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灵济宫
灵济宫,始建于永乐十五年,有两处。
暂不表远在数千里之遥的福建青浦那座,单说京师这块。
宪宗鼎盛时,占地千亩,座拥八大殿三百多间房屋。
彼时,为数万信徒的一方道尊法地,同时也可算概念上的皇家御院。
俗话讲: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哟。
因供奉的神像出现问题,帝王们开始不喜。
道观自嘉庆年间,便开始逐渐没落。
已不复前盛。
因今年京师骤降奇祸,军民人等死伤累计数万。
民间说法一下奇多,都在讲妖孽显形。
故而前来烧香磕头的人较往年增量不少。
王侯权勋和宫中贵人,及一些望族名贾也走得勤了。
今昔何年?
哦,大明天启六年,冬月。
那为啥专扯灵济宫出来?
正宫娘娘张皇后遣人出来办事,顺带关照了下这里。
所以,一时间灵济宫有两分回光返照的景象。
来办啥子事嘛?
为信王殿下的大婚择时日。
这种大事,不光礼部,內府二十四衙,就连娘娘也是要过问的。
包括海选一正二偏三位王妃,她还亲自到场。
咳咳,为啥突然这等急着给信王安家置业,找老婆呢?
五月天灾死了两万多人,当今陛下唯一的皇子也被吓嗝屁了嘛。
身为光宗皇帝第五子的朱由检,本支朱家血脉承继者之一,自该担负起开枝散叶兴旺皇族的无上使命。
呵呵呵,法定意义上说虚龄十六的男子已属成年。
“噹噹噹~。”
骨质捣杵与黄铜钵盅儿连着相磕,飘出的声音,空灵中带有勃勃生机。
1626年的冬天很冷,但这股生机让许多挡在正殿槛外的善男信女们,神情为之一振。
禁宫上使,掌院真人当然的亲自接待。
他说:“本就定在本月,也就十一月二十五的卯时搬移,在下月初八的午时当冠,再十六日辰时纳征发册。怎地非要将二十一的安床改动?娘娘的意思还是...。”
“是礼部中有人非议,说卯时安床过早,移在酉时恰恰好。故而娘娘便叫咱前来问你。”
“胡闹!哦~哦...。上差恕罪,确是使不得。”
作为专业人士,道人生气了。
但也就在一瞬间,而已。
“贫道一生替人择日无数,却从无听闻有午后安床的讲法。”解释完毕,复稽首言道,“有请上差明察,今年的四项仪程中唯安床尤为重中之重,万不可大意呀。”
“礼部按历法选日择时,历来难免道听途说缪差过巨。”
“再说既娘娘委下的这等天大的事,贫道哪敢妄存暇丝偏离的心?反复十数遍的推演,不会算错的。”
“你就说改得还是改不得吧,凭地这等啰嗦。”
宦官出来都收钱,但出入宫禁也要使钱,尤其是不常走动的人。
显然,这阉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觉得应该摆出些人主身边奴婢的威风,好借机多讨些打发钱回去。
“改是改得,上差老爷。”
话很矛盾,但也却显出道人的情商非比一般。
套用现在的话,专业技术,可不都是为权贵们服务滴吗。
也许,他做得没错。
任何专业技术,如果不能体现出价值,也就毫无意义了呢。
“既然改得那就改咯。娘娘说,不见得非要套用礼部将要上呈的时辰,最紧要的是须办妥帖,你省得么?”
“省得,省得。”
明白了,掌院真人一下全明白了。
再听不出意思,那就是个死人。
阉货左一个礼部说,右一个礼部讲。
现在又特登滴把“礼”字咬出个长音还在尾巴上拐了个弯。
傻子也知道他这是在索要礼钱。
也就人常说的打发钱。
想通了,为啥已经敲定的日子和时辰偏还要折腾。
原是娘娘手底下的奴婢们在作祟。
用脚趾头也能推断出,由于有九千岁在上头压着,坤宁宫里的这帮奴才历来不得志。
如今皇帝将信王大婚筹备事宜交由皇后主持。
这帮子货,怎么可能放过如今这个千载难逢的捞钱机会?
按常规礼部官员本该上书陛下,就迁移及大婚的仪程提出方案。
可想的,司礼监的人把半真半假的信息透到坤宁宫这边。
这边的娘娘身边宫人们,可不就势添枝加叶,好额外谋几次外出的机会,多找些发财的门道。
症结找到,掌院也就把心放落。
“贫道省得,呆会一切俱会办得妥帖,绝对令上差老爷满意便是。”
“嘎嘎嘎嘎~,客气客气好说好说。”
“只是,有请上差老爷明鉴哟,午后安床减寿耗阳,实做不得。”
“那就听你的,定于午时前便是。”
“上差老爷,您看辰时三刻可使得?”
“哟,择时辰在行的是你,怎么问起咱来啦。”
宦官眉开眼笑,转身进去的掌院弟子,已经迅速回转。
手里攥着个沉甸甸的布囊。
很明显,预先备下的。
可见,这掌院道人是个有眼力见的明白人。
行事这般的利落,倒省去许多繁琐。
“咱回去这样同娘娘说,就讲道长您已重新把安床定在下月二十一辰时三刻,须是再也改不得了。这样呢,也省得那些外臣屁不懂的还烦着咱娘娘,可好?”
“哎呀,多谢多谢。”
就起身的功夫,道长接过弟子递过来的黑锦绒袋子。
行云流水般塞在宦官袖口下。
“哈哈哈,哈哈哈,咱家还须赶回去给主子回话,道长也不必安排斋席啥的。”
“哪里话来,上差做事勤勉,下头牵马赶车的从人也总要在路上有些吃食果腹才好做事,对吧。”
“哈哈哈。”
袋子手感极好,关键是分量不轻。
灵济宫一趟果然物有所值,至于那边掌院弟子如何安排,宦官也不甚在意。
他关心的除到手的银子多寡,便是门禁还需给多少,总管干爹那里又得孝敬多少。
哦,一般能派出宫外的,都是各殿的管家太监或者亲信之人。
而这些阉人,往往都会拜上司总管做干爹。
禁内风尚,历来如此。
正事办完后,宦官踱着别扭之极的四方步,一步三摇由人陪着往外走。
尖细的被割喉母鸡嗓门还不肯歇息。
“哎~,咱家想起来,前番定的是来年初月二十七开面,好像也在卯时。”
“是滴是滴,卯时大吉,大吉。”
“二月初三信王爷出府迎亲也在卯时,对不对?”
“嗯呐,上差老爷...?”
掌院立时脑瓜子嗡嗡滴,这下。
听话里意思,这货有事没事还得往这溜达至少两趟。
尼玛!
何谷子,灵济宫第十四任掌院。
在偌大京师,也算个有脸有面的牛鼻子。
年初,花一百四十两纹银在道录司捐了个无实职的闲官儿。
不需点卯,虽品序算最末,好歹也是份告身。
一光耀门楣可告慰祖先,其二后代子孙能承袭一份荫庇。
怎么想也是笔划算之极的买卖。
至于刚才。
他当然懂得轻重,更识得大体。
可,就像现代人讲究控制成本一样,总不能把钱白白塞给这些贪得无厌的无卵蛋货手里吧。
除非坤宁宫的主子能摆驾一趟,另当别论。
天下间哪有,既要自己办事,还要自己拿出银子供这些人挥霍的道理?
大明朝怎就变成如此贪腐遍地了呢?
以前可不这样!
换上工作服,哦不,银丝滚边镶金线的八卦法师袍。
摇晃着嗡响过的脑袋,他钻进了轿子里。
不管怎地,吃冤枉总是不好,自己凭本事赚钱,光明正大。
还可以,在肚子里理直气壮地骂两句贪得无厌的阉货。
“去惠王府,快着点。”
早在数月前有一贵人交待下的一桩活计,收钱的。
且出的银子相当。
不菲!
按方位,从西北角出,绕过大半个皇城,从午门前大街向东过玉河便是。
近一个时辰的路途,让轿里的何谷子很是后悔。
不是后悔来,而是后悔出门太迟。
假设自己清晨早些过来,那么坤宁宫的宦官就寻不着自己。
便是急催自己赶回去,来回两时辰的光阴。
想必那帮阉货也是耐不住。
最多留下个不打紧小宦,守个消息而已。
而且,如果晓得是因惠王府这头堪舆,也拿自己莫办法。
唉,事已过了,钱也出了。
想也事白想。
主要还是因贪,想借皇后娘娘这回的扣问。
恢复些灵济宫的昔日荣光。
但看这架势,难!
从师弟们收到的一些道听途说中,不难觉察,九千岁他老人家已有些不高兴。
人家才是替陛下主办信王事宜的话事人。
所有银钱也都由他签发而出。
如果知道,有人暗中请了人对惠王府调风水。
怕要就此发作。
唉!
有九千岁在,怕是皇后娘娘一家再难起势咯。
可作为灵济宫正经掌院,职业操守这块必须丝毫不得怠慢。
不比现在啥都讲情商,讲哄骗。
何谷子在想:即使攀不来皇后这根高枝,也得替人家把之前说好的事办了。
最多,以后遇事避忌着点。
“啪啪啪,啪啪啪...。”
“叮铃铃~铃...。”
鞭炮燃起,镇魂铃摇响。
出轿下到地上,何谷子在师弟几个辅助下,即刻开工。
道场行进的程序很复杂,不光有人手持七星剑和翻天印还起了墨斗与桃木角尺。
反正,非专业人士,只能远远地看番热闹。
“掌院师兄,有点不对...。”
“噤声。”
由来,何谷子做法事时最忌分神,当下便出言呵斥。
那名走在最头里,负责摇晃铜铃铛的师弟,脸已挤作一撮。
正要离开后花园的时候。
“师兄,那井~。”
不死心的师弟,平时对师兄是极信服甚至膜拜的。
忍不住,再次出言提醒。
好在,何谷子眼睛余光终于扫向左后。
那口井很不起眼,方才路过时见蒿草已经掩盖住大半沿口。
外壁四周长满了青苔。
唯一让人好辩认是口井的地方,便是那有股淡淡升冉而出的白雾。
可当何谷子再次望过去,吓得立时一跤坐地。
原本托于右掌的掐金丝珐琅罗盘,一下飞出去老高、老远。
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