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虞静静的望着一切，不错，不是听着，而是望着，望着王哲生拖着站都站不稳的身子，几乎是半倚靠在破旧长桌上，抬起手臂，用手肘沾着血滞，画出一个个扭曲的文字。

    他每画一个字都要用好长的时间，商虞望着他，其实大多时间并不是在望他画出来的字，那只需要一个目光，一个眼神，甚至连一秒钟都不要。

    他望的是王哲生画字的动作，画字的神情，画字的专注，以及画字所忍耐的痛苦煎熬。

    商虞没有催他，这是一场长达好几个小时的漫长交流，漫长到小女孩擦干泪水，在娜美西娜的陪伴下进入了梦乡，漫长到暮拉贝德一次次踱步，最后直到再也没出现在房里。

    他们是土生土长的溪河村人。他们经历过天变的黑暗岁月，经历过天穹破碎，光明洒落在村外的神奇事迹。

    当然，他们也必不可少的经历了异变与流血。

    他们是幸运的，他们同样也是不幸的。

    他们的幸运在于灵性力量的复苏不仅没有夺走他们的生命，反而让他们的身体变得强大，让他们拥有了更加强壮的力量，更加敏捷的速度。

    得益于此，他们拥有了与其它变异兽争斗的资本，得到了一个生存的机会。

    命运的馈赠总是相互的，他们拥有了幸运，自然要将某些东西附赠回去，比如属于人类美貌正常的身体，又比如开口说话的能力。

    数个小时的交流让王哲生表现的更加虚弱疲惫，商虞觉得他应该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他从包中取出自己等人准备的食物，他望着王哲生与闻到食物气味幽幽醒来的小女孩狼吞虎咽，商虞开始怀疑，自己与娜美西娜、暮拉贝德三人，是不是味觉出现了某些错觉。

    “你先休息一晚，等伤好些再说。”商虞望着王哲生有些犹豫，且仍旧带着警惕的目光说，“放心，有我们在很安全。”

    商虞退出了屋子，他来到外面的道路上，暮拉贝德不知道是从哪里找了张破旧的躺椅，他就那样躺在躺椅上，躺在冯千的面前，目光静静的望着他。

    冯千并没有反抗，也没有尝试着逃跑。当商虞的身影与娜美西娜的身影，同时出现在他眼帘的时候，他仿似已经看见了自己命运的归宿。

    上一次，他的心中或许还有所期盼。

    但是这一次他非常清楚，自己是真正的，彻头彻尾的孤立无援。

    他在青港经历了娜美西娜的初次打击，然后在崂山又遭遇了一次安德鲁的心灵摧残。他不会忘记他逃离崂山的狼狈与恐惧。

    他不敢回城，他游荡在荒野外，漂泊无根，宛如一道孤魂。

    数天的时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他怕身后突然出现追兵，他同样也怕黑暗荒芜里突然出现的怪物。

    哪怕很多时候他遇见的变异兽其实并没有他强，但是最先害怕，最先选择逃跑的仍旧是他。

    这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本能。

    他漫无目的，只是想着朝远离青港的方向逃蹿。沿途，他发现过其它村庄，其它城市。他也曾怀着期待与忐忑走进这些地方，结果换来的是一次次近距离的感受到孤寂。

    他突然有一种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感觉。

    在这种感觉与恐惧的蔓延下，他开始害怕靠近那些地方，害怕看见曾经人类生活存留下来的痕迹。

    这一情况一直持续到一个多小时前，持续到他遇见了王哲生。那是在距离村子不是很远的小溪旁，他看见了在小溪旁边清洗着一只野兔尸体的王哲生。

    特别是在尝试交流，发现王哲生虽然模样丑陋怪异，却能够听懂自己的话，并且可以用手指在沙石里画字和自己交流后，冯千第一次觉得，原来在某些时候，一个人外在的相貌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他告诉王哲生自己来自青港，告诉他那里遭受到了怪物的袭击，告诉他自己是为了躲避怪物的袭击，胡乱跑到了这里。

    冯千自己都没有想到，王哲生居然就这样就信了。

    王哲生把冯千带回了村子，并且告诉他，村里面还有一些幸存的人类，不过为了更好的防御变异兽的袭击，他们已经很早之前就不在村子里居住了，而是搬到了一个距离村子不是很远的山洞中。

    因为只有一个洞口的山洞，能够更加轻松，也更加容易抵御变异兽的袭击。

    至于王哲生为什么会来到村子，只是因为他每天都会带妹妹来村子里待一段时间，让她每天都接触接触真正属于人类的事物。

    “不能让她一辈子都在山洞长大，那样她会变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野猴子。”这是山洞中几位年长的老人，几位经历过天变前时代文明教育的老人，共同下的决定。

    不仅要坚持教小女孩说话识字，还必须坚持每天都让她出去看一看真正属于人类该有的东西。

    “小娃是咋们村第一个在灾难后出生的孩子，她要是都像个野猴子，那么以后等我们死了咋们村就完了。”王哲生不会说话，他虽然也没有太高的文化，不过记得母亲临终前告诉他的话。

    “照顾好妹妹，多听村里老人的话。”

    于是他肩负起了这个任务，只是他并不知道，他肩负起的并不单单是母亲临终的嘱托，同样也是全村的希望。

    一个村庄文明延存的希望。

    在最开始那段时间，守护这个希望的并不单单是王哲生一个人，只是后来由于洞中存储的食物越来越匮乏，需要更多的人外出寻找食物，再加上一直以来也没出什么变故，终于这个任务就落到了王哲生一个人身上。

    在最初看到冯千的时候，王哲生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这么多年，他们不是没有尝试过寻找其他人类，只是最终结果都不理想。

    要不就是近边一无所获，要不就是走远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几乎已经放弃了。

    或许正是源于遇见其他人类的渴望，王哲生没有任何防备的选择了相信冯千。在王哲生的眼中，冯千衣着得体，神情虽然略显疲惫，但却仍旧让他羡慕不已。

    他在那一瞬间想的是：

    “自己在山洞生活一辈子没有关系，但坚决不能让妹妹也在山洞生活一辈子。”

    因为相比之下，妹妹才是真正的人类，她应该跟冯千“他们这样的人”生活在同一个地方。

    那时的王哲生是高兴，兴奋的。哪怕冯千带来的消息是青港遭受到了怪物的袭击，而不是青港建立了“黑色长城”庇护所，派他出来寻找联系其他人类。

    他满含兴奋的将冯千带回了村子，他迫不及待的想将这个真正的人类介绍给妹妹认识，好让冯千告诉妹妹更多有关青港，有关人类大都市的事情。

    王哲生做梦也没有想到，他这次带回去的却不单单只是个人类。

    冯千在目光看见那小女孩的瞬间，他的目光便再也难以挪开，他的身体仿似有什么东西在躁动，他的眸中流露出了贪婪与垂涎。

    “得到她，吞噬她。”冯千的脑中仿似有一道疯狂的声音在咆哮，他深深吸了口气，仿似闻到了阵阵清香从小女孩身上散发，透过鼻孔流入他的身体，撩动着内心深处那最原始的悸动。

    “得到她，吞噬她。”

    疯狂的念头一旦滋生，除非有强大的意志，否则它就会如同决堤过后疯狂的洪流般，瞬间淹没所有的理智与思维。

    很显然，冯千并不具备这种强大的意志力。在确定整个村子里确实只有王哲生与女孩后，冯千甚至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在荒野中看见一只闪烁着猩红眼睛的变异老鼠，都会吓得率先逃跑的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对看上去外貌明明要比变异老鼠更加恐怖的王哲生出手的？

    “难道就因为王哲生恐怖外貌下隐藏的是一具真正人类的灵魂？”

    面对商虞的询问，冯千也不知道，或许是，或许远远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