紫冰吧。”

    紫貂哀叹道：“她什么都想好了。就没有打算让人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