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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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好鸟国,一座鸟的王国,坐落在离五神山百里之外的海域。这里,海水不深,水波不兴,鸟儿轻啼,鱼儿浅游,一派祥和。子初手舀清水,一只蝌蚪摇摆其间,小鬼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生灵,两个凑近细看惊叹,子初放其归海。这岛水中九分水上一份,水上的和五神山无异,水中的却散发出奇异的色彩。

    子初惊叹:“那水里的石头五颜六色,少昊大哥你是用什么造的这座山呢?”少昊道:“我长久在西天银河游荡,那里不时有坠落的流星,我便收集了一些,投放在海底便形成了这座岛。”小鬼道:“流星?流星是什么模样?”少昊道:“那是天下至美之物。说起来你们实也见过它从前的样子。”子初和小鬼盯着少昊。少昊道:“流星正是盘古大神的头发所化。”

    子初和小鬼呆楞。他们两个陪着盘古经过几多岁月,忽然一天盘古化生而去,自是伤心无已。又想着既没找到盘古化生缘由,又不清楚重塑肉身安放魂灵之法,一时间两个痛哭流涕。

    木船搁浅,少昊收起柳枝,道:“你两个哭得这么伤心,我却不知如何安慰你们了。盘古上神既然身已化物,那自然有他的道理。这道理我们眼下虽不甚明了,但总归还是有线索可循。伤心片刻即刻,不可损伤心智,影响后事。”子初小鬼听着,默默收起泛滥情绪。

    木船停靠在岸,金乌飞入山林,少昊引着子初和小鬼登上好鸟岛,往好鸟山好鸟国走去。果然一派仙山境界,子初和小鬼抬头仰望着郁郁青松翠柏,追随着莺莺凤凰燕雀。

    一行人等进入山林,林间松柏耸天,藤葛遍地,忽然从灌木之中窜出一头黑猪。少昊护着子初和小鬼,后撤数步,躲在一棵巨松之后。那黑猪体型不大,剑齿才生,眼睛炯炯,直盯着巨松粗干。

    小鬼虽是虎形,却被黑猪灵力所感,毛发战栗。小鬼道:“这不是好鸟国吗?怎么会有鸟儿之外的生灵?这黑猪似正非正,似邪非邪,我有些怕他。”子初抱住小鬼,感受到他的恐惧。

    少昊嘴角微笑,从巨松后缓步出来,道:“侄儿,别恶作剧了。瞧,把这小家伙给吓得。”黑猪闻言,四周云雾骤起,云雾散去之时,炅炅少年立在灌木之前。子初道:“竟是个神人。小鬼,不怕,你看,是个神人。”小鬼迎上少年的眼眸,电光四射,小鬼顿时化作黑雾,遁入子初心门。子初郁闷,小鬼胆小到神人都怕的程度了。

    子初也从巨松后出来,道:“少昊大哥,没想到黑猪之形竟是神人的前身。只是,猪怎么成了鸟的侄儿了?”少昊大笑:“我与黄帝是结义兄弟。黄帝儿子昌意在天庭犯了错,被贬下弱水,在那里生下儿子韩流。韩流又和人间淖子氏生下颛顼。虽然辈分差了几辈,可我相貌不老,只认他作侄儿便罢了。”

    少年阔步来前,道:“少昊叔叔,金乌兄长先前通知我,今日您会来岛上,我在此恭候您多时啦。只是,有客人?”少昊道:“你可知,上古混沌所化七气?这便是第七道气所化的神人。”颛顼道:“这我当然知道,黄帝是由灵力孕育第一道清气所化,我是第四道清气所化。今日倒有缘,得遇第七道气。只是第七道乃是九分浊气一分清气,只怕化不成神人吧?”少昊道:“你这小子,口气甚狂。”

    子初道:“你又是黄帝后裔,又是清气所化,到底是什么?”颛顼绕着子初,上下打量,道:“有何难解?乃是形有黄帝后裔骨血,魂灵借有第四清气,故而成就了我这般天地灵秀之神人。”子初闻言,心下暗道:混沌之气只能充作魂灵,那我的肉体又是从何而来呢?

    思绪被少昊打断。少昊左右牵起颛顼和子初,往山林里走,道:“走吧。找点茶水解渴,寻点果子充饥。你来了几日了?国中事务可安排妥当了?”颛顼道:“叔叔这话说的,我几时搞砸过好鸟国的事务?这一次,我可想出了更好的办法。”少昊道:“哦,说来听听。”

    颛顼道:“这好鸟国,鸟类千万,总不能一直听一头猪的命令。所以我让它们自己票选,各施其能,各展其用,自己管理自己国家的事务。层层设座,各各管理,最后由凤凰总管。现在秩序已成,叔叔只管检阅。”子初道:“少昊大哥,既然创立这个国度,原身又是鸟身,何不亲自管理?”少昊道:“这你就不懂了。世上要管之事何止一座好鸟山一个好鸟国?百年之前我曾亲自管理,那国中大小琐事何止万千,终日困扰心头,不得解脱。况且除了这座山,那座山也要你管,另座山也要你管,管来管去,没完没了。聒噪聒噪,麻烦麻烦。”

    少昊、颛顼、子初一行人,穿过密密森林,眼前豁然开朗,俨然一座茅屋。子初道:“这座茅屋看似普通,却有隐隐霞光笼罩,真是悠然闲适之所。”颛顼道:“这座茅屋并非普通茅屋。顶上干草,乃是叔叔亲手采摘,凤凰煽风干燥所得。草屋内里支架之木,却是我在林中寻了棵千年柏木,以转世化人之诺才交换得来。最妙的是这茅屋后面的竹林,晴时听风,雨时看叶,真是趣味无穷啊。”

    少昊道:“我说那林中的老柏怎么就肯过来作房柱,原来是你出的主意。你许下这个承诺,可真能实现?”颛顼道:“叔叔过虑。天地四极,人神杂居,妖兽化人,不知几何。况且柏木乃天地至清灵气孕育所化,化人是绰绰有余的。何况天地间,三山一木联通天地,不知道地下多少人、仙、巫,通过天梯成为神人。”子初道:“天梯?那是什么?”

    少昊打开柴门,引着子初、颛顼进到竹屋内。三五雀鸟,一群黄鹂,携杯倒茶,理盘摆果,忙忙碌碌,齐齐整整。少昊、颛顼和子初三个围坐在屋中石桌之旁。

    颛顼饮茶,慢慢道来:“天地之间的天梯,有三座仙山一棵神树。神人可以通过昆仑山,仙人可以通过登葆山,巫人可以通过华山青水之东的肇山,而普通凡人只能通过都广之野的建木。”子初道:“依此言,灵力幻术飞行都不能上天了?”

    颛顼道:“黄帝阿祖认为,人神杂居不能一直维持下去,现在正着手建立新的秩序,确保人神怪互不打扰各自安好。但炎帝阿祖,却有相反意见,我来这儿时,他们刚吵了一架。”少昊道:“这是石头入海,一圈荡起一圈。”

    子初道:“天梯诞生以来,可有人通过天梯,到达过天界?”颛顼道:“我从北方过来之时,透过云层察观,西南都广之野,一男一女攀爬建木,往来天地之间,真让人称奇。”子初道:“小孩儿就能爬建木,想来神木也并非那么神。”

    少昊和颛顼一齐大笑起来。少昊道:“不如让颛顼带你去都广之野逛上一逛,你便知道怎么回事了。你不是要记录天下神人吗?院后的竹叶可作刀笔,你可携带一些。”

    一番饮宴完毕,颛顼、子初暂时拜别少昊,要去都广之野一探究竟。

    百日之前,盘古化生,因他身躯巨大,除了心口血供养的盘氏四族外,其他部位的寄生虫也落地成人,四散生活在四极之中。都广之野正是大地上西南方向一块千里沃土,因着物产丰富、气候适宜,定居于此的人们,形成大大小小的村落,以耕田农事为生。

    在一个土墙土砖结构的村院里,一个铁匠壮年男子照顾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生活在村落中。男孩十二三岁的年纪,女孩刚刚十岁的年纪,两个挑担荷柴、洒扫整理,总是形影不离。

    孟春时节,铁匠新购的一批原料和工具到了,驴车拉着,正等在院门口。铁匠迎上来:“劳烦运送。”同样是个壮年男子,只是因为驾着驴车四处奔波,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驴车师傅道:“客气客气,本就是我份内之事。这一批原料极好,你平时只是打造农具,不需要这么多吧?”铁匠道:“农具要照例打一些,只是今年还要额外打造一只铁笼和一艘铁船。”

    驴车师傅翘腿坐在灰驴之上,摸摸额头,道:“你又预测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铁匠道:“宁信其有,你最好也早做准备。”驴车师傅笑笑,帮着卸完货料,扬扬绳鞭,往北而去。

    男孩和女孩从田野跑回家,一路欢笑。两个一齐在院子门口驻足。男孩上前,帮着搬运,道:“爹爹,这次买了这么多原料,一定是要打造绝好的铁具吧。”女孩上前,弯腰捡起洒落地上的小块。一家人齐齐整整,好不和谐。

    货料搬完,天空变色。铁匠大喊:“你们快进屋去,不要出来。”两个孩子跑进房屋,关闭房门,铁匠取出一把铁锁,锁上房门。

    云层之间,现出一张獠牙青面,他取出铁锤铁钉,嘭一相撞,万道银光遍布云层。云层有缝隙,漏下一缕电光,竟然直直打到铁匠的院落空地之中。第二锤,更多的电光打在铁匠院落里茅房上。

    铁匠昂首站立在院中,怒目直视电光石火之处。第三锤甫一落下,铁匠一声呼啸,手挽万道银光,猛力一扯,竟把雷公从云层里拽落在地。雷公青面着地,被砸得眼冒金星,一时不察,反被铁匠挟住双翅,一时不得逃脱。

    铁匠咬牙,恨道:“你这可恶的雷公,自恃拥有神力,到此胡乱放电,今日可不会让你这么轻易逃脱。”铁匠取出一对铁箍,箍住雷公双翅,吊在风箱一侧,他则抡起铁锤,使出蛮力,七七四十九锤,锤出熟铁,锻成铁笼,关押雷公。

    这才唤来男孩和女孩,拉过一旁,嘱咐道:“现在外面就要降雨了,你们不要外出,在家里好好看守雷公。我要外出三日,去南边找巫医。”男孩抱住铁匠,道:“爹爹,你怎么了?为什么会受伤?”铁匠道:“这雷公在天上胡乱放电,我造了一个铁笼关押他,铁笼造得急,肌肉有拉伤。你是哥哥,照顾好妹妹,看守好雷公。厨房蒸了一屉米饭、一屉蒸肉,你到院里摘点蔬果就可以吃一顿。切记切记,不可给雷公喝水,他沾水便会灵力大增,你们制他不住。”妹妹眨巴着眼睛看着两人,懵懵懂懂。哥哥流泪,牵着妹妹,在院门口和铁匠道别。

    第一日,天上洒了几点雨。哥哥和妹妹就在家里斗蛐蛐儿、滚铁环,饿了就盛点米饭和蒸肉,在院子里摘点黄瓜,一餐荤素就都吃了。两个玩儿累了,午后睡会儿觉,醒来之后,趴在院墙上看经过的人和狗。雷公被关在铁笼里,铁笼则放在侧房里,午后便一阵一阵得发出嚎叫,唬得哥哥妹妹塞着耳朵。

    路过一位白发老者,恰好听到雷公长嚎,他拄着竹杖,来到院墙边,道:“小孩儿,这吓人的嚎叫声是从你们的房子里传出来的。”说着,颤巍巍伸出手指,指向侧房。

    哥哥帮他把手指卷回去,道:“老伯,是咧。铁匠爹爹昨日捕到一头怪物,现在正关在家中铁笼里。野性未训,所以嚎叫。莫怕莫怕。”老伯呵呵笑起,伸手捋捋苍须,道:“铁匠真是神勇之力。他不在家?”哥哥道:“爹爹虽是神勇,却也是凡人身躯,捕兽之时,不幸负伤,此时已去寻医。”老伯道:“也是也是,那你们两个小娃娃在家可有吃食?我就住在西村院落,你们不妨到我家吃些饭食。”妹妹趴在矮墙上,伸手扯扯老伯的胡须,老伯哀哀直叫,她却欢快地笑起来。妹妹道:“老伯伯,爹爹给我们煮了一大锅饭呢,够吃了。我们的院子里还种了好多蔬果,你要吃吗?”哥哥道:“爹爹嘱咐我们好生看守,他回来之前,我和妹妹不能出门,谢谢老伯伯好意。”老伯颤抖着把胡须从妹妹手里扯出,慢吞吞颤巍巍,道:“好好好,真是个好孩子,听你爹爹的嘱咐吧。”说着,转身往西而去。

    黄昏时分,两个小孩儿吃了些饭食,横七竖八倒在葡萄架下竹席上。忽得,一群小孩儿滚着铁环,聚到院墙外。哥哥和妹妹正自无聊,听闻打闹之声,登时精神,攀上院墙。

    哥哥道:“小江,你们在玩儿滚铁环吗?”院墙下,四个男孩和两个女孩,年龄都在十几岁间。小江抬头,举起手中物,道:“你看,这不是铁环?不过今天我们打算换个玩儿法。”妹妹摇晃着手,道:“怎么玩儿,怎么玩儿?”小江道:“小河小海小湖,你把木偶、摇鼓都摆到前边去,我来演示给你们看。”三个把手里的刀刻木偶、波浪摇鼓、小铁刀、竹小虫,甚至一个西瓜,间隔摆放在半尺远近的地方。小江举起手中铁环,晃上三晃,道:“众位看着,今天这一招叫做铁环套物。”说着,铁环在空中打着转,落地,绽起薄灰,套中竹编蟋蟀。小江跑过去拾起蟋蟀和铁环,来到院墙边上,抬手递给妹妹,道:“诺,这就是我的战利品,送给你玩儿吧。”妹妹接过来,欢欢喜喜。小江朝哥哥努努嘴,道:“怎么样,你也来套一个?”哥哥接过铁环,趴在墙头,往下一掼,激起灰尘半丈高低,却没有套中任何东西。墙外小孩儿笑成一片。哥哥抱起妹妹离开院墙,道:“有什么了不起?我关在家里,第一次玩儿,玩儿不好不是很正常吗?”两个回到房中,一个又怒又恼,一个却喜却乐。

    呼噜噜——雷神又在那里胡乱狂叫了。哥哥和妹妹被吵得没法,都来到侧房。铁笼里面,雷公盘坐在地,翅膀被锁,面色没有先前凶险。哥哥道:“你吵什么吵,再吵我就取个铁箍把你的嘴巴也给箍起来。”雷公道:“天地要降大洪水了,你关我也没什么用啊。”哥哥道:“爹爹说要关你,就得关。”雷公蹲在铁笼里,招招手,道:“小女娃,来来来,雷公叔叔和你说说话。”妹妹手里提溜着竹蟋蟀,往前走,却被哥哥一把挡在身后。哥哥道:“休想欺负我妹妹。”

    雷公双手抱头,道:“你这小男孩,年纪不大,心眼不少。我被这般关押起来,一个昼夜不曾进食,腹中空虚,哪有力气逃跑。诶,你们刚才在玩儿什么呢?”哥哥冷哼,道:“怎么了,说了你也不懂。”雷公道:“我猜猜,是不是套圈?”哥哥道:“什么是套圈?”雷公道:“万物排列,圆环套之。是也不是?”哥哥不开口,妹妹挣脱他,把竹蟋蟀递给雷公。雷公接过,蹲下身,逗妹妹,道:“小男孩儿,你说是不是?我还能猜到,外面的小孩儿套中了,你却没套中,所以你不开心,是不是?”哥哥瞪大眼睛。

    哥哥嗫嚅道:“那又怎么样?”雷公道:“套圈是多简单的事,你把我放出来,让我教你,怎么样?”哥哥道:“你这不是套圈,分明是圈套。妹妹,走,我们可不要被他骗了。”哥哥一把抱起妹妹,往外走去。

    噗——一个铁环飞来,一下挂在妹妹手上的竹蟋蟀上。哥哥不禁暗暗感叹,雷公果然厉害。雷公道:“怎么样?或许我可以教你几招。”哥哥放下妹妹,道:“你有什么条件?”雷公道:“我知道你不会放我出来,那么,给我点食物和水总是可以的吧?”哥哥转转眼睛,道:“食物只有干面饼,水是不可以的。爹爹临走时可是千千万万遍叮嘱,不能给你水喝的。”雷公道:“可真是奸诈狡猾的铁匠,你这小男孩儿也是个心硬之人。既然这样,一个干面饼换一次套圈教学,如何?”哥哥沉思一番,同意了。

    第二日,午后阳光分外耀眼。哥哥带着妹妹来到院墙边,和昨日一群孩童接着玩儿铁环套物的游戏。哥哥连套三次,连中三次,战利品分别是铁蛙、木驴和蒲扇。小江、小河、小湖、小海四脸震惊,皆道:“不是吧?就一个晚上,你怎么就找到诀窍了?再给你套下去,我们可就没得玩儿了。”一行人收拾起小玩件儿,另觅他处玩儿去了。剩下哥哥趴在墙头,大声呼喊:“别啊,你们都给我回来。我悠着点套还不行吗?”一群小孩儿消失在村道上,雷公的笑声响起。

    哥哥带着妹妹来到侧房。刚一踏进房门,哥哥便望见雷公咧开的大嘴,凸出的獠牙,道:“落尽下石的笑容真是刺眼。”雷公道:“你想和别人玩儿得愉快,首先应该学会隐藏自己的实力。你这一骨碌赢了这么多,叫别人怎么玩儿呢。”哥哥不言语,把手里的木驴和蒲扇给妹妹,却把铁蛙投进熔炉里,眼见着熔铁一寸一寸把铁蛙吞下。哥哥带着妹妹到院子里玩耍半晌,天黑之后,略略吃点饭食,自去睡觉。

    预知雷公如何逃脱,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