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迷途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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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开学(二)

    “阻碍老师和家长联系也能算是认识到错误了?你对孩子们管得太松啦,这样可不行。你凡事都替他们着想,不给他们压力,迟早还会再出事。”薛老师开启了说教模式,“学业压力大是犯错的借口吗?要说学业压力,我们小时候难道不比他们现在大吗?现在小升初都是就近分配,可我们那会儿是实打实地凭本事考出来的。要读好学校就得考高分。”

    “这不是时代不同了吗?每一代人有每一代的生活方式。”

    “时代虽不同,可赋予人们的职责和担当是相同的。往大了说,是肩负起建设社会主义的使命;往小了说,是全面改善生活水平,共同致富奔小康……”

    “噗嗤”,薛老师的话被一声轻笑打断了。

    “薛老师,您这套说辞可真是够……”

    够什么?够老土。马月芳心里这么想,但嘴上终究是没把那两字吐出来。面对着这位比自己年长十来岁,剪着一头利落短发,戴着一副厚重眼镜,衣着朴素,谈吐保守,始终恪守人民教师准则的薛老师,她的内心深处是充满敬畏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可当今社会竞争压力太大,且不说大人们面对的就业和生存竞争,单论小孩子,他们也要面对强大的学业负担和升学竞争,心理压力着实不小……”

    薛老师不屑地回击道:“现在这帮孩子的抗压能力这么弱,心理素质这么差,是谁造成的呢?还不是家长自己吗?从出生一刻起,大人们就是一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模样,把孩子当温室花朵一样养着,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怎么可能不脆弱呢?你再看看我们小时候,哪有这样的呢?人人都在提倡吃苦耐劳的精神品质。家长和老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看看革命老前辈’。”一阵急风骤雨般地控诉后,薛老师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继续着她的长篇大论,“你刚才也说了,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使命和职责,哪一辈人不是顶着压力成长起来的?可若每一代人都跟温室里的花朵这般,如何肩负起建设国家的大任来呢?我们国家又如何能强大富强起来呢?家长和老师们都应该明白,过度保护不利于孩子的成长。什么是成长?成长就是从孩童到成年期间经历不同阶段的困难,然后学会独自应对和解决这些困难。这样一步步走来的孩子,心智才能健康发育呀!不在狂风暴雨中磨练一番,坚强的心理防线又怎么能建立起来?因为担心狂风暴雨就给予孩子无底线的庇护,可是家长能庇护孩子多久?十年五十年还是一百年?孩子总有一天要独立面对这个世界的,到时候让他怎么办?没有一点处世的能力,心理素质好得起来才怪!”

    听完薛老师的这番的论述,马月芳不得不承认她的观点是有道理的。不过,她也有属于她的倔强,她决定再为高杨争取一下。

    “我从三年级开始成为高杨他们班的班主任,这两年相处下来,我对自己班上这帮孩子的品行还是有信心的。我主要是担心他们的心理状况,就怕学习压力一大,他们会出现厌学情绪。我觉得高杨最近诸多的怪异举动或许也和这有关……”

    “你这班主任当得就跟人亲爹亲妈似的,什么都要顾及,太累了。再说,你的这些心思,孩子们和他们的家长也未必领情。”薛老师继续开启洗脑模式,“按照我十多年的教学经验,抓好孩子们的学习成绩,保证他们在校期间不出事,就可以了。一个班上四十来名学生,再加上他们的家长,一位老师要面对的有百来人,怎么可能都做到面面俱到?”

    “能做的就尽量去做。”马月芳微微一笑说道。

    “也就你脾气好。”薛老师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你打算怎么处理高杨的事?”

    “现在马上就要上课了,我这一上午有三节课,实在是抽不出时间。等午休时,我试着给她父母打个电话,问问看这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顺便请他们到学校来一趟,商量一下怎么处理她卖化妆品的事。”

    “这事宜早不宜迟,必须尽快处理,不能拖。”薛老师似乎是在给出最后的警告。

    当日中午十二点半前后,马月芳依据学生手册上登记的学生信息,找到了高杨家的住址。此前,她多次给高杨的父母致电,不是手机关机就是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万般无奈之下,马月芳怀揣一颗忧虑不安的心,踏上了寻找高杨之路。

    高杨的父亲名叫高明,原非本地人,是2000年前后带着满腔热血准备在浦江市大展拳脚的“江漂一族”。最初的两年时间,他一直在马家宅附近的一家乡办工厂里打工。正是在那里,他结识了高杨的母亲杨慧娟。两人如同飘零的浮萍终于寻到依靠般迅速建立起了一段感情。无依无靠的两人,在偌大的浦江市内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终日只能靠着不切实际的梦想果脯,却不敢睁眼面对近在咫尺的现实。一年后,因杨慧娟的意外怀孕,两人不得不为未来做打算。两手空空,身无分文,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由于杨慧娟老家的条件较高家要好些,杨慧娟便提出由自己父母出资,两人在马家宅的集贸市场内租个摊位,开家小商品零售店,做些买卖维持生计。这一提议遭到了高明的反对。他不是反对开店做生意,而是反对由杨家出资赞助他们。这样一来,会使他成为别人口中“吃软饭”的人。他的自尊心受不了这样的羞辱。

    “我们成天起早贪黑地打工,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勉强交个房租。给别人打工是永远没有出路,你难道要指望靠打一辈子工来发家致富吗?我们自己开店做生意,怎么说也算是老板呀!”

    最终还是杨慧娟的这席话说动了高明,令其放下自尊接受了杨家的馈赠。

    说来二人运气不错,他们开店最初的五六年间正赶上了普惠镇大力提倡经济振兴,大搞经济开发的时期,当地的个体工商户得到了政策上的扶持,着实是赚得盆满钵满。高明和杨慧娟二人的资产也从集贸市场内的小摊位升级成了一间小商铺。

    此刻这间小商铺就伫立在马月芳的眼前,只是它的外观略显寒酸了些。

    马月芳四下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这里一带是连片的小商铺区,紧邻马家宅最大的集贸市场。高杨家所属的小商铺就位列其中,处于一条交通干道上,在一排东西走向的商铺群靠东边尽头的倒数第二间,与对面另一排商铺呈对称分布在马路的两侧。小商铺靠马路一侧的卷帘门紧闭着,门前还摆放着一张满是灰尘似乎已被遗弃了的麻将桌,桌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十来张麻将牌。

    马月芳走上前去,一边拍打着卷帘门一边呼喊着“有人吗”。然而回应她的,除了卷帘门发出的“哐哐”声外,再无其他声音。马月芳转而看向边上的商铺,似乎想找人打听一下高家的情况。可是,她左看右看,两边的商铺也都呈现出铁将军把门的架势。她不得不沿着马路向西一路走去,所见之处均是停业的商铺,整条马路显得十分萧条。终于,她发现有一家商铺的卷帘门不是闭合的,走过去一打听果然是整条马路上为数不多的几家尚在营业的店铺之一。只是,令她失望的是,他们对于高家的情况一无所知。不过,店主告诉马月芳,这条马路上的绝大多数商铺之所以关门大吉是因为不久的将来——快则一两年,慢则三四年——他们即将面临市政动迁。在普惠镇新一轮的经济振兴计划中,镇政府对这片中心区域进行了重新规划和布局,这里将会是开发调整的重点区域,未来的经济前景一片大好。马月芳对此不置可否,毕竟这不是她此行的目的,自然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马月芳带着满腔失望悻悻而回,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了。

    高杨及其家人究竟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