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迷途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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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走访(四)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他又不可避免地瞧见了那堵板墙。另一侧的光线穿透板墙上一道道细小的裂缝,隐隐绰绰的仿佛一副天然而成的光影画。布满整面板墙的细小光影,使得腐朽酥烂的挡板显得愈发不堪重负,似乎随时会坍塌。马爱国不禁想到,若是这面板墙真的倒了,会不会砸到小床上的高杨呢?可他又一想,若真要砸,那也必须是高杨在家时才会被砸到。现在的她不知身在何处,即便板墙想砸也未必能砸到她。思及至此,马爱国竟不知自己是希望高杨被板墙砸到,还是不希望她被砸到。这样的家庭氛围,这样的居家环境,对十岁的左右的小女孩来说实在不够友好。也许……莫非……这才是导致她失踪的罪魁祸首?这样荒诞的念头在马爱国的脑中也仅存在了一瞬,随即他便强令自己恢复了清明的意识。

    马爱国重新回到北侧的屋子内。长时间的站立,令他上了年纪的腿脚有些吃不消,尤其是受过公伤的腰椎——被诊断为腰椎间盘突出——眼下更是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他再一次环视了一圈屋内的格局。大床上堆放的都是被褥和衣物;小床上则是各类杂物;难得的一块空地,也被课本和尚未写完的作业本占据了。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脚边的那张方凳上。他本想就着那张四脚不稳的方凳坐下,可是伸出去的脚将将够到凳腿,尚不及用力,方凳便扑棱一下倒地了。马爱国无奈,只得弯腰去捡方凳。不料,身后的杨慧娟抢先一步。她扶正方凳后,又将小床上的杂物向板墙方向推了推,勉强挤出一块位置,热情地邀请马爱国去坐。马爱国不知如何是好。恰巧这时,高明业已洗漱完毕,重新回到了屋内。马爱国见状,索性就当没有这回事,直接将注意力转回到先前的谈话内容上。

    “你说,你是昨天晚饭后离家外出打牌,直至今早八点才重新回到了这里,然后讨债者就找上门来,你被迫在外逃了一整天,直到瞧见你妻子给你发的消息后,才急匆匆地赶到了派出所,是这样吗?”见高明颔首,马爱国指着桌上几盒飘着淡淡酸腐气味,明显已带有变质现象的饭菜,一脸嫌弃地问道,“这些不会就是你昨天的晚饭吧?”

    高明将脑袋伸到饭桌上方,只瞄了一眼便用手掩起鼻子,咒骂道:“死丫头,吃完饭都不知道收拾……”

    马爱国狠狠瞪了高明一眼。对方立即乖乖闭上了嘴巴。

    “从早晨离家到傍晚出现在派出所的这段时间里,你没有再回过家?也没有见过你女儿?”马爱国带着愠怒的口吻,接着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高杨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高明指着脚下的地面,回答道:“昨天晚上,就在这里,我们父女俩一起吃的晚饭。”

    “之后呢?”

    “我说过啦,我吃完饭就出去打牌了,打了一整夜……”

    “你离家的时候,高杨在做什么?她有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常的举动?”

    “我走的时候那丫头在做什么……”高明忽然间吞吞吐吐起来,“她就在自己的小床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马爱国见高明又露出了鬼鬼祟祟的模样,心知其中必有猫腻,将脸一黑,沉声催促道:“到底怎么回事?有话直说,不要在我跟前打马虎眼。我不吃这一套。”

    高明始终有些畏惧马爱国。在他严厉地逼问下,高明只得如实相告:“你不是问高杨有没有反常的表现吗?我想了想,也不知道算不算反常?昨天吃晚饭的时候,她说学校规定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必须穿校服,她的校服小到已经穿不下的程度,必须要买新的。我就问她,买套新校服需要多少钱?她一张口就是四百。我说没钱,让她将就着对付一下得了。反正一周就一次,而且她离小学毕业也只剩最后一学年了,明年上了初中还不是得全部换新。现在巴巴地买身新校服,又穿不了几次,多浪费啊!马警官,你说我盘算的对不对?”

    马爱国未予置评,高明碰了个软钉子,有些自讨没趣。

    “听到我说没钱给她买新校服,这丫头又改口说,只要两百就行。我就问她,剩下的两百怎么办?她说可以向老师和同学借。我一听就来气——当然,我没下死手打她,就是轻轻地捶了几下——我气呀!她是嫌我们家还不够丢脸吗?居然直接把家丑给我捅学校去了,还当起了叫花子,要起饭来,丢不丢脸?气不气人……”

    马爱国没有理会高明滔滔不绝的抱怨,转而看向杨慧娟,问道:“班主任与你通话时,除了提到她在学校卖同学化妆品,有没有说过督促她买新校服的事?”

    杨慧娟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准是那丫头编了个借口想来讹我钱。幸亏我没上她的当。”高明咬牙切齿地骂道,“呸!这个赔钱货、败家精,和她妈一个德行,只会伸手要钱。你们眼里只有钱,怎么不干脆掉钱眼里去呢?”

    “你给我闭嘴!他们母女俩落到今日这番境地都是你害的,你居然还有脸指责她们!”

    又一次遭到马爱国训斥的高明再度讪讪地低下了头颅。

    马爱国将高明丢在一旁不加理会,继续向杨慧娟提问道:“你知道她在学校卖的化妆品是从哪儿弄来的吗?”

    “应该是我留在家中未及带走的私人物品。”杨慧娟的嗓音中透着淡淡的哀伤与心酸。

    “无论是她在学校卖同学化妆品,还是编造谎言向家里伸手要钱,目的只有一个,这丫头需要钱。”马爱国喃喃低语,自顾自地分析着,“这丫头莫非有急需用钱的事项?而且还是不便对他人道明原委的事。能是什么事呢?”

    在场没有任何一人能就此问题给出答案来。

    “看来有必要与她的班主任见个面,深入了解一下高杨在校时的状况。”马爱国嘀咕了一句后,忽而又想起了高明,遂问道,“听说你外出躲债时通常都会将手机关机,这次为什么没有关呢?”

    “关了。一开始是关着的,后来又打开了。”

    高明回答得有些模棱两可,马爱国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是这样的。因为我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还不上,放贷的人便打起了我这间铺子的主意。他们怂恿我把铺子低价抵押给他们用来还债。我算了一笔账,这间铺子的价值远远高于我的债务总额。低价抵押给他们,我太吃亏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到房产中介那里把这间铺子挂牌出售了。前两天,中介带人来看铺子,对方很满意。原本计划这两天内就正式签合同。为了中介能随时联系到我,我必须保持开机状态。”高明悻悻地解释着,“在得知铺子能卖掉之后,我明明告诉那些人不久就能把债还清了,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揪着我不放呢?把我这一顿揍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说实话,我直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我根本不用跑的……”

    “是啊,要不是你跑了,高杨也不会被他们掳走……”

    马爱国抬手制止了杨慧娟的聒噪,肃然道:“时间不早了,今天我就先问到这里。若是我们警方这里有了高杨的消息会及时与你们联系。至于你们俩,别再吵架了,多花些心思找孩子吧!”

    在走出高家大门时,马爱国出于职业的敏感,又观察了一下门外的布局。从大门位置附近由西往东,分别是水槽、矮柜,以及置于矮柜上的一口两眼燃气灶,还有尽头处的一块劣质挡风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