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兵的岳父母，来到东湖国际小区，住了三天时间。

    三天之后，他们才带着满意的心情，离开了女儿女婿的新房子，回去与儿子一起生活。

    临别的时候，他们又再次叮嘱钟大娘，安心在西州市养老，不要再回农村去。

    两位长辈走后，钟小兵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上班的上班，上幼儿园的上幼儿园。

    钟大娘一个人在家，仍然是以看电视打发时间。

    只是，与其说钟大娘看电视，倒不如说她在听电视。

    客厅里那台足有五十五英寸的大液晶电视，可谓钟小兵家一件非常气派的陈设。

    电视机屏幕足够大，清晰度也非常高。

    这台电视机刚买回来的时候，曾丽英曾自豪地说：“客厅的墙上，像挂了一面银幕，我们看电视好像看电影一样。”

    就是这个达到五十五英寸的屏幕，在钟大娘的眼睛中，却是一幅画面不太清晰的屏幕。

    豆大的字模糊不清。

    所有的人脸和景物模模糊糊。

    钟大娘眼睛盯着电视机，只见屏幕上各种色彩晃动着。

    色彩好是好看，只是无法辨识任何细节。

    钟大娘坐在那里，心咯噔跳了一下。

    她明白了一个极为严重的事实。

    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电视了。

    钟大娘没有把她的视力情况，告知钟小兵和曾丽英。

    她想，即使告诉了他们，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老了，各种器官功能都在衰退，包括人的视力。

    她老了，视力下降了，属于正常现象。

    钟大娘从第一天看那台大电视起，就没有看清楚过电视。

    然而，她总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望着那个看不清楚的电视画面。

    后来，她发现，如果将视线从电视机上移开，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面，耳朵听清楚了声音，更能够感受画面感。

    于是，她常常试着不用眼睛，盯电视机屏幕，故意把眼睛朝向空空的墙壁。

    时间一长，望着空墙壁，能够听明白电视机发出的各种声音，还避免了看不消楚画面的尴尬。

    钟大娘看电视，变成了听电视。

    曾丽英父母走后，接连几天，天气阴雨绵绵。

    这一天，又是一个雨天。

    钟大娘从次卧的窗子望出去，只见空中挂着珠帘似的雨幕。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淋湿了小区内的树木花草和人行小径。

    因为下雨，小区内变得更加安静了。

    平时打扫环境卫生的保洁员，不见了踪影。

    路上空无行人。

    这样的雨天，所有的人都躲进了室内。

    钟大娘也只能在家中守候。

    听电视成了她打发时间的唯一方式。

    她从次卧走到客厅。

    客厅的墙壁上，电视机冷冰冰地挂在那里。

    太静了。

    静得空气让人窒息。

    她无法承受出奇的安静，想立即让电视机的声音，打破客厅里的冷清。

    钟大娘学会了简单的操作，如何开启或关闭那台大液晶电视机。

    她用遥控器开启了电视画面和声音。

    顿时，硕大的屏幕上，色彩和画面变换着。

    钟大娘走到客厅的窗前，看向远处，听着电视声音。

    她听清楚了，播放的是中央新闻频道的新闻节目。

    新闻节目非常适合用耳朵收听。

    钟大娘的眼中，即使没有画面，可以通过听觉，浮现非常生动的画面感。

    不知不觉中，她的眼前，浮现出她的老屋。

    她想象着在这样的雨天里，老屋的房顶和院坝，被雨水淋得透湿。

    她家的老狗阿黄，倦缩在老屋的屋檐下。

    突然想到阿黄，钟大娘心中一阵嘘唏。

    钟大娘七十岁那年，钟大陪钟大娘去镇上买生活用品。

    他们在街边，偶遇一个人正在卖小狗。

    那个人说，家中母狗一窝下了六条崽，养不了那么多，只好把小狗拿到镇上卖掉。

    六条毛绒绒的小狗，挤在一个箩筐里，吱吱叫着，煞是可爱。

    钟大娘看那些小狗的样子，只是刚刚满月的年龄。

    钟大娘对钟大说：“大，小兵进城去打工，家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怪冷清的，家里再添一只狗吧。”

    钟大见钟大娘喜欢小狗，于是，挑了一只毛色纯黄的小狗，买下来。

    钟大娘把小狗抱回家，为它取名“阿黄”。

    这样，阿黄成了钟大娘家的一份子。

    按照农村的风俗，看家狗通常用绳索拴着，系在大门旁边。

    可是，钟大娘从不拴阿黄，而是任它在屋里屋外自由活动。

    偶尔，阿黄会独自离开家，去村里游荡玩耍。

    天黑之前，它总是摇着尾巴回家。

    十年了。

    阿黄在钟大娘家生活了十年。

    十年的狗龄，相当于人的八十岁高龄。

    当初买下阿黄的钟大，离开了老伴钟大娘。

    只有老迈的阿黄，始终不离这个家。

    想起阿黄这条老狗，钟大娘不禁潸然泪下。

    这次走，钟大娘走得有些心急，竟没有想到丟下了阿黄，让它孤零零地坚守着老屋。

    以前，钟大娘每天都要为阿黄留一碗饭，让它天天在家里吃饱。

    现在，阿黄只能到外面寻觅野食，成了没有主人喂养的野狗。

    雨不停地下着。

    钟大娘仿佛看见了，老屋的水泥院坝上，溅起朵朵雨花。

    饥饿无比的阿黄，从屋檐下站起身子，淋着雨经过院坝，去外面寻觅野食。

    雨打湿了它的皮毛。

    它细细的四条腿在雨中缓缓走着。

    钟大娘看到，阿黄明显瘦了。

    它的背脊向上凸着。

    它的肚子向里凹着。

    它在雨中可怜巴巴的样子，揪着钟大娘的心。

    “唉......”钟大娘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她又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只顾着自己，忘记了老家还有阿黄呢？”

    谁说狗只是一条狗呢？

    在钟大娘的心目中，阿黄是她的家人啊！

    许多个日日夜夜，不会说人话的阿黄，陪伴在她的身边，给了她无尽的快乐。

    她这一走，留给阿黄的是什么呢？

    钟大娘知道，阿黄不会因为主人的离开而离开老屋。

    老屋是钟大娘的家，也是阿黄的家。

    家啊家！

    钟大娘在心底喊着阿黄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