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克下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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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金光大道

    “颠倒黑白!厚颜无耻!欺人太甚!愚今日与阉奴、与阿谀奉承、摇尾乞怜的小人同列,是平生之耻,平生之耻!”

    常福号上,匡愚怒不可遏,把桌子拍得山响:“龙山岛一战取胜,实属侥幸。若无海大福揭破倭寇图谋、拼死守栈桥,若无卢二抢先登船,龙山岛千余军民与我等俱死无葬身之地矣!以愚看来,海、卢二人便是龙山岛百姓的万家生佛,纵生受香火亦不为过!罗致和、李德佑等碌碌之辈,不过因人成事,却硬生生把功劳安到自家头上,无耻啊,无耻!愚在此立誓,今生决不踏上龙山岛半步!”

    夏文南也恨得咬牙切齿:“早知如此,真不该救这杀千刀的祸害!我等武人所求,上报天子,下安黎民,若有万一之幸,博个封妻荫子,便是祖上积德,时来运转。这些腌臜竖阉、城狐社鼠,只会捞好处,只会拍马溜须!吹牛时雄姿英发,临上阵百无一用!我们武人出生入死,到头来为他人作嫁衣裳。他们三言两语,便把我等的功劳抹得一干二净,靠这些个东西,何日能熬到出头!海、卢两人智勇双全,稍加磨砺,必然是万中无一的战场之雄,这种好苗子二十年难得一见,可是那竖阉居然叫两人席间共斗取乐!苍鹰骏马,如何能做斗鸡走狗?这分明是羞辱我等!”

    “哼,卢二如何,愚不知道,若是海大福在场,定叫这竖阉血溅五步!”

    两人发了一大通火,气得坐在椅子里,喘息不已。

    过了一会,夏文南怒气稍减,愤愤道:“好在我等也不归龙山岛差遣,真要伺候起这种上官,不是累死,便是羞死!匡老弟,我看这几日不要叫儿郎们下船了,抓紧补给,咱们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免生事端!”

    “走不了,还有一桩麻烦,方才罗县令派人来,催要那批倭寇巢穴里起出来的无主贼赃。”

    “他还有脸要!我本意送给他们一些,叫他们先垫付些军饷,添些器械,现在看来,给了他们也多半去舔那竖阉的屁股,还不如留给咱们自家弟兄呢!”

    “奈何饿得厉害,索讨甚急啊。”

    “谁管他?罗县令方才不是说了吗?倭寇是外头流窜来,又不是龙山岛土生土长,不归他管。那自然是谁破了倭寇巢东西就归谁,你龙山岛没有尺寸之功,还想伸手捞好处,门儿都没有!”

    匡愚苦笑一下:“本来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闹到这个地步,唉。”

    夏文南打开窗户朝走廊上扫了两眼,把窗户紧紧闭上,低声道:“罗县令是建文年间到龙山岛做官的,听说他的京城靠山在建文新政时大肆歌功颂德,弄得乌烟瘴气,为燕王不喜,后来燕王即位,清剿建文余党,罗县令紧张得很哪,对京师来的中官,岂敢有半分不敬?”

    匡愚道:“这位罗县令算不上糊涂蛋,只是明哲保身和钻营的心思太重,为人不齿。”

    “当今圣上知兵,边军还算稳当,现在形势复杂,明哲保身也算不上错。”

    “夏兄这话底气可不足啊。咱们也吃过建文年间的禄米,这股风迟早要刮到咱们身上,咱们一无朝中奥援二无家财万贯,又没生出给竖阉下跪的膝盖骨,手下的弟兄该怎么办?”

    夏文南一声长叹,突然看到外面人影晃动,立刻喝问:“谁在外面?”

    一名亲兵推门而入:“启禀夏总旗,是海大福海壮士,说要条船去找那什么门。”

    匡愚啊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当初救起他时,他说要去找龙山岛西南二百里的蓝色光门,问我要条船,我应了他。”

    夏文南笑道:“你看,刚发下不登龙山岛的大宏愿,要账的上门,这可怎么办?”

    “无妨,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愚自有办法——叫他进来吧。”

    海大福进来开门见山:“夏总旗,匡医官,多亏你们照顾,我这伤好得差不多了,谢谢啊。匡医官,你答应了帮我找条船,找着了吗?”

    匡愚笑道:“这么重的伤,怎么也要在船上躺个十天半月才好。这才一天,就满屋子跑啦?海壮士真是铁人哪。”

    “归家心切,好比生韭菜就凉水,等不及啦!”

    “自龙山岛往西南二百里,全是茫茫无际的大海,不要说过往船只,就是飞鸟也没有一只。龙山岛的船舶大多是小船,在岛子附近打鱼摸虾还成,出远海是做不到的。谁也不敢拿自家姓名开玩笑啊。”

    海大福撇撇嘴:“只要有钱,还怕雇不到大船?”

    “龙山岛的大船都是军船,除非有紧急军情,否则没有调令谁敢轻动?”

    “紧急军情?有啊,我来就是商量这事的。”

    夏文南道:“什么紧急军情啊,坐下说吧。”

    海大福朝夏文南一抱拳:“那我就直说了。我听说昨天晚上龙山岛的罗县令、李总旗大摆庆功宴,仗还没打完呢摆哪门子宴啊!倭寇是扫荡干净了,可是跟倭寇搭伙的那些鲛人就放着不管啦?我看出来了,龙山岛的这些官儿是眼不见为净,火不烧屁股不知道疼,只要事情不出在龙山岛辖区,他们啥都不管,对吧?”

    夏、匡两人一起笑起来,夏文南道:“瞧你这话说的,不在人家辖区,人家为啥要管?再说了,倭寇四处流窜已经够让人头疼,这鲛人是自然化育、水里生水里长的玩意儿,比倭寇可难抓!”

    “那咱们讨伐这些劫掠船只、勾结倭寇的吃人野兽,算不算紧急军情?”

    “算是算,可找不到它们也是枉然啊。”

    海大福嘿嘿直笑,从怀里摸出一张布,上头用墨笔勾勒出九曲十八弯的一幅地图:“这是砍死鬼岛敏之以后,从他身上摸出来的,看上去是龙山岛周边的海图,这里,喏,瞧这里,画着鱼头人符号的,十有八九是鲛人的老巢。那里头可是有不少金银财宝的!咱们追击倭寇残党,剿灭恶兽,这可是名正言顺,保境安民,为民除害,师出有名!至于损折,把缴获的真金白银往管事的官儿脸前头这么一堆,谁还能说出别的来啊?当官儿的为啥怕打仗,捞不着好处还死一堆人影响前程,谁愿意?不死人还能捞好处,面子里子都捞得饱饱的,这种仗傻子才不打呢。”

    夏文南与匡愚哈哈大笑,方才的不快一扫而空。

    “好大的胆啊,这常福号你做主罢!”

    匡愚也开了句玩笑:“听这话的意思,夏总旗要是不允,就成傻子了?”

    海大福尴尬地笑笑,搓搓蒲扇般的大手:“哪里哪里,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夏总旗开玩笑呢,嘿嘿,”说着,他的脸色变得严肃:“我在船上打听了一下,常福号上的弟兄们出生入死,漂洋过海,一年下来才发不到二十石禄米,折算不到三百斤,还是精米杂米掺杂,管事的文官们再上下其手、雁过拔毛,亏欠得就更多了。夏总旗爱兵如子,不但不喝兵血,还隔三差五拿自己的军饷给弟兄们添一口吃的,可是这么下去,您又撑得了多久?”

    夏匡两人喟然长叹。

    “依我看,咱不能太循规蹈矩,就拿这回扫荡星岩礁倭寇老窝来说吧,咱们赚大了,不算缴获的军械,单说黄金白银,弟兄们顿顿大鱼大肉,连吃三个月,没问题吧?这可是发家致富的金光大道啊!再说,凭什么这些个魑魅魍魉能来咱们这边烧杀抢掠,咱就不能给他们个教训?咱们打上门去,抢它娘的,叫它们远远看见大明的旗帜就尿裤子,绕着走!”

    夏文南一拍桌子:“说得好!”

    海大福趁机把海图在桌上铺开:“您看,从龙山岛出发,一路有三个鲛人巢穴,其中第三个,正离我要去的地方不远,这一次的缴获,我分文不取,就当给各位的跑腿钱,行不?”

    夏文南哈哈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什么金光大道,分明是你回家的道!蓄谋已久啊,有你的!”

    匡愚也笑了两声,道:“这里可有个不便。”

    海大福忙问:“什么不便?”

    “听罗县令说,你如今在龙山岛入籍,已经是安分良民。常福号可是朝廷的军船,你一个百姓如何跟着军船走呢?”

    “算投军还不行吗?”

    “龙山岛人氏,投军也只能去投象山所,做李总旗的马前卒。”

    “跟他?呵呵。我去跟罗县令说一声,不做龙山岛人了。”

    他这洒脱态度成功地把匡愚逗乐了:“海大福,朝廷自有法度,你以为想怎样就怎样?事关重大,我看,还是让夏总旗跑一趟龙山岛,把你名正言顺地要过来。要不然,于法不合,将来有的是麻烦。”

    “那可麻烦夏总旗了。”

    夏文南微微一笑:“不麻烦,你的行事风格,罗县令是见识过的,给他备上一份厚礼,想来不会太难。不过,常福号是兵船,军法不容情,你若是有违军法……”

    “保证不犯事!”

    “那好,本官就为你再走一趟。”

    “多谢夏总旗、匡医官!”

    两人正说着,突然一名军士神色慌张地跑来:“夏总旗,不好了,码头上有人跳海!”

    夏文南怒道:“这等事还报什么报!快去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