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地点，相似的场景。

    燕无归一如初见时，捂着胸口，半躺靠着树干，血迹沾染在嘴角边。

    与那次不同的是，燕无归这次是清醒的。

    燕无归脸色上没有一丝波澜，墨色眼瞳凝视着前方，空洞洞的。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冰冷。

    “嘿嘿。”叶清全凭肌肉记忆，狗腿性尴尬笑笑。

    “我……就是随便说说。”

    燕无归：……

    “有个师兄他……也姓方。那人脾气不大好。”叶清试探性开口，“师父常说人不能撒谎。你信我吧？”

    见着燕无归没有任何反应，叶清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背上冷汗直冒。

    吐槽别人，结果人家的杀手就在自己身后。别看他现在受了伤，想要弄死叶清也是分分钟的事。

    叶清对自己能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在书中，方怀玉曾说过“燕无归是侯府养的一条最听话的野狗，逮谁咬谁，用的最顺心。”

    叶清安抚着如鼓槌般的小心脏，一边嘴里不停地嘟囔，一边小心翼翼地挪远些。

    叶清用余光注意到燕无归又受了伤，只要走远些再走远些就直接开跑。回到前院，看看燕无归还能在苍涯宗的地盘上杀她不成？

    “这里风景不错。是吧，哈哈。”

    “阁下，也是来看风景的吗？”

    “天色不早了。在下先告退，有缘再见啊？”

    燕无归细密的睫羽垂下遮住眼帘，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夕光捎上树枝，茂盛的树冠留下暗影。

    燕无归沐浴在半明半灭的光影里。身前是柔光，身后是阴冷。他不语，心中明白那个狼狈的小姑娘对自己很是忌惮。他挣扎着动动手指，根本使不上劲。

    一连杀了几日的大妖，燕无归以凡人肉身对抗着暴怒的大妖。他能活生生掏出大妖的妖丹。同样的，暴怒的大妖也能一掌劈在他的身上。

    这次又是断了几根骨？燕无归不清楚，只是疼到已经麻木。他翻个身都困难，哪里还有力气动手。

    叶清手里紧紧攥着青色长裙。她成功按照原计划进行了一半，已经与燕无归拉出一段距离，只要现在转身就跑，或许燕无归追不上呢？

    叶清偷偷瞄一眼身后的燕无归，已经迈出的一步停住了。

    燕无归一口吐出血来，溅上银色面具，身子不支倒在地上，发出重重的闷声。血丝缓缓流到地上，聚成小血洼。

    漫天风卷起，血红枫叶纷纷飘落，簌簌作响。落到燕无归的肩上，面具上，白发上。

    一时间，不知是枫叶使得血色更红。还是鲜血衬得枫叶更艳。

    这就是炮灰的命运！主角永远可以光鲜亮丽，受万人敬仰。炮灰像条落魄的野狗，躲在阴暗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处在相同的境地，叶清究竟心软了。在这本书的设定中，自己和燕无归有什么区别？

    他是方怀玉的一件利器。

    叶清是系统维护书中世界的工具。

    她为叶处安的遗愿而活。她为男女主的爱情而活。叶清根本没有选择余地的机会。

    叶清改变方向，一步一步靠近燕无归。

    原书写道方怀玉后期为了争夺云舒月的芳心，性情大变，更是暴戾，开始修习邪术。一句“燕无归制止方怀玉与血魔签订契约，却被血魔吞噬掉灵魂。”草草判定了燕无归的结局。

    燕无归，我们同为炮灰，何不一起逆天改命？

    叶清蹲下身，却不敢离燕无归太近。她还是不敢确定这个冷面杀手是真晕还是假装的。

    白嫩的小手，颤颤悠悠探上燕无归的鼻前。还未等靠近，一只瘦长的手掌牢牢扣住叶清的手腕，刚劲有力。

    糟了！

    叶清想后退，想用另一只手去掰开燕无归的手指。燕无归的骨节很突出，硌得叶清手更疼。

    看着红肿起来的手腕，叶清疼得发出哭腔：“你先松手！我只想救你。”

    手一松，叶清失去支撑，踉踉跄跄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她连忙揉揉手腕，纤细的手腕还没燕无归的半指长，红痕很快浮起。

    “我真的就想帮你一把。我没有恶意！”

    叶清抹掉生理性的泪水，鼻尖红红的。

    燕无归因为叶清这么一拉扯，身上的伤口裂得更开了。剧烈的疼痛引得他咬紧牙关，半天憋出一句话。

    “那……还等什么。”

    叶清眼眸一抬一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燕无归。银色面具遮住了男子大部分的面孔，她看不清燕无归的表情。

    但燕无归此刻应该是极疼的。胳膊上爆出青筋，紧紧抿着唇。墨色长袍被浸染出玄红色来。

    叶清略略思索片刻，便伸手摸向腰间的荷包。

    之前代颜夕为白沐衡送去的丹药，据说是止血止痛的效果极好。那时叶清自私藏了几颗，想着为将来保命作打算。

    她确实不知道如何医治燕无归，但不知道这个丹药对燕无归有没有帮助。

    燕无归正面躺在地上，眼眸黯淡，任由着叶清将丹药送到嘴角边。燕无归别无选择，机械咀嚼磨碎了药。

    喉结翻滚一圈，囫囵吞下药。

    燕无归知道叶清没有骗他，这确实是好药。疼痛感依旧存在，但他的知觉开始恢复。

    “叶处安。我是叶处安。”

    叶清软糯的声音，像极三月江南裹上麦芽糖的黏糕，却甜而不腻。

    “……”

    燕无归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撑着地，摇摇晃晃站起身。

    站起身的燕无归比叶清高了好多。叶清堪堪只到燕无归的胸口处。

    一股压迫感瞬间充满心腔。叶清后退几步，接着说道：“我救了你。方小侯爷那事就算了吧。我们两清？”

    燕无归手按着跌宕起伏的胸腔，身子依旧疼痛剧烈。每一块肌肉牵扯每一块骨骼，都在疼痛，都在撕扯混乱的思维。

    半晌，“你下次离他远点，就不会有麻烦了。”声音很冷，仿佛冰窖飘出来的。

    “我没有，我……”

    叶清还想说什么，却愣住了，心中诧异以至于忘了该说什么。

    因为燕无归在错过她的时候，轻轻开口道：“燕无归。”

    言简意赅。

    冷面杀手居然自爆家门了？叶清捏了捏手指，有些疼，没听错。

    燕无归背对着叶清走远，只至叶清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他回头远眺一眼，那个憨傻的姑娘还不知所措立在后山不动。

    燕无归一直强撑着身子，装作无事。天色完全黑下来，燕无归依旧不停走着走着。终于，燕无归眼前一暗，倒在灌木丛中。

    他是侯府的暗卫，没有什么做作的自尊意识。能活下来，就是暗卫的最该庆幸的事。像他这种人，跟野狗没什么两样。

    活在黑暗处，死在黑暗处。受伤了，找个地方自己疗伤。疼了，能咬着牙就忍住。忍不住咬碎牙齿也要往肚子里咽。

    可不知为何，燕无归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叶清面前太过卑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