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榆儿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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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秋猎

    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见头顶是纹图锦簇的布幔,布幔外面有狼皮椅垫,动物皮毛做的毛毡,挂在墙上的兽皮弓箭等等,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熟悉和亲切。

    “大王子醒了,大王子醒了……”一个侍女发现床上的男子醒了,便高兴地唤了起来。很快一张挂着两行泪花的慈母脸便伸了出来。

    “孩儿啊,你终于醒过来了……”面前的女人喜极而泣。

    “母亲……”躺在床上的大王子拖着虚弱的声音说,他想起身下床给母亲跪安,但是很快又被女人按下去了。

    “我儿你受苦了……”看着面前伤痕累累的孩子,作为母亲的女人又忍不住落下了泪水。

    面前这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是西夏国的王后,自然躺在床上的男人便是西夏王子。

    “我儿,我大国的英雄,你终于醒了!”伴随着一声粗犷雄厚的男人声音,门口跨进来一个威严的中年男人,他头戴尖顶镂冠,冠上刻花纹,身穿圆领团花纹饰长袍,腰系金带,身后还跟随着一群着装扮相相识的王公大臣。他是这里的王,站在西夏王身边的人是西夏国的二王子。

    躺在床上的西夏大王子见父亲进来,立马起身。西夏王赶紧跨过来把他又按了下去。

    “我儿快躺下了好好休息。”

    “父王……”

    “好小子,这一趟,应该体验很深刻吧。我的儿子就是应该顽强!”西夏王坐在床边,用力拍了拍床上的儿子的身体,脸上流露出自豪的表情。这一拍虽然下手有点“重”,也正好打在受伤的地方,但是对于一个野性的民族而言,这点痛算什么。

    “拓跋郡!”西夏王突然转身说。

    “臣在!”那个叫拓跋郡的大臣立马跪地俯身等待大王的吩咐。

    “你下去准备一下,我要大摆宴席,像迎接英雄一样为我儿的归来庆祝。”

    对于西夏王而言,大王子的归来预示着胜利即将到来。

    “是。”拓跋郡立马回应道。

    而此时站在一边的二王子,嘴角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心里却有很多的不快,心想,大哥明明是俘虏,却非要当成英雄。父王这分明就是偏袒自己的哥哥!

    这一天晚上,西夏国举国同庆,他们宰羊喝酒,欢歌舞蹈,好一片祥和而喜庆地场面。西夏国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盛装出席了,西夏大王子也重新穿上了那久别的华装,开怀地和大家畅饮起来。

    远方一阵阵欢歌笑语,跳动的弦琴和低沉厚重的鼓点传递着一种至上的欢悦。而面前这一间挤满各种俘虏的牢房里,却充斥着深黑色的死寂。牢笼里关着的全是从宋朝抓来的百姓,有的身穿绸缎,有的布衣裹身,有男人和女人,有妇人和小孩。关进来的第一天,宋小榆惊讶地发现土尔木老人也在其中。他们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十几个昼夜,却始终没有等来拯救地希望。其实,大家早就知道这样的妄想是徒劳的。但是在这绝望的日子里,只有自欺欺人才能让自己坚持活下去。

    “娘,你快起来吃点东西吧……”一个小男孩跪在一个女人的身边轻声地呼唤着,他把手里已经发霉的食物塞进对方的嘴里。可惜,躺在地上的那个女人却一动不动,脸上一片死灰。她的腹部高高隆起,已经身怀六甲。

    “娘,你快睁开眼看看孩儿啊……”男孩继续唤着自己的娘亲,可惜不管他呼喊,怎样摇晃对方,那个女人就是没有反应。“娘,你是不是生病了……”

    “孩子,让我来看看。”土尔木从地上爬起来,佝偻地走到小男孩的面前关切地说。

    小男孩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这位老人,擦了擦脸角的眼泪,赶紧挪动身体好腾出一个可以下脚的空间。

    土尔木走过去,他给面前的女人仔细检查了一番,最后他缓慢地将女人的手放在了地上,沉默了许久后才开口说:“孩子,你的娘亲,已经去了遥远的天国……”

    “爷爷,天国在哪里?”小男孩不解地问。

    “天国就是……”

    “什么天国,你娘已经死了!”还没等土尔木解释,人群中有个穿着华丽的贵妇说了出来。

    小男孩一听,立马就哇哇大哭起来。其他人一听死了一个女人都觉得非常晦气,赶紧挪动位置,好让自己离那具冰冷的尸体远一些。

    “娘,娘……”小男孩趴在女人身上悲痛欲绝地哭着,他的身体在失去和恐惧中不停颤抖着。幼小的他可能还不太理解什么是“死亡”,但是他已经清楚自己以后再也见不着自己的娘亲了。

    “孩子你别哭了……”土尔木老人劝说着,他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小男孩的哭声交织在远方欢快的乐声中,它划破了天际冲出了云霄,好似要去追回飘向天国的亡魂。

    “我说,还是让人把尸体抬走吧。”有人提议。

    “对啊,对啊。我们可不想跟死人待在一起!”刚才说出“真相”的那位贵妇人嫌弃地说。

    “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人家孩子的娘刚刚死了,你们就要让人抬走。你们难道不是从娘肚子里生的吗?”一位妇人反驳说。

    “谁不是娘生的?你这个老太婆,没本事只会在这里叫唤!”贵妇说。

    “你有本事!怎么也被关在了这里?”

    “你……”贵妇被怼得哑口无言。她停顿了一会,然后嘲笑着说:“是啊,我虽然是跟你们这群乡巴佬关在一起,但是我每天却能吃上白面馒头,而你们只能啃被人剩下的,发臭发黑的馊饭。”女人之所以如此理直气壮地说,是因为她每天都会从身上掏出一点私藏的银钱塞给看管的西夏兵,这样她就可以吃到大家吃不到的东西。

    “你骂谁是乡巴佬呢?有几个臭钱就不得了啊。”人群中穿布衣的百姓被激怒了,他们纷纷站起来就跟贵妇开始理论。

    “不错,你现在身上穿的,兜里揣的,都比我们多。那又能怎样呢?等你身上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看你还敢不敢嘚瑟!”一个人指着贵妇骂道。

    “哎呀,你们就嘴硬吧,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贵妇趾高气扬地说。

    “我呸!”就在此时,人群中有人趁贵妇不注意,吐了一口口水在对方的脸上。当口水飞在她脸上的那一刻,她深感耻辱,只见她愤怒地跳起来,一下子扑进了人群中,她一把掐住刚才吐口水的妇人的脖子。周围地人看见了赶紧过来帮忙。一时间场面混乱至极,已经分不清敌我双方了。

    “吵什么吵?都给我安静!”一个魁梧地西夏兵举起一把闪亮的大刀重重地敲打在牢笼地木架上吼道。他的这一声吼叫立马让牢笼里的争吵声停了下来,只有小男孩的哭声还在继续。

    “大老爷,快救我啊,这群野人要吃了我。”贵妇从地上爬起来,爬到牢笼门口,跪着请求得到西夏兵的帮助。她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裤腿,好像那是救命稻草。

    看着面前这个娇弱的女子,西夏兵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便朝人群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贵妇赶紧指着角落里的尸体,委屈地说:“大老爷,这里有个死人,我说要叫人抬走,他们就是不听。结果,结果,他们还打了我……呜呜呜……”

    西夏兵顺着贵妇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一具女人的尸体摆在地上。于是他立马唤来两人把尸体抬了出去。小男孩见自己的娘亲被人抬走,立马过来阻拦,不管他如何哭喊,都无法阻止面前正发生的事情。反而被一个西夏兵一脚踹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宋小榆赶紧过去把他扶起来,将其抱在怀里。

    贵妇以为西夏兵帮了自己,殊不知接下来便是她噩运的开始。西夏兵见面前这个女人颇有一份姿色,于是便将其请了出去。贵妇离开牢门时,对背后的人抛去了一个不懈的目光。

    过了很久,贵妇被两个西夏兵又拖了回来,她头发凌乱,身上华丽的绸缎早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里衬的白衣裳,裤子上全是鲜血。不用问,谁都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女人被扔在地上,牢笼的门便被再次锁上了。

    “活该,总算得到报应了吧!”人群中一人说道。

    此时的贵妇却趴在地上十分委屈地哭了起来。周围的人都冷漠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没有人愿意上前去帮助这个令人讨厌的女人。而就在那么转瞬之间,宋小榆看到了可恨之人背后的一丝可怜。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宋小榆站起来走到了女人面前,然后脱下外面的那件棉麻褂子轻轻地搭在了女人的身上。女人好像被这个突然袭来的温暖触动了,她抽泣地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宋小榆。宋小榆什么也没有说,便转身回到刚才那个角落。

    “出来!出来!”

    天刚亮,一群西夏兵便吵着喊着把牢笼里的俘虏赶了出去。他们被赶到一片开阔的草原上。

    在草原上搭建着一个豪华的开放式帐篷,帐篷周围插着迎风飘扬的狼图腾的旗帜,一排排高大魁梧的西夏兵包围着整个场地,在帐篷中央最尊贵的位置上,坐着西夏王和西夏王后,左右两侧是两位王子,穿着华丽的西夏国公贵族和大臣们簇拥在两侧。

    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声之后,一群穿着宋军服饰的士兵被捆绑着赶到了场地中间,位置正好正对着草原上的大帐篷。

    “我宣布秋射活动正式开始。”大臣拓跋郡站起来宣布,他嘴角上翘着一对打理整齐的八字胡。

    随着一阵击鼓声的响起,羁押宋国士兵的那些西夏兵立马松开了手。意识到被“释放”的宋国士兵突然拼命地往远方奔跑。他们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山脊,心想只要越过那座山便是宋国的领土,到了宋国的领地,自己就安全了。

    就在宋国士兵跑出去一段距离后,西夏的将领们便骑着骏马扬鞭追赶了过去,西夏两王子也在其中。他们在奔驰地马背上一会从马背翻到地上,一会儿站在马背上,做着各种高难度的动作。表演结束后,他们个个抽出手中的弓箭对准远方逃亡地士兵,随着弩弓地拔出,一只只箭飞向了远方。很快,第一个士兵倒下了,第二个士兵倒下了,第三个,第四个……随着战鼓激烈的雷鸣,宋朝士兵一个个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虐杀得越激烈,西夏人就越高兴,他们欢呼,他们雀跃。而畏缩在一堆的宋朝子民们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都大惊失色。他们就这样看着一个个大活人,如毫无价值的动物被宰杀掉。每一刻对他们而言都是折磨,此刻的他们内心是愤怒的,愤怒得想要冲上去扑倒那些毫无人性的西夏人。他们内心又是无助的,无助得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刻倒在血泊中。宋小榆用手把小男孩的眼睛捂住,她不希望他看见如此血腥的画面。

    猎杀活动结束,西夏将士们调头回来,在队伍最前面是西夏大王子和二王子。

    拓跋郡拿着一张刚刚统计好的射杀结果准备公布给大家听。他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结果:大王子射杀十一人,二王子射杀九人,李将军射杀十五人,苏鲁将军射杀十二人……

    看到这样的结果,拓跋郡脸上泛出了难为的表情,他心想接下来自己读出来的数对自己的未来十分重要,读“错了”可能挨罚,读“好了”可能获得封赏。沉默了一片后,拓跋郡便对众人宣告说:“今日涉猎结果:大王子射杀十五人,二王子射杀十一人,李将军射杀十一人,苏鲁将军射杀十人……”

    西夏王听完后满意地点点头,周围的大臣也都夸赞地点点头。

    “大王子真是厉害啊,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却依然如此勇猛。真的有大王当年的风范。”旁边一位大臣朝西夏王奉承道。坐在最前面的西夏王,自豪地开怀大笑了起来。不料这样的夸张并没有给他带来实质上的价值,反而让他踩在了二王子的刀尖上。二王子已经在心里的射杀薄上记下了他的名字,拓跋子。

    “我觉得二王子也表现得特别英勇。”一位大臣奉承道。二王子朝对方使了一个眼神,对方立马就收到了信息。

    接下来的节目便是奴隶买卖环节。西夏人认为,最该杀的首先是士兵,其次是敌国的男人和小孩。老弱病残就是废物,不值得养老。女人是他们传宗接代的工具,所以需要留下来。女人们被最先推出来让大家挑选,那个贵妇也在其中,临走时她一把抓住了宋小榆的手。当宋小榆慢慢打开手掌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掌心里有一对金镶玉的耳坠,上面精致地雕刻着繁花与雀鸟。

    女人们被一个一个地放在舞台中间,任凭西夏人叫价购买。

    “我出十只羊和一头牛。”一位西夏大臣举手手。

    就这样,女人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贵妇被一个高大的西夏将军扛走了,她在拼命地抗争中被对方扇了两个大大的耳光。

    女人们都被一个西夏人选走了。对于西夏人而言,除了有特殊技能的人可以被留下,剩下来的人就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了。尤其是,老人和小孩。西夏人中有人知道土尔木会行医治病,所以他们就把土尔木留下了。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被西夏兵赶到了场域中间,一排拉满弓的西夏兵将手中的箭对准了他们。

    有人哭了,有人慌了,有人却依然保持着平静。宋小榆站在小男孩的前面,把小男孩完全藏在了自己的身后,她知道自己终将会死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头扬起来面向阳光照耀的地方,她要好好享受这世间最后的时光。很快,她就听到旁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在痛苦中倒下。此刻,不是悲伤的时候,她在等待弩弓拔出,箭划破空气,一下刺进自己心脏的那一刻。可惜,她等了很久,一切都没有发生。突然,一只箭飞速地刺了过来,瞬间打落了她头上的帽子。头上的发绳被箭头划破,一瞬间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便散落了下来。

    “哎呀,原来是一个女人。”有人喊道。

    眼前的这一幕,顿时让观望的西夏国人都议论纷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