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三年五十
卷梳听了,只是吹弄着额边的卷发,笑了笑,拍了拍厨师的肩头,故作深沉,“我虽然比你早来两年,可知道的也没比你多多少。只能说,每个人都有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你说是吧,老~实~人~”,说完,卷梳笑得奸诈,拔腿如奔跑的蜥蜴,嚣张地溜了,留下厨师一人凄凄收场。
“娘亲,要不我还是去跟班主说一声吧……”
豌豆儿娘拉过被子,把豌豆儿按回床上,月光固执地钻过紧闭的木窗,挤成一条线,悄悄爬上简陋的被褥。
“不管她,今晚你便和娘睡吧,娘也很久未和你聊聊心里话了。”
视线不住望向窗外,豌豆儿咬着唇上的死皮,心想如果卷叔他们该能猜到她和爹娘过夜,便放下心头的担忧,抿了一个笑,点了点头,“嗯……娘……我不在了,你便不用把吃食都让给我了,为何又瘦了……”。
豌豆儿娘相比较与一般村妇,确实瘦得没有多余一丝赘肉,却比皮包骨好一些。
刚听得豌豆儿说前半句,她心里先是一个咯噔,以为她知道了些什么,听到后来才暗暗松了口气,把手绕过豌豆儿腹部,似她还是幼儿时哄她睡觉般,轻言轻语道,“做娘的,不知道你在哪里落脚,吃什么饭,被逼着干什么活,有没有挨打,想着这些,娘啊,就吃不下。”。
其实豌豆儿娘没说的是,家里的银子都赔光了,加上思女心切,没有食欲,她一连几日都只喝过些水,咬过几口番薯,还差点晕了过去。
若不是后来收到豌豆儿的消息,她还指不定现在如何了。
听到这些话,豌豆儿不由得喉头紧绷,湿了眼眶,“娘亲你放心,班主虽然看起来凶,可是她倒是一点儿没让我饿着,也没打过我。”。
“两个铜子,乞丐都不稀罕。”,漆黑的简陋客房内,睡在屋子另一侧地板的书生嗤之以鼻,翻了个身,抱着怀里的五十两银子,是因橘猫得来的赏银。
这是客栈里最便宜简陋的一间,可惜只有一张不大的床榻。书生借口床边靠窗,月光照地睡不着,还可能引小偷,故铺了张被子睡在屋子最里头。
一阵压抑的寂静后,黑暗中响起了豌豆儿醒了醒鼻子的声音,“娘亲,你们是觉得我的干的活丢人……还是觉得五十两花在我身上不值……”
黑暗中片刻的沉寂让每个人思绪万千。
“孩子,话也不是这么说。你可是爹娘的心头肉,怎么会不值呢。只是……”,豌豆儿娘顿了顿,“你还记得黄大娘家的小幺女吗,就白白胖胖那个?”
“嗯……”
“她啊,现在可出息了,在城里一个大户人家家里当夫人的贴身丫鬟,一个月一两银子呢,月底还有些果品呢。”
“真的吗……好厉害哦……”,豌豆儿静静听着。
“是啊,不过我们家豌豆儿如此有能耐,定能更出息。”
“娘亲,你别安慰我了……回去以后我一定好好跟你学手艺,多卖些豆腐。嗯……对了,娘亲,走的时候,你们和马府的管家聊了许久,是在说些什么?”
豌豆儿娘一惊,黑暗处书生的眼珠子也发出点点亮光。
“到底是什么事啊,为何又不说话了?”,豌豆儿似乎察觉到什么,追问道。
既然豌豆儿都问道这了,豌豆儿娘转过身,平躺,看着天花板,“管家说……马老爷相中了你,想让你去当马小姐的伴读。”,豌豆儿娘说到这,顿了顿,留意着豌豆儿的反应,接着道,“可我们说你字不认识几个,怕耽误了人家小姐读书,便婉拒了……”。
“什么?拒绝了?!”
伴读,就是一起学字的意思吗?
豌豆儿想起她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有一个念头,便是多读些书,可孔子爷爷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对此她曾矛盾了很久,最后终是不了了之。
想到这,她忽然记起什么,忙问道:“那他们有所月银多少吗?”。
豌豆儿娘犹豫了会,弱弱道,“为期三年,共五十两……”。
“五十两?!!!!”,豌豆儿惊呼坐了起来,然后掐着小手指算了算,“可比黄大娘小幺女多多了,如此好事,为何娘要拒绝。”。
“三年何其多,三年何其少……豌豆儿,娘不想你再离开三年……”,豌豆儿娘语气有些哽咽。
豌豆儿怔了怔,光听到银子了,忘记三年的事了。
视线在豌豆儿娘和书生被褥处来回,豌豆儿最后缓缓躺下,小声说了句,“以后我会更懂事的……谢谢娘亲爹爹……”,然后翻过身去,不再做声。
这一夜,豌豆儿被流自喉头蔓延而下的暖流环绕着,美梦环绕的睡颜下,是感动的泪痕。原来爹娘对她的爱如此深,只是不轻易显露,如此说来,她还搞出这般动静,实在是任性。
第二日,三人草草收拾了行李,前往杂耍班子交钱赎人。
到的时候,黄二柳板着一张脸,吸溜着碗稀饭,配着咸菜。
接过沉甸甸的银子,无精打采的黄二柳登时两眼放光,但她仍故作矜持,装作把银子随意丢在咸菜旁,从碟子下抽出契约,往书生怀里抛了去,然后端起碗,眉眼放光地盯着银子,接着吸溜起来。
书生不耐烦地瞥了一眼,不由得一声冷哼,别过头去,出了棚。
不一会,豌豆儿进来帐篷,拎着一个来那日她便背着的破旧的行囊,一个个都告别完了,就剩班主了。
“多谢班主这段时日的照顾,豌豆儿今日来给你拜别了,祝班主日后生意兴隆,赚个瓢满锅满。”,豌豆儿不知从哪学来的作揖和套词,惹得原本绷着脸的黄二柳不由得笑了出来,一如两人第一次见面时。
瞥了眼棚外的夫妇,黄二柳偷摸掏出一条做工粗糙的木簪子,给豌豆儿带上了,顺便帮豌豆儿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语气懒散,“你啊,幸好幸好,你这丫头命还不算苦。这簪子可是嵌了木头的银簪啊,记得别让其他人知道,包括你爹娘。如果再出现之前发生的情况,多点心眼,你脑袋不大,还傻不隆冬,可别再被人骗啦,江湖险恶这句话不是开玩笑的。要不……你留下吧,一月给你一银如何?哎……算了算了,走吧走吧,赶紧走。”。
“谢谢班主,你也要保重哦……”豌豆儿被逗笑,紧接着心头一酸,点了点头,不舍地道别了一行人。
“豌豆儿,你可别勉强自己。银子娘可以再挣,而且月前我们已书信给你爹远方表舅,他在外做生意,应当能借些银两给我们度过难关,到时候房契和你爹的赶考费也能解决。”
出了杂耍班子的行囊较进去之前也大了一圈,相比之下,豌豆儿的身躯更小了一圈,此时,她站在马府后门的树荫下,毅然决绝地摇了摇头。
“豌豆儿也不小了,把我养大,爹娘也吃了不少苦。现在正是家里为难时期……”,豌豆儿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更小了些,委屈了些,“而且,给马小姐当伴读,比黄大娘小幺女强,不更给爹爹娘亲长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