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兵在前行走，钟大娘在后跟着。

    三双丑陋无比的脚，踏在地板上。

    客人进了客厅，肖经理热情地招呼客人坐。

    三个客人默默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每个客人都僵直着背，坐在那里。

    没有哪个人的背，靠向沙发靠背。

    肖经理泡好茶，拿出糖果。

    他招呼钟小兵喝茶，请钟大娘和钟兵兵吃糖。

    钟兵兵倒不打生，动手抓了一把糖。

    钟大娘座位的对面，正对肖经理的母亲。

    钟大娘的视线，从肖经理母亲的眼镜片旁擦过去。

    钟大娘敏感地意识到，对方是一个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女人。

    肖经理向母亲介绍三位客人。

    他的母亲微微晗首，保持着适度的礼貌。

    介绍完毕，肖经理与钟小兵开始聊天。

    他们聊的是公司里面的一些琐碎事情。

    钟兵兵吃着糖果，见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外，小区的风景尽收眼底。

    钟兵兵挪到玻璃窗前，蹲在玻璃下，好奇地望着外面的景色。

    剩下钟大娘和肖经理的母亲，有些尴尬地坐在那里。

    过了片刻，钟大娘想起那天中午，她在钟小兵的公司吃午饭，与肖经理的交谈。

    钟大娘知道肖经理的母亲，当上寡妇的时间不长。

    钟大娘猜想，肖经理请钟小兵一家人来做客，大概就是为了热闹一下，陪他母亲聊聊天。

    对那个一直保持着礼貌，又没有亲近感的女人，钟大娘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

    钟大娘开口说道：“妹子，你六十几了啊？”

    肖经理的母亲定了定神，意识到钟大娘在问话。

    肖经理的母亲说：“我六十七岁啦，钟大娘，您高寿？”

    钟大娘拉开了话匣子，决定陪肖经理的母亲聊下去。

    钟大娘扭了扭有点僵硬的腰，强笑着说：“我老了，我都八十岁了，妹子，你还年轻着呢！”

    肖经理的母亲苦笑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钟大娘又说：“妹子，你家儿媳和孙子呢？”

    “今天，我儿媳带着孙子，到外婆家去了。”肖经理的母亲回答。

    “你孙子多大啦？”钟大娘又问。

    “十五岁了。”肖经理的母亲说。

    “妹子，你福气真好！孙子这么大了，儿子这么孝顺，你这么年轻。”钟大娘尽力说着恭维话，想使肖经理的母亲高兴起来。

    不料，肖经理的母亲却说：“好什么啊！人老了，就是这个样子，凑合着过吧。”

    钟大娘一时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有些为难起来。

    肖经理的母亲抿起嘴唇，一脸严肃。

    钟大娘为难了片刻，只好陪着笑说：“妹子，我是一个农村人，不会说话，你不要见怪哈！”

    肖经理的母亲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算是听见了钟大娘的话。

    肖经理的母亲不再说话，站了起来，转身向一间卧室走去。

    钟大娘望着她的背影，莫名其妙。

    那边，肖经理和钟小兵正谈得热烈，没有在意肖经理母亲的离开。

    钟兵兵趴在固定的落地玻璃上，还在望着窗外的景色发楞。

    钟大娘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走到刚才肖经理的母亲，进入的卧室门口。

    门虚掩着。

    钟大娘把眼睛放在门缝中，看向室内。

    肖经理的母亲，倒在卧室的床上，侧身面向墙壁，背对卧室门。

    对儿子肖经理邀请来的客人，肖经理的母亲不感兴趣。

    她在作了礼节性的见面和说话后，就进了儿子家为她准备的房间，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了。

    在肖经理的母亲看来，肖经理邀请什么样的人来家做客，有些什么样的应酬，那是儿子的事情。

    她不愿意介入儿子的所有事务。

    她永远不会认为，儿子是为了排遣母亲的孤独，特意让一位上了年纪的钟大娘，来陪母亲说话。

    从站在门囗看钟大娘第一眼的那一刻，肖经理的母亲，就透过眼镜片，看出了她们之前，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

    在简短的应酬之后，这位老知识分子，终于忍受不了无聊的闲谈，扔下钟大娘这个客人，不管不顾。

    其实，钟大娘心中何尝不明白，肖经理母亲的内心活动。

    钟大娘站在那里看了两眼，没有再向前走。

    钟大娘识趣地走了回来。

    她走回客厅沙发处，在坐过的原位坐下。

    钟大娘不敢大声喊叫，招呼钟兵兵过来。

    钟大娘呆呆地坐在那儿，像一具木头一样。

    过了好些时间，肖经理才发现母亲不在场。

    钟大娘注意到了肖经理的目光，解释道：“你妈妈累了，她睡觉去了。”

    肖经理一点都不感觉意外，母亲的举动。

    对于母亲的性格，儿子很了解。

    肖经理无奈地笑笑。

    他对钟大娘实话实说：“我以为您来陪她说说话，她会聊一个半个小时，结果，她还是愿意一个人独处。”

    钟大娘说：“肖经理，可能我和你妈妈没有缘份。”

    “哈哈，大娘，您老人家好幽默！”肖经理没有想到，钟大娘居然会说“缘份”二字。

    钟大娘自己记不清楚，从哪一部电视剧中，学到了这个词。

    笑过之后，客厅的气氛又有些冷清。

    肖经理只好把客厅的大电视机打开，让钟大娘欣赏电视。

    中午，肖经理请客人们，在盛世华都小区外面的中餐馆，吃了一顿午饭。

    一直到了吃午饭时间，肖经理的母亲，才在肖经理的催促下，从她的卧室缓缓走了出来。

    肖经理的母亲，陪客人吃完午饭，又说了几句闲话。

    末了，肖经理的母亲，才请客人回家坐坐。

    钟小兵正在那里举棋不定。

    钟大娘张口说道：“谢谢了！我们不能再打扰你们，你们回家睡个午觉吧，好好休息。”

    这样一说，钟小兵立即打消了，留下来的念头。

    两家人互道了几句客套话，便在小区门口分了手。

    钟小兵又带着钟大娘和钟兵兵，沿着地铁二号线，从城西回到城东。

    钟大娘心想，也许，与肖经理的母亲聊天，这是仅有的一次了。

    钟大娘不得不承认，与肖经理母亲的会面，是一次不成功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