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巨大的红白竖条的帐篷威风凛凛地支在城市中心广场上。彩旗从它高耸的顶端向四周拉散，三三两两的游人结伴而行，在广场中少有的空地间观望着。

    凯文费力地提着木箱跟在罗勒斯福后头，无暇欣赏建筑的宏伟。

    “很抱歉先生，票已经卖完了。”罗勒斯福没有理会售票厅的员工，依旧我行我素地朝着撩开帘子的大帐篷走去。一个保安形象的男人立即伸手拦住了他。

    “您好，先生……”

    “我想您现在放下手还来得及。”罗勒斯福目不斜视地面向场内。

    “不，请……”

    还没等保安把话说完，一根细长的拐杖忽然从后边“啪”得一下打在他头上。一个小老头板着脸从他身后冒出，挥舞着拐杖大叫道：“你被开除了！”

    “可……”保安迷糊地扶了扶帽子。

    “滚！”小老头一伸拐杖把他的帽子毫不客气地钩了下来。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老头气得一蹦，滑稽地把保安踹跑了。

    “团长先生，几年没见还是生龙活虎啊。”商人脱帽。

    “呵呵。来来，进来。嗯捏。”

    小老头把他们领进后台，但花豹依然能闻到极其刺鼻且浑浊的人类气味。老头跳上木箱跟罗勒斯福耳语了几句，但凯文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晚上让他上台说两句就行，观众会很喜欢的。”

    “请便。这次我能赚多少？”

    “4000英镑。”

    “成交。”

    “凯文先生！你希望赚一些外快吗？”这个留着两团白胡子的老头挥着拐杖问道。

    凯文忽然想起大叔对他说的话，于是摇了摇头。

    团长突然冲过来拉住他的手，一边走一边说：“来吧！不会让你失望的。你有很多同事！”

    一扇生锈的铁门被矮个子老头踹开，乱七八糟的动物恶臭令花豹不得不屏住呼吸。

    “过一会儿就开场了，你随便准备准备。照着这上面的内容念，多赞美赞美这里”戴着高帽子的老头递给他一张刚写的稿纸，“……记得把帽子摘了！”小老头没有顾及动物的骚乱，把花豹推进房间后便一溜烟消失了，也不管他同不同意。

    “瞧瞧又一个可怜虫！”

    “可怜虫，可怜虫！”

    “是谁？”凯文猛地一转身，漆黑的房间内探出了几个鸟喙。咕噜咕噜的威胁声在他身旁环绕，角落里有几双发亮的绿眼睛在狠狠盯着他。一阵脚步声伴着铁链的摩擦声飞快地穿过房间。厚重的呼气压在他立起的毛发上。

    “啪。”

    四周在这一清脆的响声落地后突然明亮了起来。挤在一块的动物一瞬间清晰无比，花豹反而不适应地擦了擦眼睛。

    “What？乌漆麻黑的为什么不开灯？”一只猴子蹲在按钮旁边。

    六头老虎，四头雄狮，七头大象以及数十匹狼，五六只猴子，三只鹦鹉还有一头猪，通通挤在一块。关在笼子里的被关在笼子里，放在外边的脚上也锁着脚镣。

    “兄弟，你又是怎么进来的？”一匹狼操着沙哑的嗓音低声问道。

    “我？什么……怎么进来。”

    “看，他身上没有铁链。”一只猴子压低了声音惊呼。房间内马上响起了一涌低沉的窃窃私语。

    “你。”一头老虎撞着铁笼，“跟我一个地方的。”

    “嗯？”花豹更是摸不着头脑。

    “被人偷猎来的吧。”一头母象摇了摇头。

    “我也说不清楚……”花豹摘了宽檐帽捧在胸前。“你们……都会说话……？”

    “谁不会呢！”一只绿色的鹦鹉大笑道。

    “小声点！”猪哼唧着。

    “你知道这里是哪吗？”另一种鹦鹉说。

    “不知道。”

    “人类压.迫与剥.削动物的地方！恭喜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我们叫它——”

    “马戏团。”所有动物异口同声。

    “人类强迫我们做极其愚蠢的事以此逗乐其他人。”

    “他们用鞭子抽。”一头狮子说。

    “他们要勒死我。”一只猴子抹着眼睛。他拨开毛发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疤痕。

    “他们有一种尖锐的工具能刺穿我们的皮肤。”一头大象说。

    “他们有高压水枪，我又冷又饿。”花豹这才注意到一头巨大棕熊被关在象笼之后。他默默地攥起拳头，心里一沉。锋利的指甲划破了帽子，难看地露出里面蓬松的白色填充物。

    “他们用一切手段折磨我们，我们只能乖乖听话。”

    “人类最恶毒！”一只鹦鹉义愤填膺。

    “人类最恶毒！”所有动物压低了声音吼着。

    “你从那里来？”鹦鹉说。

    “你有人类的衣物。”猴子爬到他身边上下打量，扒拉。

    “还有人类的气味。”一匹狼使劲嗅着，补充道。

    “我闻到了，你口袋里有人类的钱！”老虎扑在铁笼上。

    “吼！”所有动物都吃了一惊，猪嘴里的烂苹果滑了下来。

    “你……”一头母象将颤抖的鼻子探出铁笼，“是人类！”

    “消灭！必须消灭！”鹦鹉尖锐的嗓音在狭小的房间内回响。

    “安静一些！伙计们！”花豹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冲着鹦鹉大吼。凯文的脸因愤怒而拧成皱团，匕首般的利齿随之出鞘。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鹦鹉骂骂咧咧地上蹿下跳，被他瞪了回去。

    凯文顶着大型动物的吵闹与铁制品被爪子刮磨的声音，继续说着:“我知道人类的丑恶，我也与你们一样被带离了家乡！我现在的处境与你们没什么不同！”他淡黄的瞳孔中崩出火星，狠狠地将帽子捏在拳中。他迅速扭动头颅看着每一只伤痕累累的动物，每一寸肌肉都用上了浑身的力气。周围的骚动慢慢消停了。

    “你们如此的遮遮掩掩，我懂！是不期望人类利用你们的高智商进一步压.迫。”凯文重重地向前踏了一步，用力地一摊手。

    “我懂。现在我有了为你们发声的机会。”凯文松手使帽子落在地上，轻轻地说着。“我在人类当中待过一阵子，比你们更了解他们一些。”

    “我现在完好无损地站在大伙当中，说明了什么？人类帮过我。难道你们不期望重获自由，过上与人类平起平坐的生活吗？”花豹扯着不合身的西装，紧盯着动物们的眸子中透出殷切的目光。

    房间内鸦雀无声，只有鹦鹉掩着翅膀低声咒骂着。

    “我们现在不是任人宰割的……愚蠢者、奴隶！”凯文用上了他从书上看到的词，“我们有自己的思想。”他把那张讲稿撕成粉碎。

    “我们要自由。”凯文高高向上举起一只手臂。

    “……我们……要自由。”一只猴子左顾右盼之后，怯懦地抬起一只手。

    “我们要自由！”

    “我们要自由。”动物们应和着。大象们兴奋地抬起鼻子，跺着又硬又冷的水泥地。

    “朋友们，我们与以往不同了。”花豹弯下腰神秘地说，“过去，或许我们是麻木的，无知的，恐惧着的，但现在不同了。”凯文将手搭在巨大的铁笼间，每一只动物都把脸贴在铁条上，睁大了眼睛倾听着。猴子们蹲坐在他身旁抱着被栓住的腿。

    花豹轻拍头颅，小心地抚摸着小猴子的脑袋。他在灯泡的光下拖动影子，把手伸进笼子依次放在动物们的额头上。狮子低下硕大的头，在阴影中仔细感受手掌的温度。大象弯曲膝盖，跪在他面前，粗糙的皮肤上传来了软软的触感。

    “Wisdom.”花豹原地转了一圈，环视着动物们，“这曾是人类以引为傲的东西，他们将其视为人和动物之间相与区分的工具。因为拥有智慧，他们在过去比一般的动物更有创造力。复杂的语言，文字，我身上的衣服，甚至是用来剥夺我们的自由铁笼，伤害我们的鞭子，都是智慧的产物。”凯文铛铛地敲击着笼子。

    “但是现在，人类高傲的定义被我们打破了。我们学会了他们的语言，我们有了与人类相同的智慧，我们在狠狠地挑战人类在世界上的权威！”花豹在半空中激情澎湃地比划着。狭小的空间内又掀起一片欢腾。

    “我们也能跟人类一样创造出自己的……”鹦鹉不再憋着闷气。

    “城市！”狼接上鹦鹉的话。

    “Yes！”花豹大声地肯定了他的说法。

    “或许我们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乐土，比从前还要好。”一头母象说。

    “Yes，wecan！”

    “从前？”一只老虎挠了挠脸，疑惑地看着母象。

    “一些动物从小就在马戏团长大。”一匹狼贴着耳朵悄悄告诉花豹，“他们从来就没有见过森林……”

    “……”

    花豹的面色又重新渐渐变得凝重。

    “朋友们，”他回到门口面向所有动物，“如果我们还待在这里，我们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我们没办法得到的。”

    “无论我们过去如何，无论我们是如何遭受人类的虐待……也无论现在我们有了多少的醒悟，多少的智慧，一切都是不会改变的。”

    “只要我们还待在这里，只要我们还在忍气吞声，屈服于人类的鞭挞棒刃之下，甚至不敢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一切都不会变好的。”

    “我们还是得趴在这积满污水的肮脏地板上，饥寒交迫地把自己的命运颤颤巍巍地交到残忍的人类手上。”

    “如果只是像我们头顶上这个风扇这样奄奄一息地转动，这个房间里的恶臭是永远不可能散去的。”花豹指着天花板上破破烂烂的、慢悠悠的机械，“必须要有一阵飓风把这里击塌，把这顶罪恶的帐篷彻底卷碎，真正属于我们的家园才能踏踏实实地伫立在这个由人类建立起的世界上！”

    “我们要自由！”花豹竭力举起右手。

    “我们要自由！”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将整个房间都震撼了。

    没有动物在害怕人类发现他们的秘密。

    “今晚，我们逃回福尔郭登。”在与动物们窃窃私语了一番计划后，花豹轻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