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冥归来的万季安屹立于山巅之上，俯视着整座龙胤皇城，他的心中充满了无数纷杂的念头，也还夹杂着一句已经无法说出口的遗憾。

    “逝者已矣这句话，真是对亡者最大的冷漠。”

    此时一个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龙胤王朝的国师，被称为人神的玄化九章。

    聆听着这句半是教导，又半是劝慰的话，万季安默然不语，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评判什么，如果非要他做点什么的话，那也只能是再一头扎进极渊寒潭之中，用冰冷刺骨的寒泉彻底冰封住他这一柄至死方休的宝剑。

    玄化九章走到了万季安的背后，即便山巅的冰雪再大，也无法降低她身体的温度，当她试图趴在万季安背上，并且伸手抱住他时，被万季安躲开了。

    “看来，你也长大了，倒是和你的父皇越发的神似了。”玄化九章那细腻的脸庞上并未展现出哪怕一丝的尴尬，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宛如天道化身一般的纯粹，那是一种意识形态上的自然，也是万物初生尚未蒙尘时的青涩。

    “闭嘴！”万季安大声吼道，但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冰雪之中。

    “还记得当初离开的时候，我曾经对你说的那句话吗？”玄化九章来到万季安的身旁和他并肩而立，此时的她和之前又有所不同了，她的圣洁、庄严与神圣，让她化为了一尊殿堂级的雕像，仿佛就像是那一尊立于皇宫门口的图腾一般，供皇朝百姓们参拜。

    万季安依旧没有回答，即便他什么都知道，连一丝一毫的回忆都如此的清晰，但他恨这样的清晰，更恨自己的无用，即便他可以凭借一己之力覆灭整个王朝，也无法让人起死回生。

    他犹然记得，他的手中拖着淌血的剑，站在秭归王朝的王座跟前，看着季雍头上那一盏用她的头骨所雕琢而成的王冠时，不知道为何，他笑的肆意疯狂。

    曾经的自己，也有用手下败将的血气来温养佩剑的习惯，也有收集战败者的兵器来充实自家宝库的爱好，而如今的他在罪魁祸首的身上竟然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他没有选择杀死这位和自己有着相似癖好的祸首，也没有带走那一顶唯一还留有爱人余温的王冠，而他之所以选择了不杀与留下，并不是怯懦和卑微，而是他不想让一条生命和一件遗物来让自己只剩下缅怀和追忆。

    逝者已矣四个字，是无辜之人对亡者最大的冷漠！

    他要永远留着这个人，留着他就仿佛见证自己过去的愚蠢一样，这是他此生唯一不能解脱的牢笼。

    “他曾是你的过去，也将是你的未来。”随着玄化九章一字一句的念出这句话后，万季安的腮帮子抖动了一下，那原本坚毅执着充满怒火的眼神突然就黯淡了下去。

    希望是什么，也许万季安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记得他第一次怀着一颗冒险的心将一名比他强大数倍的敌人击倒在地的时候，看着那自伤口处喷涌而出的鲜血，他头一次——

    什么感觉也没有。

    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见血的刺激，甚至都没有他无数次在拔剑、使剑、还剑归鞘时因汗水浸湿后背时所感受到的疲惫。

    如果说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想要得到的，就如同父皇时常会挂在嘴边的希望的话，那么这就是又一次我和他之间截然不同的见证。

    曾经万季安问玄化九章，我和父皇谁的成就更大，玄化九章告诉他，你的眼睛里少了一种东西，那就是贪婪，没有欲望的你永远也无法胜过你的父皇。

    万季安没有欲望，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倔强和坚强，就像是一堵厚厚的南墙一样，挡住了外面的一切，他从未失去过什么，也从未收获过什么，他的剑和道，就如同他与生俱来的手足一般，永远也不会往外拐。

    即便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死了，也是死在他心灵的囚牢中，而囚牢同样也是密不透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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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万季安的身影离开苍山的时候，他看到了远方袅袅升空的炊烟，似曾相识的一幕，彻底点燃了他心中那一团即将熄灭的火焰，他迈开步伐，贪婪的呼吸着天空中的灵气，将陆系舟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奔向那一缕炊烟。

    他不知道自己在盼望着什么，亦或是说他只是想要求一个结果，就像是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仅仅只是要这样一个“我能杀人”的结果而已。

    当上追上了大部队，但看到的却早已是一地狼藉，散落的头颅在血与骨雕琢下像极了他心中的那一盏王冠，直到陆系舟追上来的时候却发现，万季安正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陆系舟刚想问他是否遇到了敌袭，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但他此时要做的并不是去安慰他的好兄弟，而是经过一番在现场的搜寻过后说道，“四散的脚印只有这里的最为整齐，看样子城主并没有死在这里，他带着人逃了出去。”

    陆系舟的话让眼神空洞的万季安心中一震，他本能的放眼望去，虽然他没有神灵看穿灵气记忆的能力，却也在这一瞥之际，仿佛看到了姜项离等人夺路而寻找的生机。

    我究竟在做什么？

    万季安不禁自问，那记忆中早已坚硬如铁的牢笼瞬间被撑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无数的思想洪流从口子里外窜，但是这远远不够，毕竟一个人要想在生死之际夺取生机，那么势必要彻底的挣开所有束缚。

    我还在等什么？

    万季安看着前方那通往丽人湖的方向，曾几何时那是他某一段人生的目标，在那里有一位绝顶的剑客，她的剑有如蚕蛹中包裹的孱弱幼虫，而那幼虫就生长在她的心里，她的温柔可以斩断这世间一切企图破坏那祥和美好的罪恶。

    然而，直到有一天他跨过了这道坎，在一个深夜里，用他持剑的手轻抚过那细腻的肌肤，感受着那温柔最极致的表现，但却在最后，他又再次铁了心肠，用伪装包裹住了他那早已不属于自己的心。

    陆系舟一言不发，绝望不仅仅是一种感觉，还是一种人欲，他经历过比这更绝望十倍的场景，而他更加清楚的是，除了将这种人欲拨拉到心之角落，人永远也没有办法战胜这种人欲。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似乎也在象征着姜项离和天启城百姓们的生机在逐渐变得渺茫，而这种时候哪怕不是为了要去追求一个意义，一种解脱，单纯只是为了救人也应该行动起来了，而他万季安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终于，那双仿佛灌了铅的腿直了起来，空无一物的手中也逐渐恢复了能够再次奔跑起来的姿势，尽管他的脸庞依旧坚毅，但那却是一股不属于他的坚毅，而那眼神中凝聚的光芒，也更像是单纯的杀人兵器对嗜血的渴望。

    但是，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