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山多高,亦不知江湖多远
繁体版

第一章 输了

    “落子无悔,先生,您输了。”

    听阈亭里,十六岁的北境世子白秀一身墨衣。

    他盘膝而坐,背对着棋盘,睿智的目光望着江东鎏壁之江方向。

    在他身后,以一子之差而胜的棋盘外,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右手双指间的黑子久久不愿放下。

    这位老人名叫齐白子,曾是江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棋圣。

    三年前,北境之主最喜爱的小儿子白秀突发奇想想下棋,北境之主也突发奇想派了三千暗卫远赴江东,将名满天下的棋圣齐白子给请来了北境。

    说是请,倒不如说是抓,巧合的是抓的那天,正好赶上齐白子过八十岁的高寿,于是在寿宴上将他装进白布口袋运回了北境。

    刚到北境时,齐白子软硬不吃,哪怕北境之主以万金百地为赏,硬是不愿教白秀下棋,这番风节传到江东大唐等地后,文人雅士们将其推向了文道圣坛。

    突然有一天,北境世子白秀称象之事传到遍天下,这齐白子突然间改了性子,主动请缨要教白秀下棋。

    此事传回江东之后,之前被江东大唐的文人雅士捧为棋坛荣耀的齐白子,不过一日之间便被骂下文道圣坛。

    这些文人墨客,凡下棋吟诗之时,嘴上总会贬低齐白子爱慕虚荣贪生怕死几句方为痛快。

    无论天下人如何评判他齐白子,都不足以动摇他为江东而死的谋划。

    听阙亭内,一生只败过二次的齐白子此时再添一败。

    这第一败是一甲子前的出世之局,败给他师姐一次,然后哭着下了九曲山。

    第二败是二十年前,身居在江东,以棋会友论天下,败给江东凤首周都督。

    而这第三次,则是败在北境世子白秀手上。

    从开始的好奇到识棋、知棋、看棋、运棋、藏棋、下棋、输棋到此时的赢棋。

    齐白子教了三年,白秀花了三年。

    “老夫......输了!”

    齐白子缓缓放下手中棋子,也放下了心中那份孤傲,深邃的目光盯着白秀的背影,持子之手悄无声息地运起真气,准备以指作剑,于这听阈亭里取白秀性命。

    二人之间的距离,哪怕暗中有北境高手,他也有九成把握将其杀死。

    只要白秀身死,那北境未来的掌控者必然是北境之主白龙的其他儿子。

    一方势力的掌控者是天才还是废物,这两者的未来是天差地别,只要白秀身死,江东大唐的未来便会少了一方强敌。

    为此,他齐白子愿以命相成,为江东搏一个畅通无阻的未来。

    轻风呼啸,看穿一切的在亭外乱窜,像是在为一场精彩的好戏而喝彩。

    听阈亭里,齐白子准备动手,却听见背对着他的白秀突然问道:“先生可知君道飘渺?”

    闻言,齐白子双孔瞬间扩张,身体变得僵硬,聚集灵力的双指仿佛吊有万钧之力使其颤抖起来。

    他惊恐的眼神左右寻看,以灵力覆盖百米之内,亦不见高手藏身,可“君道飘渺”四个字却像一把死神之刃架在他脖子上,只要他再敢有任何动作,那么这把架在脖子上的刀刃就会轻而易举的夺去他的生命。

    他齐白子可以无视天下英雄,唯独不敢无视君道飘渺。

    “他已经死了。”齐白子迟疑道。

    “既然死了,先生为何不敢动手?”白秀淡然道。

    “他是一种可能,也是任何可能,可就算这个可能是活着,他又岂会屈尊降贵在世子府邸?”齐白子疑惑道。

    “他死与不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名让先生的心动摇了,因此先生的棋也就输了。”白秀的目光有些担忧,可无人知道他在担忧些什么?

    “他是一个存在的神话,一个逆天的神话,当今天下听到他的名字的人都不可能不动心!”齐白子散去灵力,满脸无奈地低下了头。

    正如白秀所言,他输了,从他心动摇之时就输了。

    若刚才他的心够静,没有因为对君道飘渺四个字产生恐惧,那此时身前的北境世子白秀已经是一具尸体。

    齐白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也因此一停,他用三年换来的一次机会就此而败。

    白秀在他停下来的时间里,完全可以与他拉开距离,可白秀却巍然不动,仿佛他的威胁对于白秀来说,犹如蜉蝣撼树。

    他下了八十三年的棋,却输给了一个十六岁的稚子。

    棋牌上,他输了;棋牌外,也输了。

    齐白子缓缓抬起头,好奇道:“世子,老夫不明白,若君道飘渺是一个不存在的可能,你还有什么手段可胜老夫一指?”

    “先生在棋盘上输了一个不可能,那学生又为何不能再有一个不可能?”白秀突然起身,目光所往,未有改变,脸上之色,却比之前难看几分,他皱着眉头,“输了就是输了,若使其败北的原因非自己所服,那岂不是堵心之憾事?既然如此,先生又何必纠结晚辈所赢之棋的手段是什么?归根结底,先生的败北是学子我给的生路,先生是个绝世的人,这样的人应该活着,而不是因为一个罪名死去。”

    齐白子仰望着白秀的背影,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谋划三年,却一直在白秀的棋盘上。

    白秀以君道飘渺之名让他的心动摇,以此让他无法出手。

    只要他没有出手,那他就死不了。

    若刚才他对白秀出手,以北境王白龙的脾气,哪怕白秀为其求情,也难逃五马分尸。

    一切,都在白秀的掌控之中。

    齐白子想到这里,心里再无刨根问底的困惑。

    而白秀所望方向,即将出现一场定世之战。

    “世子在看什么?”齐白子明知故问道。

    白秀的脸色有些难看,叹道:“在看北境的败北!”

    齐白子突然冷笑道:“世子何必多此一举,老夫之前是有不服,可如今已放下,世子你又何必在老夫伤口上撒盐?”

    白秀微微摇头:“先生可是认为鎏壁之战,江东与大唐必败?”

    齐白子道:“今你北境军已攻克水战,百锁千链,千船百万人,江东与大唐不过十九之数,尚有言过之实,焉有不败之理?”

    白秀转身盘膝而坐,目视着棋盘上的棋局,缓缓说道:“若火烧连环船,我北境百万大军岂不是星火燎原?”

    齐白子下巴微抬,望向白秀刚才注视着的方向:“今时节,江面无东风,北境军帐下有不少呼风唤雨的运气士,此战北境定将大胜!”

    白秀抬手,从棋盘山拿起一枚棋子,将其抛向半空:“若有人借来东风,江东必然大胜!”

    被抛向半空的棋子开始降落,齐白石与白秀二人的目光随着棋子落到了棋盘上。

    齐白子本是江东人,心中所想是江东之敌北境大获全胜。

    白秀身为北境世子,心里想着的是阻挡白家一统天下的拦路石江东与大唐大胜。

    二人所依之据,只不过是那虚无缥缈的一阵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