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为了你的……小团体而破坏联合王国的规则，既然要融入人类社会你就得遵守我们的法律。”

    “没有任何一条法律禁止一只花豹向其他动物征税——如果照你的说法，那我现在应该享受儿童优惠政策，而且在我年满十八周岁前没有义务向政府纳税。”

    “不会有人会赞成你的提议。”

    “那么，举手表决吧。”凯文开始低头整理文件。

    “这是不合法律的，我们没有权利擅自……”马克单手扶着额头，瞥眼看着面色并不好看的格雷。但后者并没有理会，反而更加仔细地研究起木桌上的纹路。

    “很好，弃权也是一种选择。”

    “……”

    “走吧，卡洛威。”凯文转身随手将一踏复印件递到华南虎面前，“没必要再谈了。”

    “……嗯。”

    “走吧。”卡洛威给迟疑的动物与会者们使了个眼色。

    狮子、狼、猕猴、棕熊陆陆续续地跟在二者身后离开了会议室。棕熊绅士地轻关了门。

    大象的脚步声很快也远去了。

    “所以，格雷……？你怎么看？”马克的目光迟迟没有从深褐色的房门上移开，他微转过脸庞朝着猎人，眼睛仍盯着巧克力状的门板。

    “没必要再谈了。”他漫不经心地、冰冷地说道。

    ……

    “直立训练进行得怎么样了？”

    “除了保罗、伊薇特和斯库平几个腿部有残疾的成员，所有马戏团的狼都已经能够以双腿站立的方式连续奔跑半英里了。”一头承担教练职责的杂色狼向凯文报告。

    “呵，不用太让他们太勉强。训练的目的也只是帮他们尽快适应人类社会而已。”凯文不露齿地笑笑，“我等会要把这告示贴了，你有兴趣过目一遍吗？”身旁的卡洛威将文件袋递给凯文，文件又从花豹那儿转移到狼手里。

    “还是贴在中心广场的布告板上吗……没问题。”杂色狼面带微笑的表情随着他快速浏览的目光逐渐凝固，“……捕杀一头野猪上缴300镑，一头马鹿2000镑，黇鹿2000镑，西方狍2600镑，梅花鹿1900镑；禁猎鸟类、禁猎刺猬、水獭……野兔一只75镑……”

    他读得很慢，但总算是磕磕绊绊地念下来了。文件里有很多生词，对于一个才刚接触文字不久的动物确实有一定的难度。不过这不是重点。他知道这些大概意味着什么。

    “如果我需要一把铲子的话，何必去买一堆生铁和木头呢？”

    “不错。还有，禁止狩猎怀孕的动物与幼崽。”

    “看到了。罚款8500镑。”教官翻到最后一页，“所有收取的资金用于公共事业。”

    “不过，也罢。”狼的嘴角似笑非笑地抽动了一下，“我也不懂什么经济和制度，只要这对伙计们有好处就行了。”他耸了耸肩。

    “是的，长远来看。”卡洛威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算我多嘴一句，”杂色狼转眼看了会儿门板般高的华南虎，又重新移回目光，“这对人类也适用吗？”

    “不。”凯文应道，他似乎并没有要详细解释的意思。已经争论过的内容他不想再复述一遍了。

    “Fine.”沉默了一会儿，教官尴尬道。

    谢过杂色狼帮忙贴告示的好意，凯文与卡洛威来到生满茂盛芦苇的河畔。天气开始转寒了，即使是踩在软乎乎的淤泥上也能感觉到丝丝冰凉。成群的疣鼻天鹅静静地漂在水面上，优雅地啃食着水草。

    花豹与华南虎坐在芦苇丛中，远远地望着这些雪白的生灵偶尔抖动翅膀。水藻挂在它们黑边的红嘴旁，包着金光的水露如散珠般落回河中。彼岸的草场上，几头长毛截尾犬赶着羊群从山毛榉下经过，清脆的铃声隐隐约约地传来，扰动着花豹的耳毛。

    卡洛威瞄到凯文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样，欲言又止。

    人类的事情，真是麻烦啊。

    自从花豹担任了福尔郭登第二村长的职位，他几乎每天都栽在书堆里看政治学、动物学、经济学或是如饥似渴地获取一些零碎的信息。除了外出时间，那本厚厚的英语词典可以说是跟他寸步不离。匮乏的词汇量使得凯文不得不捧着词典与书页对照着细细琢磨。有的时候他甚至连词典都看不懂，只能不厌其烦地向村里的孩子、希德或是伊冯请教，好在他们也很乐意向他展示“人类的伟大智慧”，韦尔蒂还特意拜托管家威廉把每周星期三的晚上腾出来，用来为凯文悉心辅导“功课”。事实上，这样的安排既省去了这天令伊冯糟心的数学晚间辅导，又让她获得了一个能尽情与花豹贴贴的撸猫机会。

    同时，为了迎合人类的作息时间，凯文已经很少在白天睡觉了。有时遇到一些野狼那边的问题，他又不得不在夜间赶到林子里着手商议。而且还有各种各样的人类会议要参加，各式各样的动物问题急需解决，杂七杂八的文件要照着词典翻阅——为了保险起见，凯文早已打消了雇用人类秘书的念头。

    实际上，花豹的口语基础是要比马戏团动物弱上一些的。他之前很少接触人类，而且学习语言的机会并不多，不像马戏团动物之前一天到晚都被人类包围着。

    “卡洛威，要是我们能消化面包该多好？”凯文盯着对岸的教堂，出神地说道。

    “唉，这样的制度一出，食物的问题确实难办啊。”

    “在动物们适应工作之前，我们得先找到猪肉和鹿肉的替代品才行。”花豹收回目光，转而凝视着那些低垂着脖颈的疣鼻天鹅。它们在沉默中不动声色地、平滑地在淡绿的水面上移动着，像是一件件高贵的艺术品。

    “天鹅肉的味道会比雉鸡鲜美吗？”老虎好像在开玩笑，又好像是认真的。

    “别犯傻。”凯文用尾巴敲了敲他的背，“天鹅可是女王的财产。”

    “人类的法律我们为什么要遵守？”

    “有些条例还是不要轻易试探的好。”凯文轻叹一声，芦苇微微晃荡。如果这些古板的英格兰人发现烧烤架上串着的是这些去了毛的天使，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一只雄性的疣鼻天鹅忽然一头扎进水里，水花被翅膀扑腾得四处飞溅，惹得周围的同类不快。

    少顷，一条微红的长条纺锤状小鱼被它叼着甩出水面。

    我有多长时间没有吃鱼了？

    天鹅俯首将喙放在水间，砸吧着试图将小鱼拍晕。

    好像来到这个岛屿上之后就没有吃过了……不对，大概五个星期之前应该是有吃过一次。那个美妙的夜晚，醉醺醺的人们搂着花豹高谈阔论，到处是酱汁与朗姆酒的味道，火光肆无忌惮地跳跃在每个人欣喜的脸庞上，花豹有些害怕，但他被热情的村民们团团挟夹着没法脱身。不过他很快就习惯了这些噼里啪啦的篝火，只是觉得在人堆里烤火有些闷热。

    一个精致的盘子被轻轻地放在凯文面前。里面盛着一些烤鱼。

    “尝尝。”

    格雷将盘子推正，扬着右眉。

    在桌上那些焦嫩得能溢出汁来的、几乎叠成小坡的佳肴面前，这盘香脆的烤鱼算不上什么。

    但凯文的注意力却完完全全地被吸引去了。

    好怪的形状。

    这些鱼没有被切成鱼块，而是完完整整的一条条，但是被劈成两半夸张地摊在一些西兰花和孢子甘蓝的点缀之中。甚至还有一些切片的胡萝卜和开花的迷迭兰。花豹对这些花里胡哨的蔬菜可没什么兴趣，令他好奇的是这些烤鱼竟然是又修长又看起来是扁扁的。在凯文的家乡，他偶尔也会到河边拍晕几条困在浅潭中的鱼。但那些蠢乎乎的家伙是长筒状的，摸起来滑溜溜。

    而这些被端上餐桌的玩意儿，居然是扁的！连骨头也是扁的！用爪子碰一碰之后发现真的是扁扁的！就连闻起来也是如此……flat……

    如果花豹当时有现在的知识储备，他一定会觉得它们的样子好像比目鱼。

    花豹试探性地又拨弄了几下，最后决定要试着尝一尝。

    查尔斯瞧见凯文这番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开怀大笑：“即使是大猫，到底也还是猫啊。终究是吃鱼的。”

    “怎么样，新鲜的烤竹荚鱼！尽管我们生活在山村里，但海鱼什么的还是能尝鲜的！”这位不拘小节的工匠稍微有些用力地捏了捏花豹的肩胛骨。

    凯文惊得浑身肌肉颤了一瞬，他知道查尔斯没有恶意，但还是默默留了个心眼，有意无意地转动着耳朵。

    “冷冻了好几个星期的鱼如果也算新鲜的话，那什么东西不新鲜呢——查尔斯的袜子吗？”

    篝火堆加热了一阵笑声。

    “味道很像秋刀鱼。”格雷的脸上露出了舒缓的神色。

    秋刀鱼？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鱼？”

    “I...Idon'tknow...”被华南虎这么一问，凯文突然从回忆中跌出来，有些发懵。

    “卡洛威！”

    “啊，啊……啊我，我在……”老虎被这么一叫，比鳕鱼更摸不着头脑。

    “我们为什么不吃鱼！”花豹激动地从芦苇间站起，吓到了几只天鹅。

    “鱼？好啊，我们……”卡洛威高兴了一会儿，但马上冷静下来，“是个不错的点子，只是……你不觉得它们太小了吗？”

    “啊……是。”花豹也稍微克制了一点，“不过，我们可以吃海鱼。大的海鱼差不多可以顶得上一头小鹿了。”

    “可还是得花钱啊。”

    “我们可以先捞河鱼，再另外购买大型的海鱼肉。我观察过，钓鱼佬们钓到鱼之后都是扔回河里的，他们根本不吃！那我们就帮他们解决吧！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

    “河里应该还有很多鱼！”卡洛威也蹭得一下站起来。这下天鹅们全蹬着水面飞走了。

    “是的！”凯文瞟了一眼白花花的河面，“现在我们立刻回去查一下相关法律，可行的话就马上通知大伙行动起来吧。这下可有棕熊忙的了。”

    顾不上形象了，卡洛威和凯文一大一小在村民们诧异的目光下以四肢着地的方式一路狂奔回木屋。

    “凯文还……真有活力啊……”希德被扬起的尘土呛了几口，意外地说。他砸断猎枪也不会想到，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村里这条泰晤士河的支流将会遭到一场空前的洗劫。

    急不可耐的二者挤到一张可怜巴巴小木椅上，刮风似的翻阅着书籍。

    “钓鱼许可证……鳟鱼、鳗鱼、三文鱼……钓具……休渔期……钓饵……”凯文一目十行地浏览着。

    “好了卡洛威，现在不是休渔期，马上通知伙计们吧——你还记得红鹦鹉说他今天要去哪里吗……”

    “等等，其他的呢？”老虎好像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镜，谨慎地指着三文鱼和海鳟鱼放流报告的注意事项，“……不提交报告会被罚款……”

    “别闹了，”花豹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我们现在可是全都要吃掉啊，吃掉。”

    “我们是动物，不是人。注意休渔期和尺寸什么的就够了。”

    花豹陶醉地舔了舔嘴唇。希望狼们会喜欢带着点泥土味道的鱼腥味。如果吃不惯的话，还有煎鱼烤鱼炖鱼酱鱼腌鱼生片等等烹饪的方法让你们慢慢适应……

    山林深处，麦色狼突然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