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石录野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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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章:不建议儿童食用此章

    年卿仁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父亲对自己的态度。

    就像年前进发现的,年卿仁一直是个敏感内向的孩子。

    与父亲年前进不同,年卿仁从来没有与任何人对视过。

    年前进走在街上遇到熟人总会打个招呼,聊两句;年卿仁只想远远绕开,心里祈求没有被注意到。年前进总是会在接触到一项新技艺时,沉下心钻研,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年卿仁只会随意摆弄,熟悉后就不再上心。年前进会关注自己在意的人的感受,随时谨言慎行;年卿仁对待周围人和事,似乎完全没有心理波动。

    年卿仁大概能猜到年前进去京城打工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并不在乎,那种东西,不钻研到一定程度,毫无作用。

    现在,盯着大伯握住门把手的手掌,年卿仁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不是笑父母,而是自己。

    一个被寄予厚望、却始终不曾挑起重担的......人。

    ......

    “真是丑恶啊!”

    跪坐在灵堂,面前燃烧的瓦盆、供桌上的长冥烛,两口被涂抹成纯黑的棺椁安静地躺着。

    两张结婚照贴在棺椁前头。

    大红色的照片背景被灵堂外那群人的讨论声映衬出一种无以言说的荒诞。

    年卿仁并不想听外面人在谈论什么。

    一直以来,年卿仁给那些所谓长辈的感觉都是内向、怯生。

    除了走在路上脊背挺直以外,毫无亮眼之处。

    没有人在意过这个寡言少语的少年人想要什么,想说什么。

    当然了,谁又会真的在意少年人的想法呢。

    自从第一次意识到不会被任何人在意自己的想法后,年卿仁就再也没有在言语中透漏出过自己的真实想法。

    在意识到可以透过眼神被抓捕到一部分自己想法后,又想尽办法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让自己的视力从健康的1.3跌到0.7,戴上了用以遮掩的眼镜。

    又意识到语言的轻重音与语气的波动会被意识到重点,年卿仁再次学会了模棱两可的回应以及不带起伏的口吻。

    年卿仁知道自己的掩饰还有很多漏洞,但至少在学校里够用了。

    以前的时候,也许还有两个人可以让自己期待着有倾诉的欲望。

    但现在没有了。

    书上说,有些人心里压抑的时候会找一些死物来倾诉。

    “树洞先生”

    想到这里,年卿仁瞄一眼安静躺着的棺椁,视线随着长冥烛的细烟盘旋到屋顶。

    “你好,树洞。”

    似乎是对着房顶的言语,主人的嘴角缥缈出一点弧度。

    微不可闻的轻语刚出口就淹没在灵堂的宁静中。

    ......

    黑暗中,送灵队伍走在村子通往田里的路上。

    又一天了。

    白天时,大伯和几个关系近的叔伯选好了位置,就等着孝子到了,就能开始了。

    人生的最后一步。

    没有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场景。

    没有哭哭啼啼、呜呼哀哉的家属。

    只有一群抽空来到的人、一个悲伤着却没有落泪的中年人,和一个情绪依旧平静却恍恍惚惚的年轻人。

    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年卿仁总觉得自己走得摇摇晃晃。

    然而,却还是无磕无绊地来到一个四方大坑前。

    转头环视一圈,近在咫尺却看不清那群人的脸,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听不清他们的话语。

    只是突然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平静的说了声:“落吧。”

    于是,年卿仁看到那两口棺椁被一群人缓慢地落入坑中。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站在坑里,侧身引导着。

    棺椁落实,老汉在棺椁上摆上两张细树枝弯曲成的弓,都搭着一支箭。

    年卿仁认识这个老汉。自己的父亲叫他四爷,年卿仁一直理不清三代以外的关系,不过老汉一直也不在意,只是让年卿仁也叫自己爷就行。

    那个辈分的年代就是如此,生得多。

    于是,年轻的老去时,后辈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人很随和,上小学时,走在路上遇到了,总是会逗逗年卿仁。

    很久没见,生分了。

    老汉摆完,抬手,被其他坑边围着的年轻人拉上来。

    老汉扭头向着年卿仁:“孝子两铲土,盖住那俩弓。盖严实点。”

    立刻有人递来一把锹。

    年卿仁接过锹,铲土,洒下。

    “行,你的工作完成了,回去吧。”老汉拿过年卿仁手里的锹,挥挥手。

    大伯年向前拉一把年卿仁:“孝子不能搁着留,回去吧。招呼着蜡、纸那些,别点了。个把钟头这边就完了。别急着睡,还得送人。”

    “嗯。”

    一天里第一次出声。

    已经有人离开了,他们只是来送,送到了,也就完事了。

    关系就到这。

    回去的路上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年卿仁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其实也确实如此。

    所幸,大家都不在意。

    ......

    年卿仁现在一个人住在家里。

    前两天班主任来了一趟,看年卿仁兴致不高,也只是觉得还没从悲伤中走出来,也没有多说。

    只是通知一下:因为缺席了期末考,成绩按全科零分来算。鉴于期末成绩会是明年分班的依据,学校考虑到年卿仁的情况,决定按照前一次月考成绩作为分班的依据。

    听到这个消息后,正常而言是要说两句场面话来表示感谢的。

    然而,年卿仁极不擅长这种事。

    所幸大伯在。

    班主任也表示理解。

    “这个班主任挺负责。”

    送走班主任后,回转的大伯发出感慨。

    看着年卿仁视线始终钉在手机上,大伯发出无奈的叹息。

    旁边大年卿仁近二十岁的姐姐拉开大伯,对着他摇摇头。

    女性总是要细心一些。

    年卿仁从班主任起身掏出手机,到现在一直没有动作。屏幕早就熄了。

    就算不靠近看也能知道,这个时候年卿仁的视线是没有焦距的。

    快过年了,拉着老爹买年货。

    给这个弟弟留点私人空间。

    再艰难

    年,总是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