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龙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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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落

    久治十七年,云南,孟定府,龙堡。

    莽莽苍苍的林海中坐落着高大的古堡,外墙刻有无数巨龙搏斗的场景,形制上逾越的厉害,只消看上一眼,便觉得肃杀之意弥漫了整片森林。

    一名身着重甲的兵士咂了咂嘴,背上巨盾默契的反射出一道光芒。而在堡门正前方,这套造价不菲的钢铁组合足有一百套。

    金狂山此时喜悦的很,但心里也有疑惑。喜的是自己刚被那天杀的掌门师兄从祸蛇庄逐出,盘踞整个大漠近两百年的漠北龙骑便找上了他,纹银千两奉上不说,还有一百精锐重步卒为他所用,只求他打下这龙堡,却未做其他要求。

    疑的是漠北龙骑已一甲子没有露面于沙场,宁夏镇也从未传出过要被攻占的讯息。其麾下门派漠龙寨更并不插手江湖之事,只在巴丹吉林沙漠中搅动风云。照理说近几十年实力并无大的折损。打下龙堡用的着用的着他金狂山?不过生疑归生疑,收钱办事天经地义。

    拢了思绪,金狂山接过身边一人手中玉盒,策马至堡门之前,打开玉盒拈起其中莹润丹药便吞。翻身下马,已是双目冰蓝。

    方才将丹药送至金狂山手中的一人,正是这批漠北龙骑的百夫长,季又客。他所带领的这一百人,是几十年来漠北龙骑跨越将近整个国家在云南经营的所有人手。此人生得猿臂蜂腰,一副白净面皮,这在大漠男儿中十分少见。这时他强压着体内的惶恐,返回队列正煽动着手下逃跑。

    “跑?你小子是不是前几天在昆明城里那些汉人的胭脂马背上榨干了脑髓?傻了?”说话的十夫长名叫季复漠,是季又客的表亲,经长辈嘱托来他手下做事,二人少年相识,很是熟悉。此言一出,引得其他几个十夫长纷纷大笑,可平日里好脾气的季又客却沉下了脸道“这事马虎不得,想活命的现在赶紧跟我走,活腻歪的干站着就行!”

    众人这才认真起来。季复漠首先疑道:“到底什么事说出来便是,大家背井离乡来到这蛇虫横生之地,杀人放火什么都做过,一辈子的兄弟,有什么事说不得?”季又客却是一脸为难,不给丁点证据就要把人家带走确实不可行,可就连前方那恶名昭著的魔头也不知道的是,此行大漠龙骑的真正所求,是更大的利益。兵士们见季又客脸色难看,只道他在装模作样,并不多想。

    金狂山只觉得通体数百处大穴针刺般疼痛,却毫无办法,只得咬牙硬撑,十息后痛苦才停歇,他已是满身大汗。不过随之而来的力量感让他立刻忘记了痛苦。只见金狂山大喝一声,一拳砸在龙堡那好似铜墙铁壁的堡门。

    拳与堡门,两者相撞却悄无声息。下一刻,足有三米高的大门花为灰烬,散落在金狂山面前。于此同时,无数弩箭迅速飞出,直击他面门。

    龙堡,三楼

    “哥,大门已破,一楼的家丁挡不了那蛮子多久,更何况后方那些…”话未说完,莫杰林便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看到后方的重步兵已经从门口进入龙堡了。

    “二层还有一次机会,倒不是必死之局”沙哑的声音响起,此人正是龙堡当代堡主,莫无凭。闻言莫杰林兴奋起来,不由得向空中挥了一拳,空气撕裂爆响。这一爆可不打紧,却让阴沉的龙堡中多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婴儿哭声。

    “哎呦轻峰,别哭别哭!”上一刻还阴沉着的莫无凭这时却慌了起来,他已年过半百,算是老来得子,自然对儿子十分珍爱,尤其是这孩子的母亲…

    莫无凭摇头,散尽脑中杂思,继续对莫林道“具体是什么就别问了,很快你就会见到。”莫杰林耸肩道“这金狂山久居缅甸作恶,我还以为他早死了呢。没想到他会过来跟漠北龙骑混到一起。实力又暴涨至此等境界,方才那一拳,怕是已经摸着通玄的门道了。”

    “通玄?”莫无凭皱眉道“五年前缅甸王邙锐湖的寿宴上我见过他一次,这次哪怕放在缅甸江湖,也只是勉强算的上二流拔尖人物,武学一途不同诗书,就算有什么顿悟后也绝无一日千里的可能。想来是服用了南海的龙津丹,才让那一拳的威力暴涨,我估摸着他真实武力比起五年前成长不大,服用龙津丹只有一击之力,且后果是剥夺武人三日的内力,几乎就没什么能力了。”

    “也就是说。”莫无凭叹了口气,“这仗还有的打,不必灰心。”

    金狂山双拳齐出,轰碎了两名家丁的脑颅,接着便腾身而起拍碎了龙堡大厅中颇为壮观的巨型宫灯,一时间整个龙堡一层暗了下来。兵士们惊呼出声,却也只得摸黑作战。

    季又客小心的拔出自己插在尸体上的长刀,轻声招呼道:“复漠,过来。”说着便踢开了尸体,其下方却是一处密道,不知通向何处。季复漠闻言凑了过来,只是黑暗中看不清楚底下有什么事物,皱眉道:“你怎么知道这...”后者却已经打着火折子,跳了下去:“信不信他娘的由你!”复漠咬了咬牙,跟着表兄一同跳了进去。

    正事不敢耽误。金狂山运起目力巡视了大厅一圈,百骑精兵折损了约莫一半,龙堡的家丁则全数倒在了地上,他脸色舒缓了许多。“季又客?火折子在你那里吧,过来打着了!”却是无人应答。金狂山又喊了几嗓子,但除了垂死者的呻吟以为,没有人回应他。正当金狂山烦躁之时,一名十夫长摇晃着走了过来:“将军,在大厅西北角发现了楼梯。请您领着弟兄们速速上楼。”说着,此人便呕出血来,歪倒在地,显然是已受了重伤。金狂山啧了一声,俯下身去点了他几处大穴,后者却毫无反应。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些人毕竟是他以后在云南打拼的底气所在,不到万不得已时还是不死为好。

    走在楼梯上,金狂山运起目力抬眼看向二楼,却是一片漆黑。此人江湖沉浮多年,经验丰富。当下摇头叹气,边上一人好奇道“将军为何叹…”气字还未出口,就被金狂山扔进了黑暗当中。

    军士们都傻了眼,个个愤怒的看向他,可金狂山却觉得不对劲,怎么这么安静?

    下一瞬,金狂山感到了铺天盖地的威压正涌向他,战栗仿佛从脊髓中传出,令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了臣服之意。

    可跋扈如他,还是缓缓的抬起了头。

    “别,别过来!”“啊!”莫杰林听着楼下穿来的兽吼以及夹杂着的惨叫,心情大好。“行了,听这声音是那头地龙?看来这百人要折损完咯。”莫无凭看着笑嘻嘻的弟弟,却是开心不起来。

    确实,此次龙堡之难已经是结束了,自己唤出了压箱底的家龙,金狂山必死无疑,可他还是莫名的不安。正当莫无凭发愣之时,弟弟的惨叫唤醒了他。

    莫杰林身上已经燃起了莫氏独有的龙炎,但他的右臂已经消失不见。反而到了一个满身是血的高大男子手里。

    金狂山见情势危急,不顾药性,硬是以伤换力,在军士们的惨叫声中捶杀了那头地龙。可他也付出了一只眼睛,心中大怒,飞身便上三楼取下了莫杰林的胳膊。

    莫无凭叹气,心道自己的不安果然应验,对药力的错误估计毁掉了弟弟。正欲与金狂山相斗,胸口却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倒在了地上。“不...”这是龙堡第十六代堡主莫无凭的遗世之言,草率又可悲。

    季复漠打量着龙堡之下的暗道“这到底什么地方?”“嘘!”季又客躬身前行,并不理会他。季复漠撇嘴,只听得前面传来惊呼,拔刀便护住兄长的身子。却也被面前的奇丽景象所惊。

    只见暗道尽头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房间。房梁上吊着八个猩红坛子,其中七个已经破碎,煞是惹眼。地上则是一排排的黑色巨石,个个都有半人高,其上还附着黑色鳞片,反射出冷光。

    “哥...”复漠欲言又止“这可是龙胎?”季又客没有出声,点了点头。

    “我也是现在才确定,此次我所负之命,是漠龙寨的一位香主所托。那位的意思是至少请回一尊龙胎,交由门主栽培,据他说这也是门主一层层传下来的命令,用以与大漠里那条恶龙对抗。”

    “这么大的事情,门主为何不亲身前来?”闻言,季又客抬头指了指天道“门主这般半圣半仙人也不是当世第一,中原那几位虽不关心莫家的死活,但咱们已经一甲子没有大动作了,此番现世,他们必定是要盯着的。”

    “所以说”季又客清清嗓子“便只能用你我这小卒子来瞒过他们了。”看复漠似懂非懂,他便道“好了,事情已经讲清楚了,过来研究研究怎么把这东西带走吧。”

    “吼!”高处一声兽吼将两人震倒在地。季又客听着苍茫辽远,像是在这龙堡最宽大的二层传来。刚爬起来,视线正对上眼神凶恶的复漠,后者手中长刀出鞘,直直对着自己心口,映出刺目寒光。“复漠...”季又客不敢相信,与自己一同长大的表弟会起异心。“哥自问这些年没亏欠过你,你这是做什么?”

    季复漠眼见事情败露,狞笑道“不用你亏欠我,日月朝廷求的也是这龙胎。他们给的可是正经的七品射声校尉!这可是我在沙漠里卖命一辈子得不到的,凭这个就够了!”言罢,他便耍了个刀花,砍向兄长,季又客不得已抽出佩刀,二人便战到了一起。

    平心而论,狂风境武夫之间的拼斗,与普通人并无区别,只是习武之人气力较大,有浅薄的内力罢了。若想做到那拔地而起八百里的天人之姿,没有玄通境巅峰修为是绝计不行的。

    二人双刀相交,过了三十余手,不分胜负。季又客却还在震惊于表弟的背叛,一个失神,便从膝盖之下被斩去了左腿。长年的军伍训练让他瞬间封住了自己的血脉,一式“长空落雁”便想逃开。可新断了一肢,身体并不协调,一歪斜撞上了那悬吊着的猩红罐子。后者应声而碎,其中的同色液体倾泻而下,带走了季又客的意识。

    与此同时龙堡三楼,金狂山惊愕的看着暴毙的莫无凭,心中只道是此人胆小如鼠自断心脉。断了臂的莫杰林强忍剧痛,以龙炎化翼自地板上的破洞飞出。金狂山追着下去,看着二楼全数死于那巨异地龙之手的精骑尸体,心下大感可惜。再看莫杰林,已是没了踪迹,只得踱着步子走下一楼,却见一兵卒持着刀,战战兢兢的蹲在墙角,他平生最恨懦弱之人,不由得心头火起,上前翻手便拧断了那人的脖子。

    还未等他收回手来,眼前就变成了冰蓝色。金狂山自知这是不顾药力强行对敌的后果,轻叹一声,阖上了眼。

    莫莫杰林飞出堡外几十丈,方才收回了龙翼。张口吐出一口黑血,已经面如金纸。亏得龙炎及时封住了断臂处血脉,他这才保住性命。

    此时的他心乱如麻,向来稳如泰山的兄长蹊跷的死在了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心念电转之间,他想起了自己照看完龙胎后似是没有关闭密道开口,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大哭起来。和龙胎一起的,还有每代堡主的本命龙血啊!莫无凭虽已过壮年,但罐内怕是还有一多半血液。这本命龙血可是莫氏的根本所在,每任家主燃烧血脉时,都能依靠其神力飙升一段力量,如今莫无凭暴毙,定是被那漠北龙骑所击碎了罐体。

    莫杰林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的疏忽,竟让兄长身死。又想起少年时二人畅谈,莫无凭曾说人生几十年,生死搏杀,恩怨千百,不过一场幻梦。当时他只道兄长无病呻吟,现在看来,却是应了这凄凉之景。

    漠北龙骑此次前来夺取龙胎,本以为可以打退,可地龙和兄长皆已战死,住了莫家八代人的龙堡被毁,莫杰林心中大感悲凉,也在'这时他才确认,兄长对于龙津丹的药力估计有误。金狂山碎门一拳一定有流云巅峰水准。可他与地龙拼杀,取下自己手臂之时,武力一定衰退不多,若无流云境实力是不可能取胜的。

    “家破人亡啊……”莫杰林喃喃道。不,还有什么人在。脑中有一个声音提醒着。是谁呢?他努力思考着,眼前闪过一张稚嫩的小脸。是了,自己的侄子,莫家唯一的子嗣!他还不能死,我的命还有用!

    “金狂山,老子要你的命!!”狂吼着,莫杰林飞回龙堡。

    季又客是在剧痛中醒来的,脑中的最后记忆停留在一片血色中,复漠慌张的退出密道。逐渐清醒的大脑对疼痛的感知更加强烈。好像有什么在燃烧。他努力睁开眼睛,周身被那血液浇灌的地方都烧了起来,并不炙热,只是往他身体里钻去。可断腿处却像被真正的火焰灼烧一般,疼的季又客额头上青筋根根分明。。

    当机立断,他抓起掉在地上的佩刀,将膝盖骨斩下,剧痛让其坚韧的神经也承受不住,昏迷了过去。随即又被疯狂涌出鲜血的虚弱感唤醒,他拽下铠甲,以外袍打了个死结,暂时止住出血。刀还入鞘。扶着墙,一步步向外走去。可刚走出密道,便见得一人如火龙一般冲入堡内,抬手便是一道火柱轰向这边,吓得他猛然趴下,可还是被火焰撩到了身上,未等他做反应,火焰竟蔓延到了全身,却没有烧灼感。毕竟新断了肢体,重心不稳,趴下的季又客歪在了密道口的一具尸体上。尸体头颅被拧断,仔细一瞧,正是复漠。他正惊于世事无常之时,身上熊熊的火焰熄灭,只觉得方才与复漠搏杀中所受的刀伤悉数愈合,甚至断腿也不再流血。他惊喜之余,只见得远处金狂山便爬了起来,药力被他强行炼化,冰蓝色爬到了皮肤上,莫杰林并不知道缩在远处的那人是谁,不过臆测那是家丁,随手一道回春炎打出,自觉活不过今日,能多救一两个家丁也是好的。无心多关注季又客,再看金狂山状态,莫杰林脸色便沉了下来,心知他也萌生了死志,二人战至一处,地动山摇。

    此时的季又客明白,赶紧跑路才是正事,可十分突兀的是,心中瞬间出现了强烈的向上念头,百爪挠心,勾的他往上走去,“啪”着迷似的季又客被楼梯绊倒,清醒过来不敢再发出动静,只得缩在楼梯口观望。

    金狂山只想到自己必死无疑,那定要拉人垫背,黄泉路上少些寂寞。可莫杰林不愿与他纠缠,只想越过他,带走侄儿莫轻峰。二人互换十数拳,皆是喉头一甜,心知伤势太重,翻身退开各自调息。

    就在这刹那,金狂山右手从下而上摔出!他拳速着实太快,仅全数接下来便已耗尽莫杰林心力,没留意到对手一直用的是左拳。更没有留意那放松垂下的右臂,原来手掌里早已经暗暗挟着一枚三尖燕尾镖。

    燕尾急激旋飞,射向莫杰林眉心!这暗器猝然袭来,但毕竟是从正面飞射,莫杰林仍及时侧首闪躲过去!金狂山暗叫可惜。

    不多时,又再次碰撞。

    在四拳交击的同时,莫杰林后方远处有人发出惊呼,原来那枚掠过莫杰林头侧的燕尾镖,深深钉进了季又客被斩下的的膝盖骨中。这又令莫杰林心神受到影响。——假如我能接下刚才那一镖……

    金狂山抓住对手分神的空当,狞笑着锤向莫杰林胸膛,却迎上了被金色火焰包裹的一拳,猛击在金狂山腹部。这一拳极是朴实无华,可金狂山却被击飞数丈,直到撞击龙堡墙壁后方才稳住。站起身来一句话也说不得,只是吐血。再看莫杰林,面如金纸的倚在墙角,笑的很开心。

    “这一拳是真龙之火所裹,需得拿寿元来换。我为了确保你死,全部用上了。”金狂山瞪着眼睛,却说不出话来,冰蓝色不断在皮肤上游走又消失。“不必挣扎了,我没信心靠武技搏杀把你杀掉,更别提我已经失了一条臂膀,也不用说救下轻峰远遁了,只好拉你一起死,这孩子的命只能交给打扫龙堡废墟的人了。”莫杰林一字一顿,有些艰难的道。直至断气,金狂山也没能再碰到莫杰林一下。而后者早就带着对侄子的惦念死去了。缩在不远处的季又客一直盯着这一切,百感交集后也不再犹豫,决定遵循内心的召唤,步伐坚定的朝着楼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