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榆儿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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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村落

    “不好了,不好了……”远方一名村民边跑边喊。

    此时的宋安正挑着一担粪站在半山腰,他这是准备到山上去浇地呢。

    “不好了,不好了,谁家的娃掉进石头村的池塘里,差点淹死了!”村民呼呲呼呲地喘着大气。

    耳边传来村民的呼喊,宋安二话没说就把那担粪甩下了肩。盛满粪的木桶随着倾斜的陡坡咕噜咕噜滚到了山底。

    宋安赤着双脚,他抄小道,一路加速奔跑,用最短的时间赶到了石头村的池塘。他扒开人群,只见四五个浑身是泥的小孩站在田埂边等着家人来认领。

    哎呀,面前的小孩全身都是泥巴,只看见眼珠子在转动,到底哪个才是自己家的娃呢?宋安站在面前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几个泥猴。

    “小畜生,叫你乱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一位妇人一眼就认出了自家的孩子,她举起手里的荆条,二话没话就打在了一个“泥猴”的屁股上。痛得那只泥猴,一边跑,一边哇哇大哭。

    “呜呜呜……娘别打我了。”又一个泥猴被娘亲领走了,估计他也害怕挨打,就先哭一把。

    其他泥猴也被领走了,最后只剩下个子最矮的一个。

    “哎呀,这只小泥猴是谁家的啊?”宋安故意说。小泥猴没有哭,也没有跑,而是对着宋安“咯咯咯”笑了起来。

    …………

    这是公元前1097年的一个清晨。春风吹醒了大地,迎来了明朗的二月天,万物复苏,莺歌燕舞,放眼望去是重峦叠嶂的山脉,和萦绕在四周的薄雾仙气。榆树村坐落在一个群山环绕的山林间,虽然离繁华与富足很遥远,但是在这里人人自力更生,靠勤劳的双手筑起了自己的小家,他们没有太多精神上的欲求,过着平淡而随和的生活。

    榆树村有一条自北向南流向的河流,人们称之为“内河”。人们依河而居。大部分人家都居住在河东地区。其中有,瘸腿老人邓大一家,他家里有一个驼背的老太婆,和一个如男人般雄壮的儿媳(因为她在娘家排行老二,所以长辈们都喜欢叫她“老二”,有时候也叫她“二娘”,而作为晚辈的小孩们都喜欢喊她为“胖二娘”),以及两个年幼的孙子。大孙子叫邓富,小名二虎,今年八岁。小孙儿叫邓贵,小名汤饼,今年四岁半。

    沿着河流的方向,依次还有做草药的黄婆一家,养蚕桑的伍秀丽一家,搞养殖业的刘四娘一家。村里最富裕的韩氏一家,也住在河的东边。韩氏家媳妇韩五娘可是一个厉害人物,独自一人在资县开了一家包子铺,听说生意很红火,挣了不少钱。难怪,他们家盖了村里最豪华的新房还圈了一个大大的院子。韩五娘经常不在家,她的儿子韩家树(小名牛夕)就常年跟随老父亲在村里生活。靠山的那一边还有七八户以耕地为生的纯农民,他们都是这些年陆续迁来的外地人。

    说到这里,有人可能要问,上面介绍的内容中,除了老人妇女,就是孩子,男人们都去哪儿了?这里需要补充说明一点的是,这些年国家动荡不安,又长期遭受外地入侵,村里的青壮年们早都被抓了壮丁,奔赴前线做了肉长城。这么多年过去了,守在家里的亲人们早已望眼欲穿,却依然不见一人归来。不过村里,还是有“男人”的,不过都是些老弱病残。内河下游住着一个木匠,叫刘光成,他从小得了一种怪病,一条腿像没有骨头的面条吊在腰下。因为天生的残疾,所以他没有被抓去做壮丁。他和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成了亲,有了两个宝贝女儿。一家四口虽不富足,但是却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四年前的一个晚上,一群黑衣人将巧儿和芸豆的娘亲“掠走”了。从此,她们便成为了没娘亲的“孤儿”。村里也有人传言,说巧儿芸豆的娘亲是跟一个有钱的商人跑了的。

    真相谁也不知道!

    大女儿“巧儿”,如今已十三岁,正值豆蔻年华。小女儿“芸豆”,刚过五岁生辰。

    在内河的西岸,只住着两户人家。一个是宋安和女儿宋小榆,另外一个则是住在破庙里的老乞丐,老乞丐行为怪异,村里人都说他是疯子,见着他便绕道而行。大人们也总是叮嘱自己的小孩说,“疯子”是偷小孩的怪兽,千万别靠近。

    在这个初春时节,人们除了劳作,也做着其他有意义的事情。首先是“迎富”,在这一天,不管男女老少,人们都会放下手中的劳作,穿戴整洁,采集很多鲜艳的野花插在头上,会打鼓的村民便会背着腰鼓敲敲打打地游走在大街小巷,人前屋后,乡野田间。凑热闹的老老少少便会跟随欢庆地队伍游走在四周,说说笑笑。那一刻,所有人都放下了忧愁,享受着当下难得的欢乐。他们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能驱走贫困,迎来富贵的人生。而这一天,对于幼童们而言又是另外一番乐趣,他们不仅不受大人的管制,还可以在人群中自由穿梭,嬉笑打闹,追逐跑跳。重要的是在这一天他们会不约而同地聚集到柳树成荫的地方玩游戏。如果,我们不小心踏入一片芳草依依的地方,发现青枝满地,繁花狼藉,绿草乱飞,这一定是刚才有一群好玩的小儿在这里刚玩过斗草游戏。所谓斗草,就是孩童们会折来自己认为坚韧的草叶,然后互相用草来角力,谁的草先被折断就视为失败,最后选出最坚韧的“草王”。

    二月初二还有挖野菜的风俗,这个习俗已经在这片天地有非常久远的历史了,具体年份也许可以追溯到西汉汉武帝时期。如今,无论是终日锦衣玉食的达官贵族,还是每天粗茶淡饭的平民百姓,他们都会在这一天拿起锄具到野外挖野菜。这个季节很多可食用的野菜也生长出来了,有簇拥生长的茵陈菜,有伏地伸长的荠菜,有浓绿的枸杞菜等等,而乡野间最长见的野菜就是荠菜和蒲公英。

    这不,天还未亮,人们就拿着工具出门挖野菜了。五十六岁的宋安也带着五岁女儿宋小榆到野山坡去挖初春的野菜,他们出门时,天际已经露出了白肚皮。只可惜,他们还是出来晚了,所到之处野菜早已被人挖走了,到处都是人为翻动的痕迹了。不过,这并未让父女二人失落,相反他们更加愉悦地走在山间树丛中。小榆总喜欢问宋安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比如,树的嘴巴在哪里?有的小虫子为什么没有眼睛?下雨的时候,是谁在哭吗?总之,每一天她都会有十万个为什么等着宋安来解答。而宋安总会耐心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幼小的女儿。就在这天和地之间,这广袤无垠的大自然成为了宋小榆成长的第一所私塾。她不仅认识了各种动植物,还看到了各种植物随季节的生长和变化,同时还学会了在符合时令的情况采摘必要的食物。她就这样,从小接受着来自不同感官的刺激与体验。说她天资聪明,不仅是在赞扬她的天分,也是在肯定宋安的“教导有方”。

    “爹爹,这棵草长了好多带刺儿的叶子,扎人。”小榆指着路边一株直立挺拔的野草问。

    “哦,这个草叫苣荬菜,是野菜的一种。它之所以扎人,是因为它已经长大了,长出了刺。”

    “那我长大后,也会长出刺来扎人吗?”

    “这个嘛……”宋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女儿,就问:“榆儿,你觉得人长大后,会长刺吗?”

    “我觉……我觉得有的人会长刺,而有的人是不会刺的。”

    “哦,是吗?”

    “胖二娘身上就长了刺。”

    “哦?你见过啦?”宋安惊奇地看着女儿,想要知道她脑子里那些天马行空的答案。

    “我没有见过。但是每当二虎和汤饼干了坏事,胖二娘回家就会用身上的刺扎他们,然后我们就听到他们哇哇大哭声音。”

    “那,哪些人不会长刺呢?”

    “嗯,爹爹身上就没有长刺,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邓奶奶也没有长刺,她还悄悄给过我糖吃呢。”

    “哦,原来,这些刺是这样长出来的啊。”

    “嗯嗯……”

    父女俩又翻过了一个山头来到一片更加偏僻而宁静的地方。宋安在有泉流叮咚的小溪边的一丛乱草之下,找到了一片还未被惊扰的蒲公英。他俯下身子,先用那双粗糙的大手将周围的杂草轻轻地拂去,然后跪在一旁,用手中的木棍小心翼翼地将嫩绿的蒲公英一棵一棵地从土里翘起来。女儿宋小榆双手挎着竹篮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蒲公英拔地而起之时,便立即将手中的竹篮递过去,使宋安手中蒲公英恰到好处地落在筐中。父女两人配合非常默契,很快就收获了一小筐鲜嫩的野菜。宋安随手揪下一片嫩绿的蒲公英叶片塞进嘴里,然后闭眼细细地品味,站在旁边的宋小榆瞪大眼睛盯着父亲蠕动地嘴巴,好像骆驼在嚼干草一样扭来扭去。

    “爹爹,好吃吗?”宋小榆好奇地问。

    “好吃啊!比肉还鲜呢。”宋安故做夸张的表情说。

    “那我也要尝尝。”

    说着,宋小榆便从框中摘下一片蒲公英叶子塞进嘴里。她也学着宋安的样子,紧闭着双眼,夸张地蠕动着自己的嘴唇开始细细地咀嚼嘴里的“美味”。还没有嚼两口,她便睁开了眼睛,皱着眉头拧着五官,随即便将嘴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呸呸呸,是苦的,不好吃,不好吃。爹爹你骗人!”宋小榆伸出舌头又用袖子努力去擦拭舌尖上还残留下的苦叶汁。宋安看着面前娇小玲珑的小鬼着实可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爹爹,为什么我们要吃这些苦苦的野菜?”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些野菜里可藏着宝贝呢。”

    “宝贝?什么宝贝?”

    “你想知道吗?”

    “嗯。”宋小榆拼命地点点头,期待地望着父亲。

    于是,宋安就给女儿讲了那个美妙的故事: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天母落难在了人间,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她便拔野菜来吃。后来天母活了下来,回到天宫之后,她希望人间的人们记住自己苦难的日子,同时也希望大家能长命百岁。于是她就会在每年的二月初二的时候悄悄洒下一些甘露滴在这些野菜上,人们吃了这些被天母恩赐过的野菜,身体就会越来越好,生活也会越过越幸福。

    “爹爹,那我要好好吃天母娘娘送给我们的宝贝。”说着,宋小榆便揪了一大把野菜叶子塞进嘴里,表情怪异地嚼了起来。宋安赶紧阻止,他笑着说:“哎呀,傻孩子啊,快吐出来,这个菜不是这样吃的。一会爹爹回去给你做着吃。”

    父女俩手拉着手有说有笑地一起下山去了,他们走在田埂之上,周围的田水中映照着碧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就像脚踩在天梯之间。几只野鸭听闻人声,立马伸展起身体,拍打着翅膀,扑通跳进水里游走了。

    宋安是何许人也呢?也许翻烂了整个宋史,也无法找到这个人的一点点痕迹。三十年前,因为闹饥荒,他独自推着独轮车驮着病弱的母亲,从偏远的南国来到这里。期间,也有一些人想要接济帮助他,但是倔强的他都一一拒绝了。他认为自己有手有脚,每天都可以干点活赚点钱养活自己,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于是,每天一天亮,他就到家家户户门前去询问是否需要工人做工。起初,他并不顺利。因为,谁会雇佣一个瘦弱的外乡人呢。

    为了找到工作养活自己与母亲,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去之前登门拜访过的人家撞撞运气。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拒绝别人的帮助,说自己绝对可以找到赚钱的地方。后来,他来到十里外的货场,跟老板说,自己可以接受比别人便宜一倍的价钱来搬运所有的货物。最后,老板被他的真诚打动了。于是,他就这样获得了第一份工作。就是这样,他靠着一双勤劳的手,替别人做苦力,慢慢地建起了属于自己的茅屋小家,过上了不在风餐露宿的生活。因为太穷,他至今从未婚娶。有人一定会问,宋小榆不是他的女儿吗?是的,宋小榆是他的女儿,但不是亲生的女儿。

    事情发生在四年前一个寒冷的冬夜,那一天,宋安刚从外面替人做工回来。当他走在山间牛王庙前是,突然听到一阵婴孩啼哭的声音,他四处寻找,发现声音是从山脚下的河流中传来的。于是,他随着声音,来到小河边。发现河流中间漂流着一个木盆,婴孩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他不顾一切,立马跳进寒冷刺骨的冰河之中,努力游向木盆。果不其然,木盆中间躺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宋安将婴孩带回家,老母亲看着非常喜欢,便将其留了下来。母子俩琢磨着想要给孩子取一个名字,这时门外正好路过一个乞讨的瞎子,他进屋喝了水,吃了一些干粮。听到婴孩啼哭的声音,便问原因。于是,宋安就将如何发现女婴的事情告诉了瞎子。

    “这孩子一直哭闹不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宋安生疏地抱着婴孩轻轻地摇晃着。

    “兴许,这孩子是饿了吧?”瞎子问。

    “我们刚刚喂过羊奶了。”

    瞎子想了想,对宋安说:“可否让我抱抱这个孩子?”宋安想也没想,就将孩子抱到瞎子的面前。瞎子接过婴孩,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对方的脸蛋,过一会说:“快端一杯水来。”宋安赶紧从缸里打来一碗水。这时,瞎子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布条,只见他慢慢摸索着将布条放到了那碗水里沾了沾,然后将潮湿的布条放到婴孩的小嘴上。他这样反复操作了几次,很快奇迹就发生,婴儿停止了哭泣。宋安和老母亲相互看了看,简直不相信眼前这一幕。

    宋安好奇地问面前的瞎子:“这位老先生,你这是施了什么法术?竟然让一直哭闹的婴孩突然变得如此安静。”

    瞎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说:“我哪会什么法术,这孩子口渴了而已。”

    “这孩子,命运坎坷,但是终会得到善终的。”瞎子说话的语气就像一个得道高人,玄之又玄。

    “这孩子,取名字吗?”瞎子问。

    “还没有呢,先生。”宋安说。

    “嗯,这个孩子命里缺‘木’,需要有个带‘木’的字护住她。”瞎子说。

    “先生,可有好的字,赐给这娃?”宋安问。

    “你家门口是否有一棵榆树?”

    “是的,先生。”宋安回答道,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事,面前这个邋遢的老者虽然双目失明,却好像什么都看得见。

    “烟柳飞轻絮,风榆落小钱。啊,榆……就榆字。”瞎子说着便将手中熟睡的婴孩递到了宋安的面前。

    宋安抱着安静的孩子,喜出望外地唤着:“榆儿,榆儿……”当他再次抬头时,瞎子早已经走出门外,消失在了茫茫地黑夜之中。

    这一年,宋安已经是年过五十知命之年的人了。突然天降一女,这难道不是上天给予的恩赐吗?

    两年后,宋安的老母亲因病离世。从此以后,宋安便和“女儿”宋小榆相依为命过日子。宋安每天干什么女儿就跟在身旁看。后来稍微大一点了,就开始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一次,宋安拿着笤帚清扫庭院,小榆看见了,就立马也抱起一把大笤帚学着大人的样子认真地干起活来。但是,她实在太小了,笤帚比她高,又比她大,感觉不是人抱着笤帚,而是笤帚抱着人再跳舞。宋安觉得又可爱又好笑。他叫女儿停下来,让自己把活干了。可惜,小家伙紧紧抱着笤帚就是不同意,执意要跟着一起扫地,宋安最后拗不过女儿,只好随了其的心愿。后来,宋安专门为女儿做了一把小巧可爱的笤帚。

    三岁的宋小榆已经可以将院子里劈好的柴火搬到厨房里,还知道在火不大不小的时候该往里面添加柴火,看见锅里的水冒泡了就是水开了……总之,小小的她已经开始学会独立,学会照顾自己和这个家了。

    宋安曾经想过,也许自己的一生将止步于这野山荒林,过着与世无争地隐居生活。但是自从有了女儿宋小榆之后,他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天都充满了活力,更有了盼头。也许,这是老天要让他重新起航,走向那未知而憧憬地未来。