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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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花开如画

    1.

    现在的课室,翻书声、写划声、窃窃私语的交谈声,不绝于耳。华卿把那几道作业题做完之后,看了看国豪桌子上的手表:还有两分钟就要下课。

    不,应该是还有五分钟,国豪的手表被国豪调快了三分钟。国豪说,在他无比忙碌或睡意甜甜的时候,蓦地想起这只手表是快了三分钟的,就会油然而生一种幸福的感觉。

    而国豪也不会忘记,为了让华卿明白到这一点,自己可是付出了“血的代价”。他把手表借给华卿,华卿用完还给他的那个午休,他一如既往地在床上赖了三分钟,没想到上课铃居然响了!没听错,是响了!李国豪这才意识到,手表借给陈华卿后,陈华卿居然帮他校正了!正是这份“好心”,让优哉游哉的李国豪明白了“晴天霹雳”所带给人的是怎样的心境。

    临近下课,华卿不想做题,放下笔,托着下巴望出窗外。教室的对面是刚建成的还没有实验器材的实验楼,这栋楼到了晚上空无一人,只有走廊的寥寥的几盏灯亮着,很暗淡。于是课室的窗玻璃成了一面模糊的镜子,映照了教室的一切:一排排蓝白色的身影,一颗颗漆黑的脑袋。从中还能看到某些人在搞小动作。早就过了对镜子好奇的年龄,陈华卿居然还会觉得很有趣。

    他突然想尝试从窗玻璃里看小媱——想看就是想看,没有为什么,总之就是想看,这原因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于是旁人看见他智障似的对着窗玻璃笑。

    下课铃响,人影散乱,华卿回过头来,看腻了窗玻璃里的邓小媱就想看看现实版的。看她洁净的校服、纤柔的秀发、娇嫩的后颈,又看她做一会儿作业便靠向陈沐月,和陈沐月交谈几句。连华卿自己都抓不准,究竟是小媱真的那么好看呢,还是自己实在太无聊。

    小媱和沐月短暂地交谈后,突然转身面对华卿。华卿始料未及——他当时正对着小媱发呆啊!他只看见那乌黑的头发猛然冒出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当场惊慌失措——是要“人赃并获”了吗,糟糕!他想。原本懒洋洋的身子也如遭受电击,一下子挺了起来。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惊慌是多余的,因为小媱自此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从转身到现在,小媱所注意的都是他放在桌子上的那一叠书——对,她只是转过身来借自己的书而已。

    华卿暗暗松了口气。对于他来说,找个解释的理由并不难,但解释来解释去,只会让“猥琐”的自己显得更“猥琐”,连自己那一关都过不了,所以最好还是不要被发现……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被发现了,小媱这样的人也不会乱想吧,不是吗?

    华卿不由得自顾自地得意起来。他坐在那,虽然知道小媱在找书,但又不想过问她要找什么。就这样默默在那儿把她看个够:看她的头发,看她的眼睛,看她煞有其事的专注的表情,再看她把她纤细的食指放在那叠书的书脊上,由上而下,一本本滑落。

    一个人在找,一个人在看。一个人招呼都不打,一个人却毫不介意。学生时代里,每一张桌子都代表着其主人的私人空间,正常人想借东西都会礼貌地征求主人的意见的,可这次是小媱并没有,不但没,还当着主人的面直接搜寻它。

    正是因为彼此信任,她才如此毫无顾忌。

    而这又是何其的亲近啊!

    华卿感觉一股暖流在他的身体上下窜动,那一叠厚厚的书似乎拥有了华卿的触觉,小媱在上面的一举一动全传递到华卿的心里。华卿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向小媱敞开,只是小媱从不敢跨越而已。所以小媱这表现,对华卿来说,就是同学关系上突破性的进展。

    小媱从下面抽出一本书,看见华卿看着自己,便解释说:“我的书在中午时落在家里了,所以借你的一用。”

    “嗯嗯,拿去吧。”华卿大方地说,背地却在诡异的笑。

    他恨不得要把所有书都送给小媱。

    其实,一直以来对着邓小媱,华卿心中总存在着一丝隐隐的落寞,这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直到今天,小媱随意地拿他的东西后,他才明白这落寞是究竟是什么:原来是,来自他那长期唱独角戏的忧伤——以往一直都是他去“骚扰”邓小媱,邓小媱却极少找过他。这样次数多了,华卿有时候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死皮赖脸”。所以在和小媱搭讪时,华卿心里一直有种难以言状的尴尬和羞耻感。现在不同了,小媱终于可以像他那样毫不客气地拿对方的东西了,这使得那块压在他心头的巨石在瞬间消失——是啊,就是希望她能主动回应自己一次!华卿对这种“礼尚往来”的要求并不多,一次就够了,只需要一次,就足以让他平复心态,把积聚下来的所有关于“礼义廉耻”的包袱全部清空!

    就应该这样地“有来有往”,那么下次再问她借东西的时候,华卿才会觉得名正言顺、落落大方。

    同时让华卿“扬眉吐气”的,就是他终于可以不去叫小媱,小媱自己都会回过头来了。要知道,每次叫小媱,小媱才肯回头,华卿心里得多沮丧!虽然到最后他还是默默地吞了这份沮丧,然后继续和小媱的来往,但是——

    “剃头挑子一头热”,从来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或许正是因为前面的种种作铺垫,小媱不问自取的动作才得以在陈华卿心里彻底开花。

    2.

    小媱拿书回去,翻阅完后,突然发现书的封面有一条裂缝。这样的裂缝是书本经过了长期的翻折后才会出现的。小媱从书桌里拿出一卷透明胶纸,打算把这条裂缝粘好。轻轻扯开胶纸,小心翼翼地与那裂缝对齐,再从上而下一点点的抚压,那样细心,生怕一不留神胶纸就起皱——起皱了整个封面就不好看了。她凭着她细密的心思和灵巧的双手,一点一点地修补着裂缝。

    粘好了,没有皱纹没有气泡,她似乎还不肯罢休,想把那翘起的两个角也包装起来。

    “哇!”华卿感动得惊叫,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你……你怎么这么好心啊?”

    小媱已扯出一段胶纸,正在贴书的边缘上,听见华卿说这话,也不方便回过头来,只是若有其事的轻声应着,眼睛却自始没离开手中的胶纸。那么专心那么体贴又那么温顺,真是一副等着让人疼爱的模样。

    所以华卿的感动根本停不下来:

    “你为什么这么好心肠?嘿……为什么?”感动得差不多要倒地求饶了。

    “啊?呃……是呀,我就是这么好心的呀。”被华卿称赞得无路可退,小媱情急之中崩出了这句不咸不淡的话,还刻意地得瑟一下,以跟华卿激动的情绪相附和。在她看来,书的封面破了,就把它粘好,这很平常,没必要把它当成惊天动地的大事,华卿说这样话,肯定又在开玩笑了。

    她却有所不知,华卿从小到大,还没遇到过任何女生为他做这样的事情。所以在她认为玩笑的事情,在华卿看来,却是无比认真的——那是华卿发自内心的对小媱的感谢和称赞。

    “这么好心啊,看见封面破了还会帮忙粘好……”华卿无心的一句阐述,居然带给了他意外的灵感,他强行克制住内心的感激和感动,装模作样地对小媱说:“其实我想说——我还有一本更好看的书可以借给你看……没错,就是很好看很好看的……”华卿一边说一边卖关子似的在他书堆里猎寻,寻了好久,最后抽出当中的一本呈给小媱:

    “就是这一本吖,很好看的,借给你——尽管拿去吧,不用客气哈——”说着故意晃了晃这本书,似乎这样摇一摇,它那破烂零落的封面就能叮当作响。

    此时小媱已经贴好胶纸,回过头来,看到的是一本封面更破烂的书和一张“热情洋溢”的笑脸。

    李国豪转头一看,明明是学校统一征订的物理习题册,全个年级人手一本,如果真的很好看,难道小媱会没有?李国豪脸上拉下三条黑线。“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国豪觉得这“舞剑”和陈华卿现在的张牙舞爪相当恰配:他分明是打着借书的幌子想小媱帮他粘书,馊主意这么明显!不过,作为“兄弟”,看破不说破也是对同桌的一种支持。

    毫不知情的陈沐月这时才回过头来,在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媱心知被华卿抓住了话柄,也知道华卿在打什么算盘,不过在她看来,多粘一本书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欣然伸出手,去接华卿递过来的书。

    可就在小媱准备接书的那一刻,华卿又反悔了。华卿突然想起他另一件“宝贝”,又是灵光一闪,一下子把这本即将到小媱手的书收了回去。

    华卿把收回的书放回书桌里,一本正经地跟小媱道歉说:

    “不好意思我搞错了,其实这本书一点都不好看……我有本更好看的书,只是刚才没想起,真不好意思……”态度如此真诚,似乎真有这一回事。之后他又开始寻猎他的书了——最后从书桌中书堆里的抽出了一本他已经好久好久没动过的书——他上初中时买的《英语语法大全》!他本来打算高中时再温习一遍,没想到高中学习如此繁忙,根本无空回顾从前的知识点。而这一本书,历经初中三年的无数次翻阅,封面颜色已经脱落,表面布满裂纹,边缘翘起或崩缺,装订也疏松了,一条裂缝顺着折痕延伸至半个封面——还大有往下发展的趋势!在众多的书中,它无疑是乞丐中的老乞丐。

    正是由于它里面记录了华卿初中三年大大小小的学习笔记,所以华卿至今还没想过要把它扔掉。

    犹如游戏最后闪亮登场的“大boss”,华卿把它拿在手里,向小媱“隆重推介”:

    “就是这本书,超好看的!是史无前例的好看!是看一眼就停不下来的好看!‘看不了吃亏,看不了上当’的好看……总之是‘旷世奇书’!不信你看这里——”

    华卿用手指摸了摸那长长的裂缝,看见了吗?看见了吗?看见这个“重点”了吗?

    “陈华卿,你……”国豪不知是应该称赞他,还是贬损他。

    只是他“欲盖弥彰”的做法太夸张,小媱、国豪、沐月都忍不住想笑。

    小媱接过华卿递过来的“史无前例”的书,顺便把华卿放在桌面上的那本也带走,连同刚才正粘着的书,总共三本。小媱想把这三本都粘好,但是华卿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更换书本,就是想捉弄她一下而已啊。

    她居然要粘三本,自己真的过意不去。

    可她怎么会想到要把这三本都粘了呢?

    自习的铃声响起,同学纷纷拿出课本复习,华卿意识到,这样真的会影响小媱的学习。他往前瞻望,发现小媱还在粘第一本书,另外两本放一旁等待。非常不忍心,便劝阻小媱说:“上课啦,别弄它了吧,先做作业——”怕小媱不肯作罢,又编了个理由说:“哦,对,我也要做作业了,你先把书还给我好不好……”

    然而正忙粘书的邓小媱有点停不下来。不安的陈华卿只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媱转过头,安抚他:“很快就好了。”

    “呃……不是这个意思,是……”华卿不知怎么说,他想小媱不会是以为自己急着用在催着她吧?末了,静下心换一种方式劝小媱说:“上课啦我有好多作业没做呢,现在就要用这些书了,你也要做作业的对不?先给我吧,我下次再让你粘——真的很谢谢你。”话是这样说,心却是另一番盘算:只要小媱把书还给自己,自己就绝不会再把书给她让她粘的了——自己何德何能,要让一个女生来为自己做这样的事呢?实在担当不起,担当不起啊。

    小媱只好把放在旁边排队等候的那两本书还给华卿,另一本还留在自己的桌子上,归还时对华卿说:“有一本还差一点点就粘完了,我粘完再还给你吧。”

    华卿只好答应。他觉得小媱人实在太好了,自己不知不觉又欠了她一个人情。

    粘书的事,他只是开玩笑,谁知道小媱竟那么认真。

    于是华卿心里又开了一朵花。

    当然,这只是华卿一个人在“开花”,邓小媱可不会像他那样感慨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