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弈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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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怀璧其罪(下)

    “我没罪!我没罪!”魏蕖连连辩白,“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是懵的。但凡有一丁点罪过,我也不敢连累贵人。”

    “你真的想不起来严丰年是谁了?你不说可真没人能帮你。”紫冰追问道。

    “我真不记得了。”魏蕖想了一时又道,“我给不少官员裱过画,要不你们去查查我的账本,看有没有这个人。”

    “那好吧。”

    魏蕖见紫冰要走,从背后解下一个包裹,双手奉上:“这是我家传的画,在这地下水道太潮了。麻烦先寄存到姑娘那儿,希望还有见它的一日。”

    紫冰心里笑他迂腐,一幅画至于吗?但见他恭敬如斯,也就收下了。

    回到南清宫,紫冰小心翼翼把裹着的一层层油纸揭开,把画摊在桌上晾晾,就去看账本。只是大半本看过去,也没见到严丰年的名字。

    一时,八王扶着紫云来了。紫冰忙起身扶紫云坐下,清霭春草忙着收拾桌子。

    八王见画,端详了一时道:“好画啊,这是张萱的仕女图。”

    紫冰问道:“很珍贵吗?”

    “安史之乱以后,张萱的画流传下来的甚少。这幅真迹,何止万钱啊?”八王一边吩咐清霭春草仔细些,一边耻笑道,“你竟然随意地摆在这儿。哪儿来的?”

    “魏蕖让我帮他保管的。”

    八王笑问:“你这个好事之徒,办的怎么样了?”

    紫冰反唇相讥道:“我好事?是我揽的事吗?”

    紫云笑道:“是我,我见那佟于蓝可怜,让冰儿揽的事。我也帮不上忙。只是天冷了,我瞧着那佟于蓝也没双合脚的鞋子,不如做双鞋子给他。”

    “我的好姐姐。”紫冰忙抚着紫云的肚子说,“你可别劳心劳力了。照顾好孩子是正经。”

    茱萸现在跟着春草学些家务事,也一同来了,站在旁边听到,有些局促地上前向紫冰施礼道:“都是我给姑娘找的事。我……我做,我做双鞋给他。”

    “也好。”

    几人说笑了一回,紫冰便对八王说了自己的疑惑:“魏蕖当真和严丰年没有往来,这不就断了吗?”

    八王提示道:“紫冰,你忘了。诬告严丰年的可是强奸罪。”

    “是啊,怎么了?”紫冰不明就里。

    紫云一旁笑道:“若是如此,那一定会有女子涉案呀。”

    紫冰如释重负,笑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可我去哪儿查这个人呢?”

    八王指点道:“为什么不通过官府查呢?咱们汴梁城里设有登闻鼓院,可以让受到冤屈的老百姓,有机会直诉于朝廷。”

    “可魏蕖是诬陷官员……”

    “紫冰,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八王解释道,“只要有把握他是清白的。可以让佟于蓝去告审判不公。此案就会重新查办。”

    紫冰恍然大悟:“高啊,谢谢姐夫!”

    八王见她高兴,又道:“不过这得要求魏蕖足够值得信任。否则就会连累佟于蓝。诬告罪可就不能参加省试了。”

    紫冰跟佟于蓝说了办法和利害关系,让他自己拿主意。佟于蓝坚信魏蕖是被人冤枉的,次日清晨就去敲登闻鼓。

    首日重审不过是把涉严丰年案的人员叫来问话。仍是澄清了严丰年无罪,对于魏蕖来说并无进展。

    堂审结束后,佟于蓝上前施礼道:“严大人,您可认得魏蕖?”

    严丰年摇头:“若不是说此人告发了我,我根本不知道是谁。”

    一侧听审的紫冰过来道:“大人平时喜欢字画吗?”

    严丰年道:“我平日里尽和商人、和数算打交道,没有那雅好。”

    紫冰暗自思忖:账本上不见严丰年的名字,彼此又都说不认识。看来两人还真无瓜葛。只是无缘无故地怎么扯上两个不相干的人?

    正纳闷着,一股浓香袭来,紫冰瞥见涉案的女子一步三扭地上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紫冰本能地抵住鼻子,厌恶道:“她是谁?”

    “听说是石岱的小妾。别的就不知了。”严丰年自嘲道,“这样富商家的小妾,我就算是十恶之徒也不敢轻易造次。可笑白白地惹上这样的官司。”

    “她家是富商?”紫冰一时说不出这之间存在着哪种联系,问道:“敢问严大人,平时主要负责哪些公务?”

    严丰年听这话,上下打量了紫冰一番道:“在下眼拙,不知道姑娘是哪个府上的?”

    紫冰指着佟于蓝笑道:“我是他的远方表姐。魏老板帮助过舍弟,我们也想尽尽心。”

    严丰年见她说话比佟于蓝老练,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道:“我是专管征收商税的税务官。”

    “失敬了。”

    “不敢当。”

    紫冰隐隐地总觉得严丰年和这个女子之间有着某种关联。她回去又翻了一回账本,竟然发现“石岱”的名字赫然在列,出现多次。紫冰似乎是找到了突破口,她托云龙在市井打听石岱的底细。很快得到了回复。

    云龙道:“石岱岳父的祖上就是做生意的,曾在白矾楼一带贩卖白矾起的家。传到他岳丈这里,改做茶叶丝绸生意,家财怕是十万贯都不止。他岳丈就一个女儿,家业自然由石岱来接管。”

    “他靠着岳丈发达,还敢再找那样招摇的小妾?”紫冰不耻道。

    “前些年他岳父和妻子相继去世了。这家业财产他就可以任意妄为了。”

    紫冰笑道:“看来你对他评价不高啊。”

    “我有个朋友跟他曾有些生意上的往来。说此人重利轻义、自大狂妄。”

    “怎么个狂妄法?”

    “他自认为比石崇强。说什么石崇是头上顶着山,我是坐着山,自然是比他强的。”云龙说着也觉好笑,“还有他那个小妾。原本是倚艳楼的一个娼妓,叫映红。后来石岱纳了她,她也狂傲起来,说石崇宠爱的是绿珠,她是映红。历来都是绿衬托红,所以她也比绿珠更胜一筹。”

    紫冰耻笑道:“还真是一路货色。”

    “谁说不是呢。那映红自觉得了势,也忘了本姓,人前人后称自己叫石映红。”

    “还真是一身媚骨。只怕她还没绿珠运气好呢。”

    “今天一听说这女人的身份,我倒觉得她身上或许大有文章。”

    紫冰一拍云龙的手背:“我也这么想的。走,去问问魏蕖。”

    两人来到地下网道,许是天气冷了,网道里的流浪者也比之前多了。两人好不容易才找到魏蕖。

    紫冰单刀直入地问他:“你跟石岱有什么过节吗?”

    “过节倒没有。就是他常到我这儿买画。”

    云龙怕紫冰难为情,问道:“你对他的小妾石映红可有什么不适的举动吗?”

    “没有,没有。”魏蕖连连摇手,“我就是一个卖画、裱画的。我……这跟他的小妾有什么关系?”

    魏蕖当时听说当受反坐,一时慌乱就逃了出来。这才知道诬陷严丰年强奸的女人是石映红。

    魏蕖一拍脑门大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了!”

    魏蕖又急又恨地原地又是转圈,又是捶拳头:“他们是故意的,他们想要我的那副画……”

    紫冰试探问道:“你给我保管的那副画?”

    “是。那是唐朝张萱的仕女图。流传下来的很少。有次我在家晾霉,石岱去了,也是我一时不忍说了些画的好处。石岱非要买。这是我家传,断不会卖的。再说那石岱并不是真正懂画之人,不过是为了显摆自己富有,买些画附庸风雅。我怎么可能……他磨了我好多次,扬言非要得到手。没想到……都是我自作孽……”

    云龙道:“还真是怀璧其罪。这么想来,只怕严丰年和石岱之间也有些过节。既然事情明白了,你还是跟我们出去吧。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那我现在出去不是得去坐牢?”魏蕖很有些抗拒。

    “你现在出去还算自首。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况且牢房似乎比这里还好些。”

    云龙好言相劝不见效果,紫冰一旁冷言道:“人家石岱为了一幅画,把自己小妾都搭进去了。你为了清白,还不能做几天牢?你要是不想洗脱罪名,就在这儿躲着吧,我们也不管了。”

    紫冰看魏蕖似有所动,又道:“可惜你活了几十年,还不如一个后生。遇事只一味躲避,倒是人家佟于蓝直面应对,为你跑前跑后,还差点耽误了考试。你对得起人家吗?”

    紫冰说完拉起云龙就走。走了几步,魏蕖赶上来:“我跟你们去衙门。你们一定得帮我?”

    “我们是看佟于蓝的面子。你自己去吧,这事没人能陪你。”

    云龙见紫冰甩下这么两句话,待魏蕖走远,笑道:“你呀,明明帮了人家,还说的好像自己很不通情理。”

    紫冰不以为然:“通不通情理又不在话上,随他怎么想。”

    云龙无奈笑笑:“你怎么说都有理。”

    魏蕖自首,对于官府来说,事情也好办了一些。根据魏蕖提供信息,又结合严丰年的工作,官府查出了猫腻。

    大宋开国以来,商人的地位大大提高,随之而来的是商业的繁荣。石岱屡次想要通过贿赂税务官,企图偷税漏税。严丰年屡屡挫退石岱的阴谋,还追回不少税款。这在刻板认真的严丰年看来并不算什么,可石岱就怀恨在心。

    恰巧碰上买画的事。用魏蕖诬陷严丰年,纵使一方脱罪,对于石岱来说都是有益的。自以为是石岱知己的石映红自然为这个自鸣得意的计划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真相大白。石岱和石映红锒铛入狱。魏蕖虽之前拒捕潜逃,但一切系诬告,事后又主动配合办案,不再追究。

    事情归于平静,魏蕖感恩,要将画送给紫冰作为答谢。紫冰拒绝的干脆利索:“我并不懂画。”

    魏蕖真诚拜道:“恕我眼拙,才知道姑娘是南清宫的人。我听说王爷甚是懂画,就当我聊表寸心了。”

    “王爷特地让我告诉你:不是南清宫救了你,救你的是大宋的律法!”紫冰把画塞到他怀里,“所以这事跟南清宫无关,好好收着你的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