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云和柏克坐在阴森的洞口处，潮湿的海风从他们身后吹进洞里，把寅云手里的火把吹得跳动不已。

    除了火把以外，这个洞穴里面便没有其他任何光源，再往深处去，更是漆黑一片。

    柏克惴惴不安地朝洞穴深处探了探头，问道：

    “那……那个……鸠大人他自己没问题吗？”

    “他啊，只要不迷路就不会有事的，”寅云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里的东西，那好像是一张画满各种图案的纸，“你还是为你的那群同胞担心担心吧。”

    “可是……”

    柏克还是有些担心。

    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就要从寅云的乐于助人讲起了。

    在柏克自愿加入他们的队伍之后，他大手一挥，将柏克带回营地当中，好生安慰一番，又和鸠两人一起，由柏克带路，千里迢迢地来到了这个隐藏在海边的洞穴处。

    由于只有三人行动，他们的动作很迅速，柏克本来还想带着他们抄近路，但那条路上游荡着那个全身金色的重甲骑兵——大树守卫，就连鸠都承认，现在和他碰面就只有一死，于是只好小心翼翼地绕了一段路。

    到达洞穴的时候已是傍晚，刚刚看到洞口，鸠便一头扎了进去。

    他嘴里说着什么不需要帮助，身影更是马上消失在黑暗当中找也找不到，于是剩下的两人也就只能在这里干等。

    “对了，你不是说只要拿到裁缝工具就可以工作了吗？如果我给你一个图案，你能不能把它绣成旗子？”

    寅云抬起头问道。

    “啊，是的，洞里面没什么衣服可缝，所以除了缝制衣服以外我也会些别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这可是个大工程，我还担心你做不来呢。”

    “那个，大人，到底要我做些什么？”柏克试探着问道。

    “现在还不急，以后会告诉你的。”

    说着，他吹了吹手上摊开的纸张，像是想让上面的墨迹快点干掉。

    “大人……你和鸠大人……是褪色者吧？”

    “是啊。”寅云头也不抬地答道。

    “那，你们为什么会愿意帮我呢？”

    因为我们心好——寅云本来想这么回答，但思考了片刻后，他竟然反问道：

    “为什么我们不该愿意帮你呢？”

    “当然是因为——”柏克正要回答，忽然停住了，像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因为……所有人都看不起我们亚人。”

    “所有人？”

    “受黄金赐福的人们，甚至还有山妖、混种，褪色者也看不上我们……哦，两位大人当然是例外了。”

    “简而言之几乎就是交界地的所有人吧。”

    柏克有些消沉地小声回答：“是、是的……”

    “你又觉得现在的交界地如何呢？”

    “非常的可怕，”柏克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甚至比过去还要可怕了。”

    这个回答令寅云十分满意，于是他顺势说道：“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之前的交界地处在一个错误的秩序之下，那样是行不通的，走了错路自然就会有不好的下场。”

    他顿了顿，接着又说道：“可以说现在交界地的遭遇，正是你们所遭受的歧视造成的，呵呵，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毕竟我们褪色者也不是什么受欢迎的群体。”

    “这、这么严重吗？”柏克半懂不懂，难以置信地问道。

    “差不多是这样，虽然我对交界地的律法了解不多，但是很显然，黄金树只赐福了一部分人，但问题是生活在交界地的不只是受赐福之人，受赐福的人当然会觉得这很好，但是其他人呢？”

    似乎像是在梳理着自己的想法，寅云放下手中的工作，对着柏克娓娓道来。

    “想想也知道，黄金树没有那么大的力量让这种情况一直保持下去，迟早有一天，不管是因为内部原因还是外部原因，它创造的秩序是会崩溃的，就像现在这样。”

    “到了秩序崩溃的时候，之前积攒的矛盾就会一下子爆发出来，情况自然就会变得更糟，就像交界地的情况，赐福衰弱了，受赐福的人们失去了过去的生活，他们当然会很不满。”

    “而仅仅是发泄不满，根本就没办法解决问题。这时候想要结束混乱，开创新的秩序，继续抱有旧的观念就行不通了。”

    “比如说如果有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想要占领宁姆格福，没有人类士兵帮助，又没有你们亚人的支持，他做得到么？为了实现目的，他当然需要寻求支持才行，但如果他又像每一个贵族那样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你们亚人会愿意追随他么？”

    “当、当然不会……”

    “那如果是像我们这样呢？”寅云笑眯眯地向他眨了眨眼。

    柏克连忙飞快地表示赞同，那颗小脑袋都晃出残影了，寅云想，梅琳娜的眼光果然不错，这家伙其实还有点可爱的嘛。

    “巧得很，我们对现在的情况很不满意，而我们正好愿意这样对待你和你的同胞，所以，交界地的未来就会被我们改变。”

    柏克深以为然，于是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

    “但是大人，我、我不是想要和您唱反调，我觉得、我的同胞们恐怕不会愿意接受您的统治。”

    “为什么？”

    “我们的族群，是以实力至上的……”

    柏克正要解释缘由，寅云忽然伸手制止了他，另一只手放在耳边，朝洞里面侧着脑袋听了听，然后微笑着转过头去。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洞穴深处响起，柏克立马跳了起来，躲到寅云身后紧张地探望着。

    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是柏克永远忘不掉的那张狰狞的脸——正是洞窟当中亚人们的头领，他凶悍的脸上沾了不少血，黑暗的背景让那张脸看起来更加可怕。

    胜利者是他？

    不——是他。

    亚人头领的脑袋确实很可怕，但他其实只剩下了一个脑袋。

    拎着这个脑袋的人赫然就是鸠。

    看到他拎着头领的脑袋朝这边走来，柏克被吓得无语伦次，几乎栽在地上。

    鸠顺手把他扶起来，然后将手里的脑袋扔到一边，一屁股坐在赐福边上。

    “怎么搞了这么久啊？”寅云抖了抖纸张，顺手递给他看。

    “迷路了，里面绕得很。”他的回答完全符合寅云的预期。

    鸠低着头边看边说：

    “你这图画的不行。”

    “我知道，打个稿而已，这不是等你来画完呢嘛。”

    “之后吧。”鸠闷哼了一声，将那张纸收了起来。

    寅云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没杀光吧。”

    鸠朝里面努努嘴，寅云连忙举着火把照过去，只见一排排大大小小的亚人都趴在地上，朝他们跪拜。

    这洞穴里的亚人们大概分成三种体型，最多的的一种是柏克这样，又瘦又小像一只猴子的，一种是比较壮实，和普通人差不多高的战士，而第三种就是惨死于鸠剑下的两位头领了，可惜因为鸠嫌麻烦，其中一位头领的脑袋被扔在洞穴深处没拿出来。

    如果不考虑体型，只算数量的话，这密密麻麻的好几排人至少也有二三十号了。

    区区的一个山洞里的亚人居然有如此之多，寅云见状也不由得扬起嘴角，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他们这就乖乖听话了？”

    也不知道他是在问谁，鸠显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柏克很主动地回答道：“大人，如果那两个头领都死掉的话，他们都只能臣服于您了。”

    听到柏克说话，鸠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在包里左掏右掏，拿出一份破旧的针线包。

    “你的东西，喏，”鸠把针线包递给柏克，“我只找到了这个，应该没缺什么吧。”

    柏克睁大了眼睛，盯着自己的裁缝工具，不可思议地接到手中，看了又看，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居然抱着针线包小声啜泣起来，长期以来的习惯让他即使在哭泣的时候声音也极其微小，不知道过去他是经历着什么。

    在柏克的哭声中，似乎还能听到他细微的呼喊声，是在喊着他的妈妈。

    见到这一幕，寅云冷冷地瞥了那群亚人们一眼。

    说要弄死他们给柏克出气什么的，那自然不可能，但他也不会轻易放走他们。

    按照他的计划，想办法降服这群亚人，然后让他们补充手下的兵力，就是弯道超车——在实力上超越各家领主的好办法。

    亚人这种生物，大概是出于聚居的缘故，只要干掉了他们的头领，剩下的普通亚人就会任人驱使，就像鸠杀掉那个体型较大的头子之后他们纷纷跪倒在地那样，即使是被下令要求跟着鸠他们回到营地，也没有半点反抗。

    正是因为这种习性，他们完全可以成为优秀的兵员，又忠诚又听话，而且还很好糊弄，哪有比这更划算的？

    俗话说骨勇之人怒而面白，这群长相凶恶作风彪悍的亚人恰好面部苍白、见人便怒，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一种勇敢——大概吧。

    想到这，寅云觉得亚人这种方便的好战种族没有被大量投入到战争中才比较奇怪，交界地的贵族们到底在想什么？对此，也只能解释为固有观念带来的歧视了。

    “大、大人……”柏克已经停下啜泣，眼角带着泪，拉了拉寅云的衣角，似乎有些紧张，“那个，两位大人，我有一个请求。”

    “嗯？”

    “您说过了，您们将会成为艾尔登之王，我有一个请求……”

    他将珍贵的针线包放在地上，自己也轻轻地俯下身去。

    “请允许我成为王者的裁缝吧。”

    大概是出于紧张，他瘦小的身体在不断颤动。

    原来是这件事，虽然出人意料，但完全可以接受，甚至应该说，还是第一次有人真的将他们视作未来的王者。

    寅云和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身后的亚人们懵懵懂懂地趴在地上，好像根本没看懂眼前发生的事情。

    柏克也懒得理他们，在获得了成为裁缝的准许之后，他兴高采烈地抱起针线包，一路小跑着跟在两人身后。

    将这样一支亚人部队带回营地，还要走上一段日子呢，但寅云不在乎，这可是被他视为破局之法的队伍啊。

    就在他美滋滋地带着亚人们离开洞穴，跨上返程之路时，被亚人首领丢弃在洞穴深处，满是灰尘的旗帜与装备正无声地解释着，交界地的贵族们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